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行和颜红玉来到秦府侧门，便有等候的下人安排二人进入。正门一般用来迎接贵客，拜访也更加正式，齐行这种只是朋友间小聚罢了，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怎么也算不得正式拜访。

    秦居昨日就知道齐行今天要过来，但是他并没有阻拦，不是不能，而是没必要，货积压久了容易过期不是吗。虽然齐行并非他心目中的一等人选，但也算入了他的法眼，做个备胎没什么坏处。

    其实论家世论外貌齐行都属当世一流，奈何齐行父亲早已不管朝中之事，秦居这个外地人只听说齐漱石曾是齐王的好友兼军师然后又娶了齐王亲妹妹，身份地位绝对是一等，但这都赋闲十几年了，县官哪里比得上现管。

    再加上齐行虽然是齐王最宠爱的外甥，但外甥还有个外字呢，若是公子一类，哪怕不是长子秦居也愿意直接将女儿倒贴上去，可惜，齐王目前只有一个儿子，还不在这都城。

    昨日知晓齐行要来拜访的秦居时只能在书房大呼可惜。

    ……

    齐行与颜红玉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秦雅容所在的院子前，这是她变为嫡女后专门为她腾置出来的。

    院子并不大，其中景观错落有致，看得出主人家是个干净的人并有经常打理。院中占据最大面积的是一颗桃花树，如今六月桃花早已凋零，只余光秃秃的树杈在上面，略显空洞。

    “雅容姐姐，我们来啦~”颜红玉兴奋地站在门前喊道。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

    穿着一身浅绿色襦裙的秦雅容缓缓走了出来。

    相比于十五岁成年礼上的秦雅容，今日满十八岁的她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一身气质更加圆润、内敛。外貌也更加成熟，乍一看上去有着邻家大姐姐的温婉，也有着富家小姐的贵气，只是眉间总有些散不去的哀愁。

    这三年多她实在见到了太多，也明白了太多。

    齐行看着一段时间不见显得格外动人的秦雅容一时有些出神。

    是的，齐大公子也是秦雅容的粉丝。

    那年十三岁的齐行刚被允许独自出门不久，就听说了秦雅容的名号。尽管那时秦雅容已经逐渐减少受邀的频率，但以齐行的能耐，随便就混进了某场高规格的宴会。年幼的齐大公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一副等着看戏的姿态。他才不信有什么美女可以倾倒整个临淄城。然而当亲眼见到秦雅容时齐行才发觉自己错了。

    说不上是因为姣好的面容，也说不上是因为绰约的身姿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齐行只知道那一刻他也不能免俗。

    就好像雷击一般，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触动了齐行，那次宴席后，他对秦雅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种叫做同病相怜的共情。

    “哼。”一道轻微的鼻音传到了齐行耳朵里。

    齐行回过神，原来是身旁的颜红玉在表示不满，下嘴唇翘的老高，得亏她今天唇脂涂的不多，不然肯定要吃进嘴里去不少。齐行心里默默坏想着。

    ‘说到唇脂，雅容姐今天好像也特意梳妆了一番，不怪我刚才看的出神了。’

    齐行果断表示不是我方无能，实在是对方太过迷人。

    正当齐行为自己能够这么快就找到借口而心满意得时，却发现颜红玉又偷偷踢了他一脚。

    “奥，容姐好久不见，依旧那么光彩动人，都给我看呆住了。”齐行大方大承认自己刚才的失态行为，然后拉着颜红玉走上前去，在秦雅容面前停下脚步继续说道：

    “这是我托人在‘鸢尾阁’定制的胭脂，听闻容姐十分喜欢那家的胭脂，我就自作主张叫人替容姐定制了一款，还请容姐收下这份心意。”齐行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雕刻着鸢尾花的盒子递给了秦雅容。

    一旁的颜红玉看到齐行如此熟络地送上拜礼，人直接呆住了，

    ‘没人告诉我来拜访还要带礼物啊。’

    还好她反应果断，一咬牙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份包裹好的糕点来，送了上去。

    “还，还有我的。雅容姐姐不要客气。”颜红玉也学着齐行的语气装出一副老成，并早有准备的样子。

    这糕点很是眼熟，正是她和齐行在齐府中吃的那些，走的时候她还不忘带了几块，没想到此时起了用处。

    “那雅容就谢谢二位了，天气炎热，糕点久置容易坏掉，不如我们一起吃吧。”秦雅容收起齐行和颜红玉的拜礼，善解人意地说道。

    颜红玉一听世间竟然有送出去的糕点还能拿回来这种好事果断点头道：

    “好呀好呀。”

    “二位且先随我进来吧。”秦雅容用着与刚刚齐行相似的正式语气邀请他们进门。

    秦雅容的屋子不像齐行家中的那般阔绰，一间屋子被分为前后两个隔间，前面隔间作为书房、以及偶尔兼任会客室，后面则是自己休息所在，也就是俗称的闺房。

    齐行在秦雅容的引导下坐在了桌子旁，发觉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

    秦雅容躬身在齐行和红玉面前的杯子中先后各倒了三分之二。

    “尝一尝我新煮的茶。”这几年中秦雅容的各项技艺都可以说达到了一定顶峰，茶艺她自然也会。

    齐行端起茶杯，在嘴边抿了一口，夸赞道：

    “容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不知以后谁会有这个福气每日都可以喝到容姐煮的茶。”

    “齐公子谬赞了，妾身只是在这屋子中闲来无事之时泡些茶消磨时光罢了。比起齐公子昨日力压众学子夺得武科第一名，妾身这点手艺不值一提。”秦雅容商业互吹了一波。

    虽然还没放榜，但是城中谁人不知齐大公子得了武科第一名，考核结果公布的慢的是因为文科审阅原因，武科排名一般当场就差不多出来了。

    颜红玉在一旁听的直翻白眼，明明是说好带她来玩的，非要用这种客套的方式，讲这些无聊的事。

    于是她直接跳下椅子，在房中逛了起来。

    齐行与秦雅容没有在意，继续客套聊着，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难坐的住。

    颜红玉没理会正在走场面话的二人。漫无目的地在房间中转了起来，一会看看书架，一会摸摸屏风，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后面的隔间。

    刚进到秦雅容闺房的颜红玉就忍不住叫出了声。

    摆在她眼前的是一件红色嫁衣，嫁衣挂在架子上，似乎还没有完全绣好，细看之下还有一些袖口，扣子之类的边角位置没有完成。

    听到颜红玉呼声的二人连忙跑了过来，只见她羞红了脸站在隔间门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秦雅容看到站在门前的颜红玉已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红玉是看到了里面的嫁衣了吧，那是我自己绣的，已经快要完成了。”她在齐行面前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中原女子都有为自己绣嫁衣的习俗，从刚学女红开始，一件嫁衣甚至要绣几年，直到十七八岁嫁人，穿上自己亲手绣好的嫁衣。

    “嫁衣？容姐要嫁人了吗。”没等颜红玉答话，齐行惊讶的话脱口而出，刚说完便觉得有些唐突。

    “还没有，但总归是要嫁人的，我今年已有二九，父亲不会再拖下去了。”秦雅容无谓地笑笑，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今日的情况也有她刻意安排的意思，但是又有些犹豫不决，于是就把嫁衣放在了内室，选择听天由命。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最迟两年，秦居就会将她“卖”一个好价格，实现他几年的谋划。可笑当初她还觉得秦居是一个为女儿着想的好父亲，但这两年的禁足已经让她认清秦居的真实面目以及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

    “真的吗，到时候雅容姐姐穿上这套衣服一定很好看。”颜红玉像是没听出秦雅容话中的意思，一脸期待的说道，似乎已经在幻想秦雅容穿上这身嫁衣时漂亮的样子了。

    “红玉有开始学女红了吗，你也要给自己准备一套呢，到时候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嫁衣与相恋之人成亲一定会很幸福的。”

    秦雅容像是说着对红玉的祝福也像是说出自己心底的愿望。她并没有在自己嫁人之事上多说什么，她相信齐行肯定能听懂她刚才话中的意思，若是听不懂再强调也无用。

    “还……还早呢，雅容姐姐就会取笑我。目前母亲有教过我一些，但是真的好难啊。”颜红玉的脸色一下变得通红，偷偷喵了一眼旁边的齐行。

    “呵呵，所以要提前准备呢，我来教你一些吧。”秦雅容有意留给齐行思考的空间。

    “好呀，那就麻烦雅容姐姐了。”颜红玉自无不可，她这个时候也想远离齐行，不让他看见自己红透的脸颊。

    “希望齐公子不要介意，妾身先失陪一会。”秦雅容又恢复了待客的语气，转头对齐行说道。

    “无妨，我在这里喝喝茶水就好。”齐行主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坐在桌前的齐行看见二人进了内室就开始沉思起来。

    他自然听出了秦雅容的话中之意，只是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对于秦雅容，要说喜欢吧的确是有，但要说娶她，说实话齐行还真没有想过。

    他只是单纯觉得那张脸好看，以及对二人相似遭遇的同情。他与秦雅容眼中皆包含着同一种情感，那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

    这也是齐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奇妙感觉。那时候的齐行刚被允许独自出行，宛若脱笼之鹄。在城中这看看，那瞧瞧，感觉生活处处充满了希望，就在这时，他见到了秦雅容，她眉间那抹不散的忧愁瞬间击中了齐行，让齐行有种看见曾经的自己一般。

    他当时并不明白那种情绪是什么，只当是自己色迷心窍，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相似命运间的共鸣。

    但真要说二人完全相似却也不是。若是以鸟类来比喻的话，齐行是受尽家人保护的雏鹰，想要有一天可以凭借自身能力自由翱翔在天空之中；而秦雅容则仅仅是一只好看的金丝雀罢了，逃不开被主人家卖出的命运，哪怕有一天侥幸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自由，金丝雀反而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齐行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子，脑子里一片混乱。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颜红玉才和秦雅容一起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挥不去的笑容，显然刚才玩的很开心了。

    颜红玉很喜欢这个漂亮姐姐，纯颜粉。

    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声音很小，说着说着颜红玉还望了齐行一眼。

    齐行被看的一头雾水，不明白二者在聊些什么神秘的事情。

    “聊些什么呢，这么开心呢。”齐行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告诉你，嘻嘻。”颜红玉虽然开心，但是并不想和齐行分享刚才的闺中趣事。

    齐行又看向秦雅容，

    “我答应红玉了的，不能告诉你。”说完也掩嘴笑了起来，与齐行刚进来时交谈的客套状态截然不同。

    齐行耸耸肩，一副可怜的语气说道：

    “好吧好吧，你们和我有秘密了。”

    “嘻，装可怜也没有用，就是不说。”颜红玉很是不给齐行面子。

    三人又回到桌前坐了一会齐行就提出要离开，他目前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秦雅容。

    ……

    秦雅容将齐行和红玉送到门口，身形直直站挺。

    目送二人远离的背影，她的手掌不自觉地用尽力气握紧，掌中正是齐行今天送给她的‘鸢尾阁’胭脂。

    似是回神察觉掌中刺痛，手掌主人收回了力道，转而用食指轻轻地来回划过盒子上雕刻的鸢尾花，眼中竟是泪花四溢。

    她并非喜欢胭脂，而是喜欢这个盒子，喜欢盒子上鸢尾花。

    盛开时的鸢尾花就好像一只伸展翅膀的蝴蝶，在绿叶之间自由起舞。因此鸢尾花的花语有着自由的含义。

    她不知道今日所做是对还是错，心中满是愧疚。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就如溺水之人迫切握紧手中唯一的稻草。

    其他人都不行，在她能接触到的人之中，只有齐行可以。

    只是秦雅容对齐行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少年时期的女孩一般是要比男孩成熟的，而且她还比齐行大了近三岁，在她眼中，从前的齐行只是弟弟般的人物。

    然而今日再见却让她大吃了一惊，齐行就仿佛重生了一般，言谈举止十分老练有度，她又有些看不懂了。

    交谈之时她竟有些嫉妒颜红玉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嫉妒她的自由烂漫，嫉妒她与齐行之间的关系。

    秦雅容第一次遇见齐行时只以为对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面对年仅十三的齐行口中的喜欢二字，那时的她仅仅是一笑而过罢了。

    后来她那个商人父亲并没有将齐行拒之门外后她才明白，齐行并非普通人家的少爷。

    于是她只能认命般地与对方接触。

    但接触后秦雅容就发现齐行并不像其他权贵家的公子哥那样轻浮惹人讨厌，反而对很多事情都显得十分稚嫩。于是她就把齐行作为一个聊天倾诉的对象，毕竟她只能待在这秦府小院之中，说话的人除了来教他的老师再无他人。

    尽管那时候的齐行作为聊天对象不够合格，但是秦雅容并不在意，反而对方越是听不懂她越满意。也正是那段时间，齐行了解到了秦雅容背后的故事。

    但是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一段时间，某天之后齐行突然就不那么频繁来秦府找她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但也不在意，她仅仅只是这秦府中一只等待命运降临的金丝雀罢了。

    秦雅容停下来回划动的手指，转而看向手中的胭脂盒，当察觉到盒子棱角处一抹刺眼的血迹时，她无声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