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粪气十足的绣娘
翌日,宋兆仪醒来时,环顾四周,眯着眼,四处打量周遭的环境以及陈设。
富丽堂皇,瓶瓶罐罐,奢靡至极,无法形容,总之绝不是芳雅阁。
“小姐,您醒啦?”
“福珍,我这是在哪儿?”
“这······小姐,恭喜您——”
福珍言谈举止支支吾吾,且低眉顺目,难以掩饰到底是真的为此事喜悦,还是装装表象。宋兆仪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即将发生。
“小姐······”
“先别说话,容本小姐先缓缓。”
宋兆仪言罢,一干宫女一涌而至,规矩中带着些匆匆,这一干宫女纷纷跪在宋兆仪床前,恭恭敬敬的喊着,“参见仪妃娘娘。”
爷爷的孙子的,本小姐一觉醒来如何就是妃子呢!
“福珍?”
“小姐,容福珍为你言说一番来龙去脉。”
“咳咳咳······”福珍清了清嗓子,一口气儿说出了事情的缘由。宋兆仪可算是明白了些,狗皇帝为防止她再次想方设法逃离采选,竟不顾皇家规矩,未侍寝就封了妃子,那岂不是今晚就要······
未可。
“仪妃娘娘,时辰不早了,该梳妆去给太妃娘娘请安了。”
一干跪着的宫女中,一个不知死活的宫女说道。
宋兆仪后脊背发凉,清静的日子看来是要到头了,“本小姐不去。”
若是去了,便是一肚子的火气归来,何必去上赶着找罪受,“就说本小姐昨日受了一匹马的惊吓,怕是要卧病在床一些时日。”
“娘娘,如今您已是仪妃娘娘,该自称本宫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茉莉。”
“好一朵茉莉啊,本宫在榻上都快闻到茉莉花香了。”宋兆仪并非是有意针对她,而是这个茉莉她好像在哪儿见过,好像是在采选时,兰妃娘娘身边的一名宫女,怎么跑到她这儿来?
兰妃娘娘的心眼儿到底该用什么比喻才好呢,偏偏派了一个她眼熟的宫女过来给她碍眼。
“娘娘,被皇上破例封妃,是这都城多少年轻貌美姑娘梦寐以求的事,这是您的福气,您该收下这份大礼才是,何况娘娘应自知‘貌美’两字,还与娘娘相差甚远。”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福珍气不过,当即怒言道。
“茉莉如若今后有此等福气,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贱蹄子。”福珍气的直跺脚。
“好了,福珍,扶本小······宫起来,梳洗。其它一干人都给本宫出去。”
宋兆仪并未显露出任何的脸色,方才不过是试探茉莉,不安分的极限到达什么程度,那架势,仿佛皇上若是此时在她跟前,恐是恨不的贴上去。
兰妃娘娘亦是煞费苦心,派个宫女试图与她分一杯羹,只是在她宋兆仪看来,兰妃娘娘真是多虑了,这杯羹,她不要也罢!
“娘娘,方才,你怎么不教训那出言不逊的茉莉啊?”
“福珍,今后切记说话小心谨慎,稍一不注意,就会被扣上砍头的罪名,如今,本小姐在宫里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如若有朝一日的罪了宫里头那几位,我们主仆都是死罪难逃。”
“是,小姐。”
宋兆仪心里万分的沉重,与昨日的心情大相径庭,仿佛一切都变了,又似乎只是被封了个头衔罢了。
不到半柱香,宋兆仪便已在赶往慈祥宫路上,头上盘着的金之玉钗重的似是装了石头,妃子着装亦是繁琐至极,宋兆仪只觉得被步辇抬着,整个人轻飘飘的。
慈祥宫看似一片祥和之气,却是众多后宫女人争斗之地,戾气十足。
脚丫子踏进慈祥宫门栏时,宋兆仪已感受到好几双眼睛正死盯着,“啊······”
“娘娘。”
福珍慌忙将摔倒在地的宋兆仪扶了起来,“娘娘,让福珍瞧瞧哪儿摔着了。”
“无事。”宋兆仪一瘸一拐的站起来,脚下的花盆底鞋是第一次穿,不大习惯,但亦是不至摔倒的程度。
宋兆仪随意的瞥了瞥摔倒的地方,在光照的反射下,与其它地面的成色不太一样,方才导致她摔倒的那块地比其它地方更亮,上面似是有一层油般较亮堂。
“皇上新封的仪妃怎这般不知礼数。皇上的眼光是越来越没品了。”屋子里坐着一干妃子贵人,一些窃窃私语,一些不屑一顾。
堂上主座上的太妃面露不悦,皱眉说道,“仪妃,上次采选,哀家瞧你,一介女流之辈竟会拉弓射箭,着实心生欣赏,如何今日怎这般失态啊?”
宋兆仪制止正要开口解释的福珍,想必福珍亦是注意到了那块异常的地面。
“臣妾给太妃娘娘请安,方才失了礼数,还请太妃娘娘宽恕。”宋兆仪三两步走到屋子主座不远处,不疾不徐的跪下请安。
“太妃娘娘,方才臣妾仅是因为被今日太妃娘娘绝代的风姿给震慑住了。”
太妃一听,眯了眯眼,眉毛霎时舒展开来,抿唇问道,“哦·····此话何意?起来言说便是。”
宋兆仪以一种大家闺秀的姿态站了起来,内心实际早已骂娘,这才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已有人按耐不住要给她来个下马威了。
“方才,兆仪一进门呀,便忍不住抬头,这一抬头就被太妃娘娘的容姿给绊住了。兆仪想及那日太妃娘娘美的已是不给这后宫女子留活路了,今日更是称的上是绝代风华,兆仪今日能有幸一睹太妃娘娘容姿,就如兆仪宫里那宫女茉莉所说的那般,不知是兆仪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没曾想在太妃娘娘慈祥宫大殿失了礼,兆仪感到万般愧疚。”
“哈哈哈·····你这小嘴啊跟抹了蜂蜜似得,竟叫哀家笑得合不拢嘴。”
“那看来是兆仪的不是了,兆仪又多了一项罪名,还请太妃娘娘不要怪罪臣妾才好。”宋兆仪调皮又故作姿态的说道。
娘的,马屁拍的她自己都快彻底反胃了,只是这脸色上还要故作后宫女子该有的姿态。
“来人,赐座。”
“兆仪谢过太妃娘娘。”
此时的慈祥宫一阵阵怨气都快溢满了整个屋子,大家皆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做作之态,一人说话,其人附和,二人说话,众人不和。
宋兆仪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听闻仪妃娘娘绣活儿颇为精通,再过些时日便是太妃娘娘的寿辰,不知仪妃娘娘打算绣些什么花样当作寿礼,凤琴甚是期待。”
这个琴妃的话无疑是已把活儿妥妥的安排给了宋兆仪,死娘们儿,竟给她拦些糙活儿。
“兆仪不知琴妃在哪儿听了些谣传,兆仪自小对绣活儿便不太好,实在是倍感遗憾,恐不能为太妃娘娘献丑了。”
“诶,妹妹。”琴妃不死心的絮絮叨叨的又说道,“凤琴宫里恰好有一位精通绣活儿的绣娘,是臣妾娘家送进宫来教臣妾的,太妃娘娘,这后宫中的女子若是多个一技之长,凤琴想亦是更能稳固后宫的自家姐妹,往日里来来往往亦是有个共同的体己话可说。”
太妃也是缺心眼,墙头草的附和说道,“哀家认为凤琴此话在理,不如就让琴贵人宫里的绣娘去教教仪妃。仪妃,你认为呢?”
宋兆仪是十万个不乐意,奈何她已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又是要学绣活儿,又是被监视,更是要在太妃寿辰之前绣好寿辰礼。这琴妃打的算盘响得都城十里长街都听到了,她宋兆仪还领悟不到这其中为难之处?
“那就谢过太妃娘娘了,也谢过琴姐姐的一番美意。”
“妹妹客气了。”
好一个又当又立的姿态,宋兆仪心里不禁给这个后宫的毒妇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不容易可回到她自己宫里了,又被兰妃拦在半路,说些风凉话,试图打击或是奉劝她有点自知之明的‘体己话’。
宋兆仪倒不多意,今夜若是皇上去了尚兰宫,她能高兴的一夜睡不着觉。
······
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宋兆仪回了宫里,正准备躺在榻上休憩,门外就传来一宫女的喊声,“娘娘,华琴轩的绣娘到了。”
啊?
宋兆仪躺在榻上翻了个白眼,这琴妃真是一刻都耽误不了啊,立马回宫就把她宫里的绣娘送过来碍眼了,存心是送过来给她不痛快。
“娘娘,福珍这就让那绣娘明日再来。”
“去吧。”宋兆仪从未如此累过,比舞刀弄枪还累,心累,心力交瘁。与后宫女人打交道的寒心累,搁着心里哭眼抹泪······
“等等。”宋兆仪突然想到些什么,将已走到门口的福珍叫了回来。
·······
宋兆仪这宫里最偏远的一处恰好有一间绣坊屋子,福珍将华琴轩的绣娘带到屋子后,嘱咐了几句,便出了屋子。
绣坊屋子后头离的最近的就是恭桶房,一旁便是马场的粪池。
宋兆仪换了一身便装去了绣坊,刚进屋子,便瞧着那绣娘偷偷摸摸的四处张望,手里拽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见宋兆仪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后,便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
“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即是宫里的老前辈了,这些礼数便可作罢。”
“是,娘娘,奴才今日要教的是绣花儿时拿针的手势动作。还请娘娘坐到这里来,左手持这白底布子纹扇,右手持针,大拇指与食指紧贴针头上端尖部。”
宋兆仪正要坐到那不远处的座位上,就被那老态龙钟的绣娘给叫住,“娘娘,今后还是穿绣娘服过来这绣坊才是,若是太妃娘娘瞧见了,该怪罪奴才未及时提醒娘娘,还请娘娘体桖奴才。”
我体桖你这个老东西?谁来体恤体桖我啊?宋兆仪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在急速攻心,还好她及时压制住。
“本宫忘记了。”
宋兆仪是对这绣活儿一点兴趣提不上,在她看来,女子就应当相夫教子,在家绣绣花儿的这种死板看法简直是谬论,荒谬绝伦!
宋兆仪不太情愿的坐到绣桌前,那老东西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道,“娘娘,咱们绣花儿,绣衣时,这个坐姿亦是有些讲究的,娘娘不能这么坐。还请娘娘起来,让奴才做个示范。”
宋兆仪忍着气慢吞吞的站起来,一旁犯嘀咕的福珍说道,“真是麻烦极了。”
“福珍姑娘,这宫里的绣坊规矩,奴才也是在按规矩办事,还请娘娘再多些耐心。”
“无碍。”
宋兆仪轻飘飘的说了两字,正要坐下,就见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娘娘,请按照方才奴才的示范照做。”
“双手交叉在左腰侧部位,再缓慢坐下。”
宋兆仪回想方才绣娘的示范,坐到了椅子上,正要双手去拾起桌上的东西。
耳旁又传来,“娘娘,先是左手拾起纹扇,再是拾起针头,身子坐直,不可弯曲,头部微微低着,不可歪着头,不可斜着眼,双手不可耷拉着,双脚不可离的太宽,不可······”
来人啊,救命啊······
还让不让活了,哪儿那么多规矩,规矩是定的,人是活的啊~
宋兆仪内心叫苦不迭,耳旁再次传来,“娘娘,今日您必须绣完这幅马鞍图才可回宫歇息。”
右手都已经被针戳了好几个洞了,还得绣完这幅什么马鞍图,宋兆仪内心早已崩溃不已,若不是想逃避侍寝,她早罢工了,还搁着这儿安安分分的绣这破马鞍,合着她进宫是来当绣娘的,倒不如去马场铲马粪的了。
马粪?
宋兆仪想到马场,又灵机一动,“绣嬷嬷,本宫想到这绣坊不远处便是马场,想去马场多瞧瞧各色各样的马鞍,赶巧指不定回来,绣的更快些。”
“娘娘若是执意去马场,奴才不敢阻拦,只是请娘娘允许奴才跟着去,好给娘娘挑拣马鞍。”
“那是自然了,绣嬷嬷可是琴姐姐亲自送过来教兆仪的,岂有不尊之理。”
······
宋兆仪一身便装便踏进了马场,昨日还是秀女的身份踏进这马场准备铲马粪,今日就已是宫中娘娘过来马场挑看马鞍,这世间的起起落落,皆是不定数。
正沉思着,马场里突然传来喧哗声,“快,快,快看住极烈。”
宋兆仪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匹马嗖的一下就从她跟前狂奔而过,竟掳走了一旁后头跟着的绣嬷嬷,绣嬷嬷老身骨那经得起这么一折腾,妥妥差点被吓晕过去,在马背上颠的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气若游丝的喊道,“奶娘~娘娘······救救奴才,救救奴才。”
宋兆仪见此,火速跑进马场,跨上了一匹温顺的马儿,“驾。”正追赶似乎是疯了的那匹马。
等到追赶上那匹马时,宋兆仪才发现是极烈,极烈背上的绣嬷嬷还在哭喊着,极烈顽皮的站在马粪坑旁的草丛里吃着草,难道是这里的草要比马场里的药草好吃??
“绣嬷嬷,您先别说话,怕惊着马儿受惊。”
宋兆仪正要下马,靠近极烈马语一番,不料极烈又退后了一步,马背上的绣嬷嬷见此,惊呼出声,而同时,宋兆仪驾着马迅速靠近极烈,拉住绣嬷嬷,使其不被受惊的极烈再次抗走。
不幸的是,奈何绣嬷嬷体重过于庞大,宋兆仪小手没拉住,眼睁睁看着绣嬷嬷就这么稳当当的掉入了粪坑里,如下雨天水泥土里的泥鳅似的,挣扎又反复挣扎再重复挣扎。
等其马场里追赶过来的奴才们,才将绣嬷嬷一把救起······
宋兆仪下马后,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瞧着绣嬷嬷一身的粪水,凌乱的发丝,苦着个脸,带着些愤气,与方才在绣坊里端庄大方的老嬷嬷姿态大相径庭。
而此时可谓是粪(愤)气十足的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