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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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如梦似幻

    孝武皇帝曾孙,姓刘名询?

    上官皇太后的话,应该不假。

    我心里扑腾不已,脑袋嗡嗡作响......忽听皇太后又在说话:只是你流落民间,素无名爵,这样吧,先封你为阳武侯,再择个黄道吉日,把登基大典办了吧。从今往后,大汉天下就在你的身上,望你励精图治,不负列祖列宗创业艰难……

    这几句慢言细语,不亚于当头一棒,打得我眼冒金星,险些晕倒。

    什么跟什么?这意思让我当皇上还是怎地?这是做梦吗,赶快醒来,一点儿都不好玩儿......皇太后看出了我的晕眩,微笑着吩咐丙吉:请丙爱卿协助大将军,新君即位大典不可轻忽。

    为臣遵旨!

    丙吉搀着我退出了长乐宫,安排我到东宫暂住。

    东宫已收拾一新,张灯结彩,太监宫女们格外精神,看来是早有准备,我心中却像被针刺了一下,这里曾经居住过太子,卫太子,我的爷爷!而他早已命丧泉鸠里,其中原委我迄今一无所知,我一样一样端详着旧物件,它们架起一座隐秘、细微而坚韧的桥梁,连接古今,气息交通,血脉相连……

    本来丙吉还说,要派人去接许平君入宫,我委婉而坚决地制止了他。今天这事儿太过玄幻,吉凶未卜,这东宫表面上一片祥和,是不是一口烹人的鼎镬,谁也说不准……无论如何,先不能让我的平君来这儿!

    我坐在雕龙木椅上闭目养神,思前想后,忐忑不安......今天与其说和皇太后对话,不如说在和霍光对话,虽然他一句话也不曾说。我忠厚笨拙的表象下,隐藏了我的奸邪狡诈,我行走民间,深知百姓疾苦、小民伎俩,听说过官僚贤愚、朝堂忠奸,我读诗读经,领悟为政之道,甚至御下之术,只是我悟出的东西不能明说......

    实话说,让我继承皇位着实惊了我一下,但远远没到把我打晕的程度。当皇上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我从未当过,我自信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不过,道玄说的对,我得先活下来!在这冰冷威严的禁宫内,我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一无所依……

    我唯一不大确定的是,今天的戏演得虽好,霍大将军真心满意否?

    这谜底不用急着解开,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实力让我滚蛋,就像废黜昌邑王刘贺一样……此刻我特别想知道,刘贺究竟犯了什么忌讳,以至于屁股还没坐热就滚下宝座!刘贺那些荒唐行为,只不过是表象,对年轻人来说,算不上十恶不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识奸计,被人算计!我此刻一肚子的邪念,默默推演着所有可能性。

    胡思乱想都是虚妄,不如埋头睡觉。宫女们花枝招展过来伺候,都被我好言打发走了,沐浴更衣还让人伺候,我真不习惯,太监们过来帮手,我更是觉得别扭,啊,不劳诸位。我越客气太监越惶恐,还以为他们哪儿做得不对,唉,东宫的一切真不自在!

    不自在归不自在,我时刻保持着仪态,至少中规中矩,我像一个演戏的,举手投足皆中范式。我以小人之心卑劣地揣度,这诸多太监宫女之中,一定有不少耳目......我全神贯注又故作轻松,为我的皇帝生涯储备着微薄的砝码,虽然我没梦到过当皇帝,但既然身不由己,我就不想当刘贺,更不想当刘弗陵。

    我心中计算着日月,终于等来了“黄道吉日”。这日子一定是经过术士们精心的算计,只是不知道,这帮混饭吃的家伙是不是也给刘贺算过,准确率十分堪忧,我从来不信这些鬼扯……我克制住浮动的心绪,不该在鸡毛蒜皮上耗费心力!我明察秋毫,随时应战,好吧,你说吉日便吉日,我是汪洋中一叶孤舟,不妨随波逐流。

    第一波是流向太庙,祭告大汉列祖列宗。

    大将军霍光亲自骖乘,我和他同坐六匹白马拉着的马车。他步履沉稳目不斜视,仍然十分恭谨守礼,就像他几十年侍奉孝武皇帝,每一步落脚之处都丝毫不差,但我只觉得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恍惚之间,我都怀疑到底谁才是刘氏子孙,我真给太庙中那些大牛丢人……

    宗正刘长毕竟不吃闲饭,他提前给我介绍了列祖列宗。太庙里供奉的老家伙们几乎个个不凡,开基立业的高帝、与民休息的文帝、平定内乱的景帝、威震八荒的武帝、聪慧绝顶的昭帝,就是惠帝差点儿,仁厚而无用,也都怪吕氏——他那心狠手辣、垂帘听政的母后......我心中打了个激灵,我若不精心图存,下场堪忧,恐怕还比不上惠帝!

    终于,太庙礼毕,驾车回宫,这次陪同骖乘的换了个人,是车骑将军张安世。

    此人比霍光还要恭谨,但我心中十分自在,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掖庭令张贺的弟弟,张贺是我的恩公,我不自觉地对他弟弟生出几分亲近感。我忽然想起一事,遽尔问道:张将军,有一次张贺大人在家中设宴,似乎要给病已做大媒,却忽然收到一封急信,从此做媒之事便杳无音信……

    信中所言何事?不知张将军知否?

    我这话说得气势十足,其实全凭猜测,当时赵卬送信,当与张安世有关。我察言观色,诡诈地认为,张安世是个谨慎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且蒙他一蒙再说。我直勾勾盯着张安世,静听他如何作答。

    我本来是要诈他一诈,哪知我猜得全然没错。

    张安世恭敬一礼,有一说一:陛下容禀,那封信正是为臣所写,为臣当时以为,陛下虽贵为帝室之胄,毕竟是废太子之后,寄食掖庭已经足够,舍弟不宜再将亲女许嫁。

    这话说得……未免太直。

    不过我一点儿也没生气,赞叹道:张将军谨慎忠直,真乃社稷之臣!

    这话倒真不全是虚情假意,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张安世之为人,和那种谗佞之徒天壤有别!我初登大位,孤弱无依,此人或许可以大用……唉,张贺待我真是厚恩,若不是张安世阻拦,我现在就是张门女婿,当然,也就不会认识我心爱的许平君……

    人之命运,谁人来定?

    造化玄机,实在难料!

    车停在未央宫门前,大汉要员们早就在恭候,看场面忒大,文武分列两厢,挤挤挨挨,人还真是不少。我踩着云步,登上龙座,所谓云步,那感觉真像腾云驾雾,或者像踩在棉花上,脚下没跟,心中惴惴。

    猛然间,大殿中山呼万岁,声势浩大,吓我一跳。

    这容易让人产生幻觉,看黑压压跪倒一片,仿佛我刘病已,啊刘询,真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一样。

    其实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