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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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院

    第二天,齐行难得起了个早。从他容光焕发的面色来看,昨晚困扰他的情绪似乎随着周公留在了昨晚,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在佣人帮忙洗漱后,齐行便收拾东西准备去书院瞧瞧。今天是书院最后考核的日子,考核结果关系到大部分学子的前程问题,由不得不重视。至于为什么说大部分,那是因为规矩总是适用于普遍性存在的事物,规矩之外总有些人是例外的,比如眼下这个正准备去书院看热闹的齐公子,谁叫人家的舅舅是这座城中最有权势的人。

    书院并没有特定名字,就简单叫做书院,众所周知,越是普通的名字就越是不普通,书院就是这样一座书院。

    书院最早由孔夫子所建,后由其弟子颜回接管,据说现任院长颜瑟就是颜回的后人,可谓是一脉相承。

    夫子主张因材施教的教学方式,因此院内设“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六科供学子选择,书院并不限制选择数量,全凭个人喜好,但是一方面个人天资有限,所学并不能完全掌握,另一方面个人精力也有限,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闲情逸致把时间全耗在书院。因此多数学生都会主修一门,辅修一门,其余的则是了解和掌握必要技能为主。

    齐行拎着一包在路上买来的包子晃晃悠悠到了书院门口。到门口时停了下来,飞快地将还未吃完的包子解决掉,又用包装油纸擦了擦手,这才走了进去。

    推开书院大门,齐行才发现考核早已经开始,略有些歉意地收了收脚步。这时,坐在后排的几个学生被推门声打断了思路,目光向这边看了一眼,待看到是齐行后又狠狠刮了一眼。齐行自然不甘示弱,睁大眼睛瞪了回去,身下本已放缓的脚步又大肆摆幅起来。

    对于这些人齐行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他也知道对方也对他没什么好感,或是因为嫉妒或是因为不屑。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这小小的书院也主要分为两个派系,一方是以齐行、薛青为代表的权贵子弟,这类学生多数背景深厚,来书院也不是为了什么学习知识作为将来晋身之基,更多是家中长辈将其送过来打磨打磨性子顺便再学些东西。

    另一方则是没什么势力的寒门学子,这类学生多数懂得读书的珍贵,也是属于书院中最乐于学习的学生,但困于出身眼界,大部分在此阶段只能评的上一句中人之资罢了。其中又有一部分家世还算可以却十分愤世嫉俗者,觉得天道不公,对于齐行这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是十分鄙视的:只知道挥霍先人的余泽,我上我也行。

    有趣的是,这些鄙视的人也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自命清高,觉得对方不配与自己交流,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身所读圣贤书的侮辱;另一类则是直接一些,喜恶都表现在脸上。相比于前者,齐行还是觉得后者更可爱一些。

    齐行就这样迈着高调的步伐继续向前,快到前台时才有所收敛。不出齐行所料,坐在正对监考台下方的是苏谦——他们这一届中当之无愧的魁首。

    “射、御除外。”齐行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似是注意到了来人那不加掩饰的目光,苏谦暂停书写,抬起头对齐行温和地笑了笑。齐行也没小气,对着苏谦点了下头算是知会。

    苏谦虽是寒门一派,但齐行并不讨厌,或者说苏谦很难让人讨厌的起来。如果说权贵学子的代表人物是齐行或者薛青,那寒门学子的代表一定是苏谦,虽然他本人从未承认过什么代表的事情,但此事却是大家公认的。

    苏谦人如其名,为人十分谦和有礼。据说出身于前朝落魄贵族之家,迫于战争,逃亡至齐国,待到大齐平定战乱后家中已人员凋敝,只剩其母和年幼的苏谦。苏谦的母亲一人独力将其抚养长大。

    然而在苏谦九岁那年,其母亲又因之前逃亡落下的旧病不幸去世。之后苏谦为母亲守孝三年,待来书院求学时已是十二岁多,早已过了正常孩童入学的年龄。不过好在苏谦虽家道中落,但家中才学却并未丢失。再加上苏谦天资聪慧,从小受其母亲悉心教导,服丧期间又尽览家中所藏之书。刚入书院时,常常对文章经义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并敢于提问,书院的老师们见他聪颖好学,便对其倾囊相授,没有一丝保留。一年后,苏谦就已很少再提问,更是代替老师给同窗好友答疑解惑。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学生来他这里请教,苏谦也是不厌其烦的为每一个同学回答问题,特别是考核前夕,苏谦所居住的宿舍俨然成了书院中第二个学堂。

    当然,文无第一,也会有学生不服,背后说其为“沽名钓誉”之辈,但苏谦毫不在意,无论何人寻他讲习,皆是有求必应,慢慢地,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直至消弭。

    要说仅仅如此,齐行最多是高看苏谦一眼罢了,谁人书读的好与不好与他何干,有这时间甚至不如找那薛青对骂上两句来的痛快。然而最让苏谦出名的还是院长称其有“济世之才”。院长作为术数大家,据传能与天上的星象产生莫名的联系,看透一个人的运途走势。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就是在齐国还未平乱建国之时,院长曾见过年幼的齐王,给出的评价是“潜龙在渊”,当时院长还声名不显,众人权当是讲好话讨好罢了,然而没过多久,烽烟四起,当今天子乘势而起。短短几年便已割据一方,再到后来携大势扫六合。人们才知道院长当年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不过自齐国建国以来,为了避嫌院长已经很少去给人点评。可想而知,“济世之才”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有好事者问过苏谦,如何看待院长的批语,苏谦半是认真,半是洒脱地说“既是院长如此认为,谦自当尽心竭力,必不负院长所寄厚望。”

    也有人问他为何要这般努力,苏谦沉默半响回答道“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希望这世道变得更好”。

    说实话,作为这座城中少数几个真正知晓院长神奇之处的人,齐行对这四个字是稍稍有些惊异和嫉妒的,要知道,在他十二岁病情开始好转那年他也去求过院长批语,然而得到的不过是“胸有丘壑”罢了。

    但若是真要说嫉妒者,还另有其人,薛青听闻此事,硬是缠着院长也给他来个批语,院长拗不过他,最终给了个“勇力过人”。薛青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好歹也是自己想要的评价之一,便也高兴的离去了。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临淄居民小齐说,这事还没结束,薛青回家后又被自家老爷子抽了几十板子,然后又连夜带着薛青去宫里见了那位,知晓那位并不在意后,这才放过薛青。

    这也得亏评价的是一个“勇力过人”,若是换了其他什么“贵不可言”、“金麟化龙”之类的批语薛家是别想安稳了,哪怕最高的那位不在意,难不保自己家里会不会有人生了别的心思。

    齐行事后也问过颜瑟院长,所谓批语是否真的有那么准,能定将来未定之事。院长却告诉他,他只能看到一个人的大致“资质”,再加上当前际遇、表现最终给出判断。所以批语只能代表此人当前的一段情况,将来也未必一定会按照批语所说。并且资质也不会一成不变,还与一个人的经历有关。待齐行问到星象一事,院长却对着齐行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你若信就为真,若不信则为假”。

    因此对于苏谦,齐行非但不讨厌,甚至有一丝丝自己不愿承认的佩服。说来也奇怪,两人作为公认的权贵、寒门代表人物,竟从未说过一句话,三年中每次碰面多是和刚才一般微笑点头罢了。关系说不上好更说不上坏,齐行也清楚,两人并不是一路人,苏谦这种胸怀天下的君子和他这种不做好事的公子哥怎么看都不搭。后面苏谦多半会进入朝中担任要职,为他心系的美好未来奉献自己一生吧。

    “但是这和我热心居民小齐有什么关系呢。”齐行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随手拿起监考桌上的试卷扫了起来。

    考核的上午场是文试,主要是六艺中的“书、数”二门,这两门对于齐行来说确实有些无聊。

    卷子很简洁,只有四道题。

    嗯,第一题,很常规的经义问答,有手就行;第二题,富国的策论?回答倒是不难,有准备的学生多半可以答的天花乱坠,没准备的多少也能掰扯几句,但是估计难有让人耳目一新的回答;第三题,几道简单的术数运算,也就那个推算日期稍微有点难度。齐行百无聊赖地看着卷子,默默在心里大放厥词。

    也不怪他如此,对于齐行来说文试考核确实不难,虽然齐行的愿望是当个大侠,但是奈何起初几年只能从文,稍微剧烈些的动作都和他无关。因此,虽同为权贵子弟,但是比起薛青那个只知道勇力的愣头青,齐行在文试方面还算得上颇有心得,只不过有苏谦在,考与不考也无甚么区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可能也恰恰是因为那些年的不便与苦闷,才使得齐行愈发向往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