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长安空虚
故剑沧桑,没齿不忘。
大计已定。
守株待兔。
我从剑架上取下故剑,端详了许久,然后紧握剑鞘,缓缓走出寝殿大门,门外庭院阔大,空空如也,我练剑的时候,没人会来打搅。我来了个起势,其实就是剑尖随意耷拉着,一戳一戳,十分难看,风起云涌,滚滚而去,是看不下去吗?哼,没人知道朕的厉害......张侯爷教我的剑法朴拙无华,但能上阵杀敌,故剑啊故剑片,何时痛饮仇人血……我恍惚看到,许平君站在宫苑某个地方,静静地看着我,愁眉不展,面带忧伤,怎么,娘子你不高兴吗......她泉下有知,一定在担心我,我知道这是幻觉,她一直在我心里,是我的心充满担忧。
预想中的事儿,会不会真的发生?
我其实不想事情发生,但潜意识幽暗隐秘,似乎又期盼着它发生。
我自观心,或许我的倔强、诡诈之中还藏着一丝仁弱,我很想直截了当替许平君报仇,可我又不想率先动手,直至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我想起了霍成君,我的霍皇后,这个娇纵无礼的女子,毕竟也曾做过我的女人......我的剑越练越快,渐有疯癫之态,我知道我的心乱了。
过了半个多月,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我下意识有些失望,心中淡淡然,索然无味,只觉得筋骨松软,无精打采,竟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张安世却一点儿也不敢松懈,他将宫城防卫安排得滴水不漏,他知道我派出的大军离长安越来越远了,他肩上的重担也越来越重了。
又熬了十几天,忽听人喊马嘶,似乎还有杀声。
我从御榻上一骨碌爬起来,心中怦怦乱跳,惊骇中夹杂着狂喜,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有武士飞奔进宫,拉着长声急报:报~皇上,霍家造反了!
我突然平静下来,缓缓地穿上鞋子,半天才回他一句:慌什么!再探再报。
武士偷瞄了我一眼,目光中都是崇拜,他一定在想,这才是皇上的样子,遇事不慌,稳坐钓台。
我拎着那把朴旧的故剑,进了霍成君的门。霍成君赶忙迎接,笑道:陛下来了。我却冷若冰霜,没有一丝笑容:霍禹造反了,你知道吗?
霍成君大惊失色,瞬间呆若木鸡:什么......不,不可能!
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我懂女人,我知道她的吃惊不是装出来的,霍家造反这事儿,她不知道。很好......我冲她点点头,淡然一笑,转身离开,忽听身后咕咚一声,应该是霍成君晕倒在地,我心中不忍,停下了脚步。我很想回身搀扶起她,但我终究没有回头......太监宫女们会搀扶她的,我找到了一个理由,倒像十足的托词。
外面的阳光很好,真是个不错的日子,我倒想出宫放放风,甚至想回鲁邑,或者去东湖上泛舟,去找张侯爷玩儿,平民的日子多自在,无需心机……又有武士急报:启禀皇上,大事不好!
慌什么!我眉头微蹙,斥责一声,继续展现着皇上威仪。
霍家攻破午门,打进宫来了!
什么?!
我豁然起身,这故事超出了剧本。
霍家被我剥夺了兵权,哪来的军队?些许家丁门客再加些死士,撑死了能有多少人......张安世怎么搞的!南北军八校尉都归你调度,虽然兵少,还对付不了几个家丁?
如此废物!
我拔出了宝剑,怒气冲冲迎着叛军前进,倒把卫士们吓得不轻,皇上,咱们还是暂避锋芒吧!
呸!避得哪门子锋芒,霍家倒行逆施,天理难容!朕就不信霍家杀得了朕......
我大义凛然,固执地向着宫门走去,卫士们只好紧握利刃,把我护在垓心,呃,士气提振不大呢......
互听有人大喊:快去保护皇上!
声音很熟悉,是张安世。
数百兵丁遵他号令,护在我身前,另有数百军士正和叛军短兵相接,殊死搏斗,局势很清楚,如果叛军冲进这最后一道宫门,我这个皇上会比海昏侯刘贺更惨……
张安世看来豁出去了,他身披铠甲,手持宝剑,指挥着杀敌,时不时亲自动手,砍下叛军的脑袋,嚯,眼前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文臣,巍巍然大将军!行,大司马车骑张将军,竟然文武双全!朕的性命全在你身上......
可是,他毕竟没能挡住叛军,数百残兵损失殆尽,张安世身被数创,只剩他一个人扼守宫门,死战不退。
我很是感动,赶忙吩咐身边武士:救下车骑将军!
武士们佯攻一番,合力把张安世扛了回来。张安世大怒:你们干什么!我哈哈大笑:张爱卿辛苦了,你先休息一下,看朕杀敌!
张安世大惊:皇上!
皇上吓傻了吧?
忽听马蹄声震,几骑马闯进宫门,嚯,范明友、邓广汉!
二位将军辛苦!一定是来救驾的吧?我的话里带着讽刺。忽听有人狂笑:臣是来救驾的!一匹大宛良驹溜溜哒哒来到面前,马上之人十分狂傲。
霍禹!
大司马!朕待你不薄,何故谋反......
霍禹志得意满,纵声狂笑:皇上差矣!听说张安世造反,臣是来清君侧的。
来人,把他们都拿下!霍禹马鞭一指,志在必得。
得令!霍禹身后应声响亮,四将踊跃向前,我都认识,呵,果然有出息哈!
叛将却是羽林四校尉---任菟,王珺,罗霄,侯寄。
我瞬时明白,这四个逆贼带着羽林军造反了!怪不得霍家有那么多兵……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霍光的女婿范明友、邓广汉长期掌管羽林南北军,这四人显然是霍家死党,其实我早就知道,百官一定以为朕大意了,难道朕真的大意了吗,哼。
慢来,慢来,待朕问几句话!
四校尉倒真听话,似乎胜券在握,不在乎再等一会儿。
我问张安世:另外四校尉呢?败得如此彻底......
都中了逆贼暗算!张安世瞪着大眼一脸怒气。
我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当初爱卿劝我将校尉们轮换到边关,以防不虞之祸,朕笑你多虑......
没想到被你说中了!
不能及早见机、防微杜渐,是朕无能,连累车骑将军你了!
张安世咬咬牙,欲言又止,他一定想说:陛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剑指四校尉,笑道:朕知道你们会造反!
这话听得张安世一头雾水,连卫士们也莫名其妙,他们一定认为皇上真吓糊涂了,简直胡说八道吗,哪有知道有人造反还听之任之的?
四校尉笑了笑,一声不吭。
我突然破口大骂:霍禹!反贼!朕待你霍家至厚,你却忘恩负义,不顾霍皇后亲情,也毁了霍大将军一世英名!
忘恩负义?啊呸!
霍禹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家父抬举,你不过是个山野村夫,还不知在哪儿放羊呢!结果,家父前脚刚走,你就恩将仇报,削剥我霍家,还敢说待霍家至厚......
我耐心看着霍禹宣泄,等他刚想熄火,不失时机地刺激他一两句,他马上又满腔愤恨,破口大骂,如滔滔山洪,奔流不息。
行,你霍大司马多骂会儿......
其实我心急如焚。
张安世在一旁积蓄着力量,像一张逐渐拉满的硬弓,我知道他在等待着最后的拼死一搏,而且我也知道他会直奔霍禹。车骑将军放轻松些......我却冲他眨眨眼,神态调皮,甚不庄重,颇失皇上威仪!张安世有些困惑,眼神中或许还有佩服,在这生死关头,这个皇上年纪轻轻,竟然一点儿都不害怕,果然是孝武皇帝的嫡曾孙,不枉我拼死辅佐他一回……
没错,我没有一点儿畏惧。
霍大司马,令妹可是朕的皇后,我又打亲情牌......
啊呸!你也知道成君来自霍家!
我希望霍禹的宣泄长些,更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