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隐约传来歌声。

    正在赶往山丘的泽林和克图娅不禁驻足，后者激动地指着天空道：

    “看呐，是天使奶奶！

    “她在欢迎我们呢！”

    泽林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黑日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那人拥有一双洁白的大羽翼，单凭这点确实与圣教庭教典中记述的天使形象吻合，而洁白的双翼往往也让人联想到神圣美好的事物。

    她的歌声神圣而空灵，像是在赞美神，赞美光，赞美生命，虽然听不明白是哪种语言但却能够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优美。

    真好听……这难道是真正的天使？泽林微微眯起了眼睛，胸前翡翠坠子轻轻颤动，看来妖精小姐的意见和他相同呢。

    但他很快就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见那天使，或者说那长着一对圣白羽翼的——怪物，她在徘徊中显露出了真形。

    她只有上半身，下面的双腿由某种根须状的事物取代，全身遍布类似烧伤的痕迹，两只眼睛黑洞洞的，一张嘴巴空洞地张合着，即便从中传出赞美神的圣歌，那也只让人觉得悲哀。她似乎在寻找什么遗失的东西，一直徘徊在天上那块区域，一直传唱着那首空灵而凄美的圣歌。

    你管这玩意儿叫天使……泽林默默收回目光，对聚集地村民们的审美已经不抱期待了。

    “如果能想办法获得天使奶奶的羽毛，泽林哥哥，据说就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喔！”

    “任何愿望？那么我想回原本的世界也可以了？”泽林听毕，调侃地说道，“那要不你叫她下来，咱们拔几根羽毛试试？”

    “不、不行的啦！”

    女孩却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天使奶奶和爷爷还有长老爷爷他们不一样，不会宠溺我，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不过她的歌声真的很好听呢，对吧，泽林哥哥？”

    和羊头恶魔以及鸦人长老不一样，那只天使不是聚集地里的原住民吗……莫非是像铁匠安德烈一样流浪过来的……对于歌声的评价，泽林还有坠子里的湖中妖精都非常认同，他点头道：

    “确实好听。”

    “是吧是吧！听我说喔……”

    女孩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跑几步去到前面，然后转过身等待着少年，讲述起她所知的故事。

    在圣歌的陪同下，两人来到了白色巨塔跟前。

    “巨人叔叔！下~午~好~”

    这个世界的景色永远不变，根本就没有上下午之分吧……正当泽林吐槽之际，面前一座半跪姿态的巨大雕像突然活了过来，隆隆作响。

    “原来不是雕像吗？”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大得有些过分的“雕像”，他站在对方面前甚至连脚指头的高度都够不到，需要极力仰望才行。

    巨人？不是“体型巨大的人”，而是“巨人”吗？

    泽林略感疑惑，在希克斯语中“巨人”是个复合词，意指体型巨大的人，但在古代希克斯语中他却从未听说过类似的用法，克图娅所说的“巨人”更像是个专有名词，而非意义复合词。

    那个词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但经过妖精小姐转述使他明白那词的确是指面前这尊巨人。

    而莉亚这些知识都是从传承记忆里凭空得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据传巨人是从星界掉落到这个世界的吗……泽林内心与妖精小姐交流着，目光仔细而上打量起眼前的巨人。他那山峦般的躯体暂且不提，浑身肌肉像是岩石般一块块突起，呈现出与灰烬差不多的灰白色。还有一个主要的特点，他的那张脸孔没有五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凹陷下去的洞。

    巨人从半跪改为站起，然后缓缓弯下腰，从脸部空洞里发出像是号角声的鸣叫。单纯是叫声就差点掀起一场风暴了！

    泽林与克图娅抬手抵挡着剧烈的风压，内心莫名涌现出一种敬畏之情。如这边宏高伟大的造物，碾死他恐怕用一根手指头就足够了。

    好厉害……

    “嗯！巨人叔叔我还好呢，诶嘿嘿。

    “对了对了，你能不能把门打开？我们想进去看看。”

    欧——

    女孩似乎与这尊巨人能够交流，而巨人也同意了她的请求。

    巨人握住一旁与他体型相匹配的巨大锁链，扛在肩上，缓步向前送走。

    轰隆隆。惊天的轰鸣声中，伴随着无数机括齿轮的运作，监视塔的对开门扉渐渐敞开。

    那门目测就有上百米高，对应了巨人的体型，但少年和女孩站在前方比蚂蚁还要不起眼。这个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了泽林，让他大脑激颤。

    好厉害……

    “泽林哥哥，我们进去吧？”女孩灰眸望来。

    “哦、哦。”

    泽林就像乡下的穷亲戚来到城里，除了点头再不知道什么了。

    两人进入白色巨塔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螺旋阶梯，台阶自下往上一直通向天穹——或者他认为的天穹。因为这段阶梯根本望不到尽头，他估计自己花上个三天三夜可能都走不完。

    失算了啊，这要怎么上去……还没等泽林开口询问爬塔的办法，克图娅就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去了。

    他们走到螺旋阶梯的中轴位置，当踩到中心一块凸起时，铭刻在地面上的符文立刻亮起，圆盘状的地基开始升天。

    周围景物飞速模糊，地基的速度超快，但泽林却没有感受到多少阻力。他抬头看向四周，发现半空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了一层浅绿色的光幕。

    “好慢啊好慢啊好慢啊……”然而女孩还在小声嘀咕着，表情隐隐有点嫌弃。

    泽林听到这话后又好气又好笑，下意识就握紧了拳头。

    好厉害！

    太厉害了！

    他念书不多，所以一句“厉害”行天下。他此刻如坠梦幻，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吟游诗人口中的传说史诗当中！

    今天遇到的所有事物都足以让他铭记一辈子，他冒险者的血液在沸腾啊！

    十来分钟后——保持着与飞行无异的速度还需要十几分钟，泽林都无法想象这座塔有多高了——他们终于来到了顶层。圆盘状的地基一固定，克图娅就迫不及待拽着他向前跑去，跃上几级适合人类体型的精巧亲切的台阶，推开一道黑铁色的对开大门，两人便重见了外界的光芒。

    白塔顶端的面积不下于一座广场，非常宽阔，而旁边的黑日似乎触手可及，连之前遇到的那只天使都远远地在下方缩成了一个小黑点。

    手掌按在灰石砌成的女墙上，泽林于塔顶极目远望，将脚底下“缩”成一团的聚集地收入眼帘，越过灰白色的灰烬平原，越过鲜红的曼珠沙华花田，跟随着那条小河，一直延伸到黑沉沉的大山之中。

    那里黑色的山峰绵延起伏，与聚集地周边区域的画风截然不同。如果说这边的灰色象征着黄昏与废墟，那么那里的黑色就蕴含着黑夜与毁灭的意味。

    那里就是地狱？泽林猜测着，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旁的女孩。

    克图娅现在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踢着地面，难得地做出了一副扭捏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目光，女孩抬起那双灰色的眸子，小声说道：

    “泽林哥哥，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了。”

    真相？和需要我帮的那个忙有关？泽林敏锐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忐忑，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她柔顺的灰发。

    “说吧。”

    “那，我说了。”女孩眯起眼睛，像猫儿一样享受着抚摸，“如果我骗了你，你会怪我吗？”

    “这就得分情况了。”泽林微笑道。

    “真、真狡猾！这种时候不应该接一句‘我绝对不会怪你’吗！”女孩拍掉了少年的手，闹起了小情绪，“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孩子欸，泽林哥哥你就不懂得礼让一些吗？就算说些好听的话也好……”

    “笨蛋，好听的话有什么意义，我也不是那种特别擅长说谎的人啊。”

    泽林用指头弹了下女孩的脑门，他能够感受到克图娅的迟疑和畏缩，沉吟了几秒道：“如果实在不想说那就别说了，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的，这可是约定好的事情。冒险者接下委托后就要尽力去完成，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履历留下污迹。”

    女孩嘻嘻笑道：“泽林哥哥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不过，唯有这件事我不想说谎，因为这不仅仅是我……嘻嘻，总之呢，只有这件事情我必须提前向泽林哥哥说清楚。

    “关于‘我们’的事情。”

    “我们？”泽林疑惑反问。

    克图娅没有回话，而是牵着他的手向后走去。

    两人走向广场中央，那里是一处类似祭坛的场所，按照圆形摆放着五把巨大的座椅。

    兼具精美与威严，像是王座的五把座椅。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看见五把王座上有两个是空着的，剩下三个各自坐着一道身影。

    她们眼眸紧闭，灰色长发柔顺披散，娇小的体型宛如嵌入王座里一般。

    她们精致如同人偶，容貌与身边的女孩一模一样。

    这时，女孩走上前去，坐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王座之上。

    空着的王座只剩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