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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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梦(一)

    睡过去的齐行一连做了几个梦。

    第一个梦中,齐行与现在身份相似,只是梦里他不在大齐,而是一个叫作梁国的地方。他是梁王的幼子。在这里,他有一个和蔼善良的父亲和一个万分宠爱他的母亲。

    刚开始齐行还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慢慢地,就沉浸在梦中母亲的温柔与慈爱之中。真的以为这片土地上有一个叫做梁的国家,他也真的有一个像梦中这般宠爱他的母亲。

    可惜好景不长,梁国只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小国,再加上梁王为人软弱,只喜欢诗词歌画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情,面对外敌的侵略一味选择退让,以避免伤亡。

    短短几月时间,敌军长驱直入就要到了梁国都,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自己的母亲也忍不住每日落泪。

    齐行见此,想替母亲去找父亲讨个说法。

    然而在殿中,他看到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酒鬼。

    梁王看到齐行过来,招了招手,醉醺醺的说道:

    “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做一个王,我只是想让我的子民安居乐业,我只想将父王自先祖传承的基业留存,为什么,为什么要有战争?”

    梁王双目充血,借着酒意将心中不甘吐出。

    此时的梁王再也没有一国之主的风采,更像是一个因未取功名而怨天尤人的落魄书生。

    齐行看着眼前失态的梁王心有悲切。

    父王他错了吗?并没有。

    在父王的仁政之下梁国经济十分发达,百姓福利、官员待遇可以说是各国中最好的;但是父王无错吗,也不尽然,看到现在的情况就知道了。

    那次过后,齐行再也没有试图去纠正梁王什么,他连对与错都分不清,又何来纠错。

    ……

    不出意外,梁国灭亡了。

    那晚,被敌军按住的齐行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与母亲丧身在火海之中,与这座梁王宫一同被葬下。

    ……

    梁国虽然没了,但齐行还活着。

    他与其他几位王子王女一样,将被卖到其他国家为奴作婢。

    落魄的王宫贵女一定能卖上个好价钱,至于齐行和他几位哥哥不过是顺带罢了。

    梦中的齐行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梁王幼子变成了最卑贱的阶下奴隶,他虽十分不适应这种转变,但他要活着,他要让那个毁了梁国、毁了他一家的人付出代价。

    心中不灭的仇恨是他一直苟且偷生下去的理由。

    持续十几年的奴隶生活让齐行已经麻木,麻木到除了仇恨再容不下其它。

    终于,他等来了机会。

    ……

    那日,战争结束了,新王登基将要赦免一批奴隶。为了迎合新王,齐行的主人主动将手中一批奴隶交给新王的手下,齐行就是其中之一。

    赦免的那天,作为登基的核心人物,新王自然也出现了,让齐行吃惊的是,新王竟然就是那天带兵攻破梁都的将军。

    齐行看着台上昔日的仇人,仇恨之火再度沸腾,他要杀了那个人。

    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还不是现在’。

    恢复自由后的齐行茫然站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没有让他感受到一丝热闹,反而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十几年太过漫长,漫长到他已经与这繁华人世再不相识。

    齐行离开了都城,走出城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似是要将这城墙看穿,

    ‘我还会回来的。’

    齐行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

    寒来暑往,时间不会记得每一个匆匆而去的日夜,但齐行记得。

    十年了,他再次站在这座城前时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手刃王座之上的那个男人。

    齐行紧了紧手中的剑,他这次是作为西域朝拜之人的随从过来的。

    这是他十年时间中能找到的最好的一次机会。他知道这也是最后的尝试了,这次之后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没有机会再存活了。

    而且,他也累了。

    这十年间,齐行当过乞丐流民,当过寇匪山贼,也做过乡绅富户,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西域一个杀手组织。

    费了一番功夫后,齐行如愿入行。并很快就小有名气,不为其他,只因他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次是一个雇主指名道姓要他亲自来城中刺杀一个高官。

    刺杀的目标是谁齐行早已忘记,在他接下之后,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你们过去吧。”

    领队之人偷偷塞了一块银子给门兵之后,车队很快就被放行了。

    ‘十年未见,这仇寇的都城倒越发繁华。’

    齐行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将这里与梁王都城对比了起来。

    ‘街上百姓穿着也不差。’

    ……

    “嘿,你知道吗,边境刚传来捷报,我军将北匈打了回去,对方损失惨重,一两年内很难恢复元气了。”街边的一个路人对着同伴吹嘘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北匈……有些熟悉。’

    齐行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中落在车队后面倾耳听去。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齐行就一阵厌恶。

    说话者身旁的同伴鄙夷地看着这个消息‘灵通’的人。

    “这都赵王历十年了,还在这打退北匈呢,对方都快打进来了,北匈刚洗劫了西域各国,准备一雪前耻呢。”

    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齐行所在的车队两眼,西域服装是与中原不同的。

    “这不,西域叫人来求助了。怕是要再大出血咯,但出点血哪比的上活着好。”说话之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又不屑地笑了出来。

    “啊?这该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回家收拾东西,先避避祸乱。”

    “诶诶诶?慌什么,有赵王在那些胡人还能打到这里不成?”说着还将同伴拽住。

    被拽住之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确实有些太过慌张了。

    “的确的确,赵王真乃千古明君,还好有赵王,我们才能战无不胜。弄得对方现在只能掀桌子了,这次北匈再失败,没有十年怕是难咯。”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

    是了,被洗劫的是西域,没物资过冬的是北匈,这和他们赵国有什么关系。

    ‘谋逆篡位的侩子手也能被叫明君了?’

    齐行听了心中不屑,在他看来现在的赵王不过是一个只知穷兵黩武的匹夫罢了。

    “但这次对方破釜沉舟,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将士要留在北边了,唉。若是被对方侥幸得逞……”

    哪怕是对赵王有信心,但是万一呢。而且赵国能胜,也很有可能是惨胜。

    ‘想起来了,好像听父王说过,梁国曾经北面的领土也是北匈侵占的。’齐行终于有印象了。

    ‘希望赵国这次能击败北匈吧。’

    虽然他与赵王有仇,但赵国百姓是无辜的,他也不想中原领土被被匈侵占。

    之后齐行就听不到了,车队仍在行驶,再不走就要被甩下了。

    ……

    夜晚,在驿站床上的齐行辗转难眠。今天接到赵国大臣消息,还有三日赵王才接见他们。

    “就让你再多活三日。”齐行眼中厉色一闪,不住地抚摸着手中的利器。并非之前的剑,而是一把小巧的匕首,上面寒光闪烁。

    能不能成功将赵王击杀全看它了。

    随后又想起北匈入境之事,不知为何,白天听完那二人对话,这件事就一直留在齐行脑子里,就好像那俩人在他耳边一直重复一样。

    “滚开!”齐行在心底怒骂一声,想要将其驱逐。

    他来是要赵王命的,赵国北匈的战争与他何干。

    似乎是齐行的怒骂起了作用,耳边再没有那种幻听了。

    两天过后,赵王终于派人来接他们进宫,待得接受检查再焚香沐浴一番才可面见赵王。

    随着越来越接近王宫,齐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再度沸腾了起来。

    ’机会终于来了。’

    齐行白天先是在住所转了转,然后找宫女随意聊了两句,摸清楚大概布局之后准备晚上去踩踩点。

    第三天面见赵王后,赵王会设宴邀请,他准备在晚宴结束各方松懈之后动手。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匕首带进来的。

    齐行从床板之下摸出那把匕首,检查过后将匕首揣进了靴子中。若是放在房里他不放心。

    借着夜色,齐行在王宫之中小心地逛了起来。

    在赵王寝宫齐行并没有发现人影,

    ‘多半是哪个妃子快活去了。’

    齐行心底冷笑。什么明君,骗骗百姓就罢了。

    齐行又看了一圈,满意地准备离开,这里他都已经摸清,只待时机合适。

    突然,脚步声传来,齐行连忙躲进拐角的背光之处,隐匿了身形。

    来人竟然是赵王和另外一人,两人脚步匆匆,好像有什么急事。

    齐行眼睛一转,果断跟了上去。

    机不可失。

    最后二人进了一处书房,房门被轻轻合上。

    大声密谋只出现在画本之上。

    齐行也跟了过去,蹲在窗户底下屏息倾听,他想弄清楚屋内是否有其他人,若是没有……

    ‘呵,狗赵王,死期到了。’

    “陛下,我们和北匈几番连战,国库已经见底了,若这次无法在半个月之内击垮对方,我们也再无力征战,甚至……”说话的是另一人。

    没待这人说完,另一个声音就将他打断:

    “见底?见底也要打,要打到他们怕,不敢再过界为止。他们从西域洗劫来的粮食也坚持不了多久,比的就是哪方能坚持更久。”这个声音齐行认识,是赵王的。

    赵王不愧是沙场宿将,一下就看清了双方问题所在。洗劫的物资绝对并不够北匈使用,但是能坚持多久这就不是他能测度出来的了。

    “那帮散沙一样的国家,打到家门口了都不愿透露家底,怕寡人侵吞他们财富?”屋内的赵王眼中浮现冷色,不屑地说道。

    “陛下,这次来求援的西域各国只愿意贡奉珠宝玉器,称库中已经没有粮食了。”还是刚才的声音,齐行现在有一半的把握屋内只有两人,这种动摇军心的事不可能让太多人知道。

    “没有?没有就叫他们从民间搜刮,他们不是总做这种事吗。宁可十个西域百姓饿死,也不许我赵国一个士兵挨饿。”

    齐行虽然仇恨对方,但是这话他却听的在理。

    “只是……”屋内那人仍有些犹豫

    “没有什么只是,难不成你想让赵国像那梁国一样,哪个诸侯国缺钱了就去梁国讨要?我赵国可不是他北匈的粮仓!敢来伸手就要打断他的爪子!”赵王说的斩钉截铁。

    窗下的齐行却听的不是滋味,

    ‘若当年父王能硬气些……’齐行摇了摇头,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他又听了一会,确认屋内再无他人后便从靴子中拿出匕首,破窗而入。

    屋内二人被齐行这番姿态吓住了,过了一个呼吸后,赵王才大呼‘来人’。

    ‘晚了!’

    齐行心下一狠,一个跳跃就到了赵王面前,对着赵王心口狠狠地将匕首扎下。他可不是什么行凶前还要大肆数落对方一番的人,护卫马上就来了,耽误不得。

    齐行手中的匕首先是一顿,然后顺利刺入再无阻碍,那是匕首扎入血肉的手感。

    ‘成了。’

    齐行心下一松,也没想逃跑直接拔出匕首准备再来一刀彻底了结对方。

    然而他再度挥刀时却发现重伤的人竟是屋内另一人,谈话之际他与赵王十分近,面对齐行挥过来的必杀一击选择了以自身护住赵王。

    重伤之际不顾疼痛嘴上还大喊道:

    “赵国不能没有赵王啊。”一边说一边扑向齐行,想要给赵王夺取活命的时间。

    齐行抬腿就是一脚,将对方踢开后,又继续追赶后退中的赵王。

    几经闪躲,赵王终是年老体衰,被齐行逼入了死角,齐行也好不过哪去,几次挥刀都用了全力,但……

    ‘死吧!’面对背靠墙壁的赵王,齐行神色狰狞。

    ‘今日终于可以报仇了,父王、母后,行儿就要来找你们了。’

    这时,齐行觉得腿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原来是刚刚受了他一脚的那人还未死透,齐行没理他,又顺路看了一眼门外,护卫刚至,只要他这刀挥出,赵王必死无疑。

    ‘一起陪葬吧。’

    “赵国百姓……不能……没有赵王啊。”那人已快咽气,但仍在劝阻齐行。

    ‘百姓……’齐行挥出的匕首慢了两分。

    这一瞬间父母的音容、街边百姓的聊天还有刚才赵王和脚下之人的谈话纷纷出现在齐行的脑海里。

    父王、母后、百姓、北匈的粮仓……

    匕首在空中略微变了轨迹,最终落在了赵王左肩上,然后齐行闭上了双眼……

    “陛下!”“大王!”

    纷乱的声音传来,齐行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