第4章 最深的牵绊
周萌洗过脸和手的水,明显已经浑浊了许多。周放随手将脏水泼在路边,在同样是泥土和石头铺成的路上溅起一片灰尘。放好洗脸盆和帕子,他在门口角落找到自己的一双旧旧的凉拖鞋穿上。一个月没回来,凉拖鞋上已经沾上一层灰。来不及洗,拉上妹妹走出门去:
“萌萌,带哥哥去找婆。”
小女孩很高兴,拉着周放一路向前跑。
“哎哟,读书的回来咯。”路过前面农田,正在劳作的乡里人都站着跟他打招呼。
周放算是村里的风云人物,之前在乡镇读小学,成绩一直很好。小学升初中,还考进了全乡镇只有3人名额的县城第二中学,虽然不是第一中学,但足够让这群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的四邻八亲羡慕的了。
周放一一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嬢嬢,你们忙着呢!”
“表叔,辛苦了哦!”
“姨婆,您还下田呢?”
……
遇到实在想不起怎么称呼的,就悄悄问旁边的妹妹。在这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乡村,家家都能带点亲戚关系,哪怕这个关系已经拐了十几个弯。
一路招呼过去,周放回来的消息也在田里传开。还有的妇女声音尖,扯着嗓子对着远处田里一个佝偻的背影吼道:
“嬢嬢,你家孙子回来咯,还不快点回去弄饭。”
所以周放还没走到自家田,田里那个佝偻的背影已经站定,远远望着他。
如果对一个人太熟悉,哪怕远隔百米,在视野中只是一个黑点,也能认出来那个人来。这种熟悉感仿佛是刻入骨髓,不管时隔多久,不管身在何处,都不会淡忘。
周放鼻头有些酸,眼眶也不自觉地泛红,刚才还匆忙的脚步现在反倒慢下来了。周萌也拼力用她那稚嫩的声音朝远处喊道:
“婆,哥哥回来了。”
周放松开妹妹的手,用尽浑身力气,疯狂向田里跑去。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先是看到了奶奶咧开嘴露出仅剩的两颗牙齿,接着就是那熟悉的声音:
“莫跑那么快,谨防摔倒了。”
终于到了田埂上,周放双手撑在大腿上,用力地喘息。奶奶已经走到他面前,轻拍着他的背,宠溺地说道:
“你个哈儿,叫你莫跑那么快,摔倒咋个办?”
田里还有另一个中年男人牵着老黄牛在犁田,这是周放的二姑父,也就是奶奶的二女婿。两家只相隔一公里左右,所以农忙时节经常来周放家帮忙,两家人的关系也比重生前周放和周萌的关系近得多。
不过二姑父是个老实人,不怎么爱主动说话,对周放的招呼声只是笑了笑,便继续干活了。
“没得事,婆,我跑得稳得很。”周放也笑了,笑得傻乎乎的,笑得发自内心,笑得肆无忌惮,他甚至都不记得前世自己上一次这么开心,这么无所拘束是什么时候了。
奶奶见到孙子回来,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一通问:
“幺儿,不是打电话说不回来了吗,咋个又回来了,耽不耽搁读书?”
放假前一天,周放确实用学校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家里没有座机,每次都是打到村口那家小医馆。乡村医生站在村口一声吼,家家相传,奶奶便带着妹妹匆匆赶往小医馆接电话。
那时周放还没重生,想去网吧玩游戏,就编了个要准备考试的理由。虽然奶奶在电话里语气稍有些失望,知道孙子在学校是在努力读书,也没多说,只是叮嘱他不要节约,吃好一点。
想到这些,周放有些羞愧了。
“不耽误学习,作业我都带回来了,这不是想你了嘛。”
这是周放的心里话,他眼圈有些红了,是真的太想眼前这个老太太,而且都想了二十多年。哪怕重生前时常能在梦里见到,醒来后却又是一阵恍惚。
奶奶没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辈子生活在这片乡村土地上,哪里听过如此直白地表达想念,有些害羞地拍了拍周放的手。
“想啥子想,我一个糟老婆子有啥好想的。”
“就是想你了嘛,你这个老婆子还是有魅力。”
周放一句句把奶奶逗得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田野间,传了很远很远。
“婆,我饿了,你去给我做饭,我来给你弄田。”
一听这话,奶奶哎呦一声,赶紧跨上田埂,腿上还沾满了泥,就想往家走去做饭。周放拉住她,细心地给她将腿上的泥土洗干净,才把拖鞋递给她,让她穿好,这才放她走。
奶奶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但身体还算健朗。自从三年后查出直肠癌,从此卧床不起,在他高三下学期那年去世了。因这件事的影响,周放高考发挥失常,平时可超重点线50分左右的成绩,那次只勉强上重点线。要不是当年高考题目偏难,很多人不敢报考之前意向的学校,可能他连重点大学都上不去。
周放前世也曾想,如果自己可以早一点挣钱,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让奶奶不那么劳累,她是不是就不会得上这个病?
重生前的他只能想想,可现在真有这个机会重生了,他在看到这个奶奶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这么做。
自此,周放重生后除了好好学习,改变自己命运外,更多了一个异常重要的任务:赚钱!
奶奶一路往回走,脚步很快,刚才招呼周放的那帮村里人也打趣道:
“早喊你去弄饭了,现在晓得了噻。”
奶奶心情很好,只顾笑着。
“才安逸,孙子又会读书又懂事,还晓得回来给你干活。”
有个跟奶奶年龄差不多的老年人,带着无比羡慕的语气说着。
“那当然,我孙子从小就懂事得很。”奶奶确实很骄傲。
看到奶奶消失在视野中,周放才挽上裤脚,踩在柔软的泥田里,泥水发出咕咕咕的响声,很舒服。
等奶奶走远后,闷葫芦的二姑父终于停下来,跟周放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回来了?”
也没等周放回答,便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示意。本来只是抽烟人的习惯,给身边人散烟,知道周放是读书人不会抽烟,可没想到周放居然踩着深深的泥田走了过来,很熟练地接过烟,还借了他的打火机,先给他点上后,又给自己点上。
“是啊,二姑爷,辛苦您了。”重生后的周放只带回了记忆和意识,可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他正愁怎么挣钱,不自觉地开始抽烟。
“没看出来,你们读书人也抽烟。”二姑夫笑呵呵说道。
“您是不知道,读书人才抽烟,压力山大啊。”周放吐出一口烟圈。
二姑父听不懂压力山大啥意思,不过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享受烟友的氛围。
突然,周放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二姑爷,这田里有见到黄鳝吗?”
二姑父抽完一根,将烟头扔进田里,一脚踩下去,说道:
“有啊,有很多。”
“那您没抓起来?”周放有些激动。
“抓那东西干啥,田里这么多,家家都有,又不稀奇,我也不爱吃。”二姑父已经拿起树枝,重新吆喝老黄牛往前走,开始犁田。脚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单手伸进田里扑腾了几下,就抓出一条肥大的黄鳝出来,食指和中指扣住黄鳝的身子,硬是让它挣脱不掉。
周放十分激动,给二姑父竖了个大拇指。二伯父少有读书人佩服他的时候,一时有些自豪过头,一手将黄鳝扔到周放面前,继续干自己的活。
周放没接住,双手连忙伸进田里想抓住,可刚握住,黄鳝一个甩身就溜走了,钻进昏黄的田水里,再也摸不到了。
周放叹了一口气,抓黄鳝原来是个技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