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阿森是大郭叔家的亲戚之后，顺子对大郭叔家感觉一下又亲近了很多。

    大郭叔是当地的民兵营长。三十二三岁的样子，喜欢穿着那件民兵训练时穿着的红背心，经常背着把冲锋枪回来，感觉特别威武。

    大郭叔家有三个小孩，大的是个女儿，跟顺子同班，老二小波是男孩，比顺子小一岁，最小的也是女孩。都说有小孩的地方就有欢乐，顺子自然跟他们玩得来。更让顺子感兴趣的就是大郭叔背回来的那把真正的56冲锋枪了，听大人说那时跟越南在打仗，各地民兵都进行着高强度的训练，有时训练晚了就会让民兵们把训练的枪支带回家来自己保管好。他顺便把每次打靶时收集的弹壳也带回了家里给小孩们玩。

    大郭叔把枪放了在谷仓里，并上了锁，防止小孩乱动。他家那谷仓有通风口，小孩可以爬进去。当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几个小孩常常会悄悄的爬进谷仓，玩玩弹匣，拉一拉枪栓，简直就成了小孩的玩具似的，这样过了好久都没有被大人发现。只要大人不在家，院落里的小孩都会去大郭叔家玩。

    一天，顺子干完了家里那些细碎的家务活，估摸着大郭叔不在家，趁着爸妈没注意又溜到大郭叔家找同伴玩。不巧，这天大郭叔不但在家，而且还有好几个客人，顺子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大郭婶看到了顺子，招呼着他进了家里。

    进了大郭叔家，顺子看清楚他家的客人，原来是阿森跟他爸，还有邻居家的另外几个小孩。。

    阿森爸的年龄比较大，估计有四十来岁了，高高瘦瘦的样子，说起话来明显中气不足，他看起来身体有些虚弱，象是生过一场大病似的。他是机械修理工，是长沙一家机械厂下乡来锻炼的。听大郭叔话里的意思，阿森爸在机械修理方面手艺非常不错，民兵训练的枪械里经常有损坏的，大郭叔就找了阿森爸来修理，一回生二回熟，阿森爸跟大郭叔认起了亲戚来。

    顺子见了阿森笑了笑，倒是阿森更热情些。他带着顺子，还有别的几个小孩去玩了。

    大郭叔家的后院就是那条河村边的小河。河水是山泉水流下来汇聚而成的，平日里清澈见底，什么鱼呀、蟹呀，从水面就可看得出来。河边长着桃树，到了春天，总是一片粉红，那桃的味道并不好，平时没人摘的。大人说那是毛桃，夏天正是桃成熟的时候，那桃似乎永远都是硬硬的，咬不动，大人便把这种桃摘下来，晒干了之后做果脯。河边那些杂草丛里经常会有毒蛇出没，小孩们都害怕蛇，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河里的鱼、蟹什么的，没有人敢下河去抓。

    阿森胆子特大，竟然敢带着小伙伴们下河去捉蟹。一想起那些石缝里草丛里经常钻出蛇来，小伙伴们都不敢下水，阿森只好一个人挽起裤脚，顺着河底的石头下到了河里，摸起了蟹来。

    这条河里本来蟹就不少，只是山里这种河蟹没有什么肉。如果煮着吃，一股腥味，是吃不下的，如果炸着吃，要费不少油。一般人家也不会去抓。

    “你，接着。”顺子一看，原来是阿森摸到了蟹了，在跟他说话。

    河里刚摸出来的河蟹，甚是活泼的，跑得也快，还夹人，小孩都会躲得远远的。

    顺子不敢接，不只是顺子，别的小孩也不敢接。阿森赶忙过来，抓了放桶子里。

    “别怕它，怕它干嘛，一会咱们把这些蟹煮了吃掉。”阿森对自己的战果很是满意。

    “你们这里的蟹真是多，我经常来抓的。水清，味道好。”阿森一副深谙世故的口吻给顺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小孩们在河里摸蟹。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阿森爸叫他的声音，那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阿森，回去了！”

    “你先回去吧，我呆会还要给他们做蟹吃。”

    阿森头也没抬，继续摸着蟹，大声地回答，仿佛他就是这群小孩中的老大哥了。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贪玩，读书有这个劲头就好了。”

    顺子远远地看见阿森爸跟大郭叔家告别离开了。

    阿森爸回去了，小孩们玩得更尽了。看着阿森摸蟹的勇敢劲，听着他跟他爸的对话，顺子心里直佩服他的主见。慢慢地，顺子跟阿森的话了多起来。

    阿森说他正在上学了，不过已经留级好几次了，但每次都呆不了多久就又会缀学。他下个学期又要留级，进的还是三年级。顺子这时突然想起自己下学期也要上三年级了，他真希望能跟阿森在一个班。

    终于摸了有小半桶的蟹了，阿森觉得够他们几个吃了。他提着蟹，带着大家一起回了大郭叔家。

    来到了大郭叔家，大郭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只有大郭婶在。

    阿森并不在意大郭婶在不在的。他找出了剪刀、菜刀什么的，忙着先破蟹了。阿森破蟹的手法很是熟练，顺子还没来得及看清，阿森就已经把蟹破好的。

    接下来就是阿森煮蟹了。

    “姨，你现在要出去吗？”阿森问大郭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你们煮吧。你这孩子，要小心用火啊，别烧起来了，把房子烧了就住你家去。”大郭婶开着玩笑说话了，山里的大人总喜欢把问题说严重些，想让小孩更注意些。

    大郭婶明白阿森的意思，阿森是想借用她家的锅灶来煮蟹，看她一个大人在边上，小孩们会不自在。于是她让小孩们自己去弄他们的蟹，而她自己正好出去干点别的什么农活。

    “知道，我都煮了很多次了，你就放心地去忙你的活吧。”

    把大郭婶支走了，阿森开始做蟹了。

    别的小孩都到边上玩去了，只有顺子一人在边上看着。阿森让顺子在一边添柴火。

    顺子一边添着柴火，一边看阿森做蟹。只见阿森用锅铲在油坛里刮了一大铲猪油，放进了锅里，油化了，他把蟹放进去炸了。

    “你不是煮吗，怎么放这么多油啊！”在顺子的眼里，煮就是水煮，油多的叫炸，这一大勺油足够吃三天了。顺子问道。

    “水煮的河蟹可不好吃，一股腥味。”

    “你不怕大郭婶回来说你？”顺子的意思是阿森用了太多的油来炸蟹，大郭婶会责备他。那时各家的油脂都不多的。

    “不要给她发现了就是。舀油的时候不要只在一个地方舀嘛，大人们看不出来的。”阿森很淡然地说着。

    这次炸蟹，顺子吃起来感觉特别的香脆。不知是真的好吃，还是因为阿森带着一群孩子弄出来气氛好玩。但不管怎么样，顺子喜欢跟阿森在一起玩。

    后来顺子慢慢地知道阿森跟着父母下乡来之后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剩下了父子俩。据说他母亲病重的时候到处找药就是没找着，那时交通不便，回长沙医治也是不现实的。最后没有办法了，只能用土方子，可没有什么效果，没两天就离开了人世。他母亲去世后，阿森爸更疼爱阿森了，很多事都不会强迫他。慢慢地，小小年纪的他就养成了自做主张的习惯，但在顺子的眼里阿森却是很男子汉的。大郭婶后来说阿森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估计指的就是这事了。

    终于到了顺子开学的时候，还真巧，果然跟阿森在一个班，不用说，顺子跟阿森成了最好的朋友。

    学校离小镇有大概一公里远的路程，顺子正常的走法是先转道小镇上再走大路就到了学校。虽然走小路近了不少，但路却不好走。先要经过一条曲折的机耕道，然后再转到大的沙石路，又要转进一条机耕道。这小路如果走得早的话，经常可碰到爬上来的蛇鼠之类的东西。在蛇出没的季节，顺子都会远远地看到有大人经过之后才走这条路。

    但自从阿森与顺子同班之后，顺子每次上学都会走这条小路，因为阿森家就在这条路的边上，他家租住的是原来的地主家留下来的排屋，有十来户人家住在这一排房子里的。走这条小路，顺子就可以约阿森一起去上学。自从被顺子约着去上学之后，他竟然没有再迟到了。而顺子也已经习惯了每次去叫阿森上学时看到他拿个大碗大口扒饭时的那种情景。每次催阿森快点的时候，阿森就会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大大咧咧地抹一下嘴巴，然后去上学。

    阿森不喜欢学习，抄顺子的作业成了常事。

    “你老是抄作业，不怕老师罚你？”顺子问阿森，有一天顺子问阿森。

    “不抄不会做啊，不让抄就只好不交了。”

    “看老师告诉你爸之后，他还不收拾你啊！”

    “没用，家访好多次了，我爸也没办法的。我反正总有一天要回长沙的，到时顶我爸的职就是了，没什么好学的，还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玩。”听到这话，顺子心里好生羡慕，做个工人多好啊，不用日晒雨淋的，还有固定工资拿，养家糊口都不成问题的，算是优越了。

    老师知道他是下乡来的，因为学习的事找他爸做家访很多次了，几次下来没什么效果也就不怎么管他了。

    但一想到阿森最终还是要离开，顺子心中总是惆怅，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最终，阿森离开的这一天还是来了。三年级没多久，阿森要回长沙了。听他说是什么返城政策终于落实下来了，回去已经是确定的事了。不过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回去，那是大人们确定的事了。

    直到有一天，顺子再也叫不到阿森，他也没有再看到阿森来上学了。他知道阿森真的回长沙去了。

    阿森返回长沙让顺子伤心了好一阵子，每次从那条小路路过，都忍不住会往阿森曾经住过的房子看上几眼，默默地看着那房子的住户换了一家又一家。

    阿森走后，顺子似乎不再愿意去跟别的同学玩得太多了。而这时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顺子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做家务，做完家务还要做功课，他也没有时间去跟别的同学玩什么了。

    再一次见到阿森，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