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咏思无邪
细思往事,心中蜜甜。
现在儿子降世,不能再开玩笑,叫个啥名儿呢?
我又问平君:我真的是刘氏子孙?平君爱怜地看着我:那还有假!我喃喃私语:刘氏,刘氏,咱儿子就叫刘奭吧。奭者,盛大也,看咱这胖大儿子,何其盛大也,喔哈哈哈哈……
为人父母的感觉,真好。我没有父母,当年我降生之时,他们也一定欣喜若狂吧……不管怎样,有了平君,有了刘奭,我不再那么孤单,我真的有家了。我想分享我的快乐,轻舟不系,举杯两人,心机全忘,唯有张侯爷!我要去找他喝酒,等平君坐完月子,我马上就去......
还没等我出行,有位官员找上门来。
他轻车简从,仪态平易,下车伊始,就问我:听说尊驾熟习《诗三百》?我莫名其妙,问道:阁下是……?
“丞相府长史车穆。”
我更是一头雾水,莫非你府里有蒙童需要教授?我现在可是没空,再说我跟东海澓中翁学习《诗三百》这事儿,有这么天下闻名吗?
让进屋里,车长史又和我谈论《诗三百》,我一贯随遇而安,谈就谈吧,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饮食男女,老百姓的咏叹再正常不过,没有一点儿邪气,为政者不可不察也……车长史不置可否,又问:听说尊驾还精通《论语》、《礼记》、《孝经》?
我好不奇怪,阁下听谁说的?
车长史笑而不答,不断发问,倒像个教师爷考试蒙童。我不管他来的目的,有一说一吧,精通不敢说,熟读百遍,有所见解还是当得起的,我将所学所感信口道来,无所顾忌。
不知不觉时候不早,车长史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也不客套一下,遽然起身告辞。
来也蹊跷,去也匆匆。
这位丞相府长史始终没说来意,倒像个“考官”,考得还都是我会的,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忽想起道玄说过的话,那疯子让我读“无用之书”,说读通了这两卷废书,我就能赢得第一局,道玄老师给我画重点呢……
我有点儿头疼,觉得很有必要和那神人去切磋一番,为了我扑朔迷离、吉凶未卜的前路。
不过,没等我出门,又来人了。
是丙吉大人,同来的还有一位,姓刘名长,现任皇室宗正,宗正负责皇族家谱诸多杂务,他来干什么?让我认祖归宗?瞧他也不怎么说话……这位丙吉道号“名正”,此时一身正气,严肃而温和,说奉了皇太后旨意,召我进宫。
我着实惊了一下,心潮起伏,潜意识看了许平君一眼,她是我的定心丸,无论迎来送往,大小诸事儿,我都不让她回避。可此时,爱妻面色温润柔和,看不出什么表情。我问丙大人,这事儿从何说起?平白无故召我进宫?丙大人说他只是奉旨行事,我来了倔脾气:你不说清楚我不去!
许平君察觉到我的忐忑不安,她盯着我温柔地一笑,我紧绷的嘴角放松下来,也报之温暖的一笑。
丙吉不是个巧言令色之人,看神情,他不愿意说谎,又不能直言,沉吟半晌才说:病已尽管放心去,此事应是吉多凶少。我心说但愿吧,希望你是个吉祥人儿,否则对不起你的名儿......
那就去吧,本来旨意就抗不得,病已一叶浮萍,历来身不由己。
我说丙大人你稍坐,家中的事儿我先安排一下。我拉着平君走进内室,想说几句安排后事的话,把他的,怎么有点儿像罪犯上刑场!没等我开口,纤纤玉手轻轻堵住了我的嘴,平君心有灵犀,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这个温柔女子此刻无比坚定:夫君尽管去,记住,为妻只要你好好活着!凡事谦让,不可逞强……为妻等你回来。
遵夫人命!
我做了个鬼脸,故作轻松,却暗咬钢牙,纵有祸事我一人承担!即便病已真是个不祥之物,也决不能连累我挚爱的平君,还有我那大胖儿子......
坐着丙吉的马车,经过长安东阙,不知过了几道宫禁,卫士们戒备森严,宣示着禁地的庄严,下车步行了许久,来到长乐宫前,看宫室朴拙,却气势宏伟端庄,像个贵妇人。里面果然是贵妇居所,皇太后就在里面,我叩拜如仪,目不斜视,只是眼睛余光发现,上官皇太后高踞主座,像个没成人的少女,全无许平君玉润之风韵,唉,深宫清冷,令人顿生怜悯之心......
下座端坐一人,气度庄严,不怒自威,那日“卫太子”进京,远观过此人一面,正是大将军霍光。我又想起来道玄,多年之前,他就让我一定记住霍光,当时我觉得他是个疯子,疯子疯得太大,或许就是个神人......
召我此来,必有缘故!
管他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福祸难料,随他去吧。我的心态反而松弛下来,低眉顺眼,不言不语,只等问话。
上官皇太后终于开口,先嘘寒问暖了几句,并不让人觉得突兀,仪态大方温和,说母仪天下,也不为过,虽然她没做过母亲——我天生就懂女人,一看她的身段儿,就知道她从未生育......
接着,她慢条斯理问了几个问题,好似漫不经心,又像是精心设计。
一定是霍光教她说的吧?
因为小小年纪皇太后,竟然跟我探讨经术。
一会儿问孝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会儿问友伦,赤黑殊途,严谨交游,一会儿问牧民之术,一会儿问为政之道,竟然还问为君为臣之道……
我记着许平君的话,步步谨慎,不苟言笑,虽然自从熟习《诗三百》、《论语》、《孝经》,这些问题我心中早有答案,但此刻我却像背着硬壳的蜗牛,回答得舒缓而隐晦。我唯恐皇太后问题里隐藏着陷阱,便泛泛谈论些美好动听又朴素平实的大话,只涉及日常生活、为人处世,我和张侯爷纵马赌博的事儿,和道玄坐牢的事儿,霍光家奴冯子都威风八面的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把他的,大汉好青年,说的就是我!
至于如何“牧民”,君君臣臣的事儿,更是不能展露半点儿机锋,我故意逊谢:草民蒙皇太后恩召,已是晕头转向,实在是有辱下问,于这治国理民之道,草民实实从未深思,不过是粗读了几句圣贤之书,草民寻思,亲近贤臣能臣,宽待四方百姓,总是不错的,如此为政当无大过……
霍大将军点了点头,十分轻微,但我捕捉到了。不知我说的那些屁话他甚是满意,还是觉得我这人规规矩矩唯唯诺诺,不是个危险人物......皇太后不必再问了?
不管怎样,皇太后真的结束了问话,她面带笑意:病已是个实诚人,你不必惶惑,只因夏侯胜教我读了些经术,听说你也熟读经书,所以本宫与你探讨一二,别无它意……
听说?我不认为这么简单,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读经书的事儿不可能传入皇宫,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另外,你也不是什么‘草民’。”
上官皇太后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本是世宗孝武皇帝嫡传曾孙......”
我天,爱妻许平君说得是对的.....
“姓刘名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