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海战!
繁体版

第六章 正月繁霜降

    都城哈拉和林一座将领府邸内,一位蒙古贵妇一把推开桌上的珠宝、玉石,刚走进房间的侍女赶紧上前弯腰捡了起来,双手捧着递了过去,低声说道:“夫人,阿蓝答尔大人说今晚在那边留宿。”闻听此言,夫人更加生气了,一把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推了下去,气愤地骂道:“一个贱奴居然反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过两日再去买些家奴!”侍女回道:“夫人,这段时间南边的奴仆越来越少,已经很难买到了。”夫人道:“那就等等再说吧。”第二天一早,侍女急慌慌跑进房里,喘着粗气道:“夫人,阿蓝答尔大人出府了。”夫人点点头道:“跟我来!”夫人快步走到房前,一把推开房门,顺手从内关了房门。侍女转身守在门前,过了一会,只听房内传来“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然后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侍女心想这个贱奴今天要倒霉了。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夫人走进屋内,快步走到一个脸色苍白,柔柔弱弱的俏丽女子近前,指着她骂道:“你个狐狸精,专勾老爷的魂儿。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还未抬手,便被女子朝她脸上“啪”“啪”两个清脆的耳光。夫人一下子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正要发飙,那女子顺手抓起桌上的一件瓷器摆件,朝桌角用力一砸,反手将手中握着的瓷器碎片抵在夫人雪白的脖颈处,一排细小的血痕瞬间渗出皮肤,吓得夫人一动也不敢动。只见女子把嘴巴贴近夫人的耳朵,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记住,从今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并随手把手中的碎片扔在了地上。夫人回了回神,整理了下衣服,快步走出了房间,并边走边大声道:“有病,真是莫名其妙!”待夫人走远了,女子拿起地上的瓷器碎片朝自己手臂上划了上去,然后猛地将房间里的陈列物品全都推倒,顿时屋内一片狼籍。

    上完早朝,阿蓝答尔一回府内就来了后院厢房,推门一看,只见屋内混乱不堪,新娶的小妾披散着头发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尽是伤痕。阿蓝答尔赶紧上前心疼地抱着她道:“柳娘,你这是怎么了?”柳娘只是兀自抽泣,也不理他。阿蓝答尔基本上也猜到了大概,便喊来夫人的贴身侍女,强压着怒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侍女见老爷脾气随时可能爆发,心生惧怕便将看到、听到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自此之后,阿蓝答尔便更加呵护柳娘,甚少去夫人房间了。

    这日,阿蓝答尔垂头丧气地从宫殿回来,一直闷闷不乐,柳娘便上前问道:“夫君为何如此闷闷不乐?”阿蓝答尔回道:“都是些军中琐事,柳娘不必劳神。”柳娘一听便满脸不悦道:“好吧,反正我一个小女子什么也不懂。”阿蓝答尔一看她不高兴了,便直言道:“好了好了,别不高兴了,也没什么事情。大汗的二弟忽必烈在漠南重用汉人,施行汉法的做法,触犯了大汗四弟阿里不哥和许多蒙古贵族的利益,他们却不想直接起冲突,便想让我向大汗劾奏,我却不想介入大汗兄弟之间的矛盾。”柳娘却反问道:“那大汗会是什么想法呢?”阿蓝答尔回道:“大汗向来严遵祖宗之法,肯定有想法,而且忽必烈攻克大理国后,在军中的声威有盖过大汗的倾向。”柳娘直接说道:“这也许是夫君大好的机会啊,你好好考虑吧。”

    夜阑人静,一轮明月悬于天际,清冷的月光透过全开的窗户洒落地上,窗棂的影子斜躺在地上,旁边是一个消瘦的女子剪影,蒙古军营的号角声远远传来,孤独像只秋虫般一点一点吞噬心扉,想起心上人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思念之情比孤独更是磨人,一会眼前又浮现出满脸沧桑的祖父教自己吟诵《诗经》的情境:

    “正月繁霜,我心忧伤。

    民之讹言,亦孔之将。

    念我独兮,忧心京京。

    哀我小心,癙忧以痒。

    父母生我,胡俾我瘉?

    不自我先,不自我后。

    好言自口,莠言自口。

    忧心愈愈,是以有侮。”

    因为听不懂何意,祖父给自己讲解:“正月地上的满是白霜,让我心中充满了忧伤。民心已乱谣言起,传遍四方。独我一人愁当世,忧思不去萦绕长。可怜担惊又受怕,忧思成疾病难当。父母生我不逢时,为何令我遭祸殃?苦难不早也不晚,此时恰落我头上。好话既都嘴里说,坏话也全口中讲。忧心忡忡不合时,因而受辱遭中伤。”想到此处,眼泪便涌了出来,祖父临死前握住自己的手,把自己拽到嘴边,压低声音道:“霜儿,好好活下去,心中不要有任何仇恨。”望了一圈围在身旁的蒙古兵,默默记住了领兵将领的音容相貌,霜儿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颗颗热泪顺着脸颊不停流着,满嘴充满了咸涩的味道。正在此时,门突然打开了,阿蓝答尔拿起一件衣服披在柳娘肩上,柔声说道:“柳娘,天这么晚了,为何还不休息?”柳娘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声说道:“伴君如伴虎,还不是担忧夫君的宫中前景!”阿蓝答尔从后抱着柳娘双肩,用额头蹭了蹭柳娘的柔嫩的脸颊。

    数日后,以阿蓝答尔为首的数十名蒙古守旧官僚、将领联名向蒙哥汗上书劾奏漠南汉地军事总领忽必烈,指责其两条罪状:一为施行汉法,“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中土地方臣民都翕然归心”,称忽必烈为贤王而受到拥戴;另一条为“王府诸臣擅权为奸利事”,许多做法超出了之前“唯掌军事”的许诺。蒙哥汗向来严遵祖宗之法,认为铁骑才能征服四方,对“以汉法治汉地”的治理方式相当反感。其实,忽必烈在汉地的成功经营早就引起了向来独断专行的蒙哥汗警觉,这次劾奏只是提供了一个更为合适的机会。于是,蒙哥汗加封阿蓝答尔为陕西行省左丞相,与参知政事刘太平等到陕西、河南钩考钱谷,设钩考局,发布条例凡一百四十二条,对忽必烈治下的陕西宣抚司、河南经略司等大小官员清查钱粮税赋,并强制立即清还,并撤销安抚、经略、宣抚三司等机构,从而逼迫忽必烈交出汉地一带的控制权。蒙哥汗还赐予钩考局便宜行事的权力,一旦发现违纪违法行为,可立即处置,以明正典刑。

    王爷府后院,阿里海牙在门前挺身而立,屋内众谋士低头沉默不语。忽必烈站起身来对众人说:“今天就这样吧。请姚枢、刘秉忠两位稍作停留。”众人离开后,姚枢向忽必烈躬身抱拳道:“王爷,适才人多嘴杂,多有不便,我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忽必烈上前抱住姚枢的双拳说道:“先生但讲无妨!”姚枢对此洞若观火,深知个中险恶,便直言道:“大汗君也,兄也,大王弟也,臣也,国事家事交织其中,无法深较,且远离朝廷本易遭受不白之冤。当务之急,是要彻底消除大汗疑忌,此乃釜底抽薪之法。枢建议王爷亲赴漠北向大汗请罪,交出漠南军权,并把察必王妃和世子真金送到哈拉和林长期定居,以表忠心无二。”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刘秉忠。忽必烈听完拖着疲惫的身躯沉重地坐到椅子上,半天低头不语,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又过了一会,刘秉忠还想说些什么,忽必烈轻轻挥了挥手,二人便轻声走了出去,留忽必烈一人独坐房内。

    深夜回到寝宫,察必王妃已经睡下。忽必烈轻声宽衣吹熄床头灯,刚刚睡下,黑暗中便传来察必王妃轻柔的声音:“王爷,上次翰林学士王思廉讲《资治通鉴》,臣妾记得里面有唐太宗李世民嗔怒魏征直谏,长孙皇后朝服拜贺得贤臣的事。今王爷罹难,臣妾希望能为王爷分忧,请王爷将臣妾和真金送往漠北,以绝大汗猜忌。”闻听此言,忽必烈猛地坐起,一拍床榻道:“这个刘秉忠,本王治他的罪!”察必王妃便喊侍女掌灯。待侍女退出后,察必王妃安抚道:“刘秉忠做了幕臣该做的事,臣妾也要做臣妾该做的事,臣妾想问,王爷该做的又是什么事呢?”忽必烈轻叹一声道:“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今我忽必烈身未能修,家不能齐,又有何脸面谈治国平天下呢?”察必王妃又想说些什么,忽必烈柔声道:“你早些歇息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和真金涉险其中的。”说完不待察必王妃回话,便兀自熄灯睡下。

    阿蓝答尔对此次钩考的安排相当严苛,先是遣派遣专人负责钩考事宜,之后设置巡查组检覆帐簿、阅遍吏牍,一旦发现亏空,即追征逋欠,并对涉事人员问责,必要时可以现场执法、捕系官吏。忽必烈手下大量亲信官员,如廉希宪、赵良弼等都被钩考局监视、关押,甚至有不少人被严刑拷打,一时虐焰熏天,多人死在狱中。不像汉地官员有官俸,蒙古游牧民族一直有劫掠的习俗,屠城夺财甚至成为了一种默许的激励方式。蒙哥汗也发现钩考竟可以为国库增加如此丰厚的财富,便默许了阿蓝答尔动用私刑的做法。见情势危急,治下人心随时会散,但忽必烈仍然犹豫不决之际,姚枢又再次敦劝忽必烈返回漠北,回到大汗身边,彻底解除他的猜忌。忽必烈思考再三后终于断然回道:“愿从先生之言,忽必烈与察必、真金一起质于漠北。”众人听后集体躬身抱拳道:“请王爷三思。”忽必烈疲惫地摇了摇头道:“不要说了,就这样决定。”

    忽必烈先后两次遣人觐见蒙哥汗,表明自己唯愿归牧漠北的心迹,得到蒙哥汗的诏许后,忽必烈即带领察必王妃、世子真金和一众家臣、谋士驰归都城哈拉和林。兄弟相见,忽必烈端一杯酒站着敬献长兄蒙哥汗,恭恭敬敬行礼退回座位,然后再次敬献一杯酒,再退下来。等忽必烈第三次去献酒,蒙哥汗想起父亲托雷临终前的嘱托,禁不住潸然泪下,忽必烈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两兄弟张开双臂紧紧相拥在一起。之后不久,蒙哥汗下令撤销钩考局。忽必烈被解除兵权,留居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