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伯利亚，佩韦克北部。

    佩韦克曾是苏联帝国境内最北边的城市，规模很小，鼎盛时期人口也不过几万，它的主要作用是为帝国的东北部矿区提供补给支持。当红色王朝的地基四分五裂，华约组织解散，迈入新时代的俄罗斯着力开发了这座城市的另一功能，它是北冰洋航线西行的起点，东行的终点，全年通航期仅七月中旬至十月初，还需要借助破冰船通航。

    幕天席地的风雪中，一辆军用卡车正飞速疾驰。

    这是一辆俄罗斯生产的‘KAMAZ’，经过装备部的改装，它的外形看起来仿佛一个超大号的迷彩铁箱。车内一面隔断把空间分成车头和车厢两个部分，隔断上方有两扇玻璃车窗，分别对应驾驶员和副驾驶的后脑勺。

    车厢内，一个身穿黑色战斗服的男子打着哆嗦，他已经在这个冰柜一样的车厢里站了三个小时，虽然一直在打颤，男子左手却始终扶着一个圆柱形的物体，昏暗中看去...像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迫击炮炮筒。

    “该死的装备部，为什么需要安排一个人一直扶着‘日照’的发射器。还说为这次行动特制了战斗服，基本的保暖功能都没有。”男子嘴唇翕动着自言自语，白雾缓缓从他口鼻中冒出。

    他抬头看向两扇已经上霜的车窗，熟练的用右手伸进腿侧的口袋，拿出一盒特醇万宝路香烟，拇指挑开盒盖，小指“啪”的一声打在烟盒底部，一只香烟随即飞跃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稳稳落入男子口中。

    随后他把烟盒放回口袋，又从里面摸出一个银制的奥地利IMCO煤油打火机，握在手里。

    车外咆哮的风雪和冰雹弹珠般落在车顶的声音给男子些许信心，他小心翼翼的用拇指顶住打火机开关，谨慎的像新婚燕尔和丈夫睡一个被窝里偷偷放屁的少妇。

    应该...听不见吧，男子暗暗心想。

    “嗒。”

    打火石摩擦，微弱的火苗从棉芯升起，男子盯着车窗里影影绰绰的，静立约两秒，确认没什么动静后，缓缓地把火机凑向唇边的香烟，就在火苗即将引燃香烟的一刹。

    “咚咚咚”

    驾驶员一侧，车窗被敲响了三次。

    可恶，男子心下暗叹。

    印着霜花的玻璃缓缓下降，一头乌黑的长发出现在男子眼中，驾驶KAMAZ这辆机械巨兽的竟然是个女孩子。

    女孩儿手握巨大的方向盘，钢铁材质的内饰映出女孩领口的刺绣—那是由银线绘成的半朽世界树，她看着前方的路，清冷的声音传来，“布鲁斯，一天二根。”

    “Honey，我知道你讨厌我抽烟，不过这是今天的第二根，毕竟‘S’级任务，开始前我总得放松一下。”车厢内，布鲁斯嘴里叼着香烟讪笑着，手却没了点烟的动作。

    “今天凌晨到达佩韦克的时间是0点26分，我和小吉乃进房间是0点43分，22分后也就是1点05分你从隔壁窗户跳下，13分后返回。”

    女孩的声音仿佛车外飘忽的风雪，她不急不缓地继续道，“香烟是前天开封的，开封后你抽了一根，昨天两根，今早8点23分出发前一根，一包香烟20根，现在烟盒里应该还剩16根。”

    “但是早上出发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你的烟盒，发现里面只有十五根了。合理推断，凌晨你翻窗出去是为了抽烟。或者，布鲁斯你要告诉我，你不小心弄丢了一根？”

    话音落下，女孩儿右手搭在后背靠椅上，扭头看向布鲁斯。

    哪怕身着黑色战斗服也难掩女孩婀娜的身材，纤细的腰肢和挺拔的胸脯绘成堪称艺术的曲线，眼睛虽大，却不能用可爱之类的词来形容，她的侧颜美的仿佛锻造大师呕心沥血炼成的唐刀。

    布鲁斯映在她黑色的瞳孔里仿佛被训的学生，他望着女孩的眼睛，如同凝视夜空下闪烁在刀尖的月芒。

    女孩儿声音响起时，布鲁斯就认命般放下火机，等她说完，他的香烟已经回到了烟盒。

    “唉。”布鲁斯叹了口气，掀开针织帽，摘掉滑雪镜，银丝般的卷发从耳边垂落，这位有着灰色瞳孔的“英伦绅士”挠了挠头，尴尬的看向“准女友”，像极了偷看电视的小孩儿被抓到现场。

    副驾驶的车窗也降了下来，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儿回头道，“我证明，夏叶说的完全正确。”

    “不用你证明！我们这三个人里最迷糊的就是你—石原吉乃！”

    据说石原吉乃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美国人，圆圆的脸颊让人想起刚出炉的小笼包，可爱的想咬一口，亚麻色头发编成的两束长辫垂在她胸前，仿佛秋天饱满的麦穗晒在高耸的山峦上。

    布鲁斯在夏叶面前被石原吉乃补刀有点恼羞成怒，“装备部这群混蛋，我这个‘准s级’要呆在零下四十度的外车厢将近三个多小时。他们怎么改造的车？在外车厢也不安一台空调。”

    “施耐德部长说只有任务成功你才能晋升‘S’，失败的话你还是‘A’哦。”石原吉乃在车头吹着着空调喷出的热风适时补充道。

    “这也就算了，我的左手还要时刻扶着他们声称的最强屠龙武器‘日照’，”布鲁斯想起施耐德向他强调这次‘S’级任务的特殊性，以及装备部满怀自信的介绍这件特殊武器。该死，那个阿拉伯人向他竖起大拇指的同时还摇着头，听说摇头是他们表示肯定的传统习俗，“鬼知道这个武器是否靠谱，它是等离子电视吗，磕碰一点就出问题。”

    巴掌大的雪花和弹丸样的冰雹拍在挡风玻璃上，石原吉乃望向路的前方，褐色的瞳孔仿佛没有焦点，她呆呆道，“好像说由于任务紧急，装备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调试武器，‘日照’如果晃的厉害容易爆炸。”

    “0.1秒内振幅超过10厘米容易产生爆炸或弹药衰变的风险。”夏叶把之前和装备部确认的信息补充完整，她扫了眼车载雷达，绿色的同心圆不断收束成屏幕中央的一个红点，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公里，那是他们这个小队所需到达的预定位置。

    “原来如此，”石原吉乃砸了一下手，好像想起什么，“夏叶，你和布鲁斯是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如果发生爆炸岂不是很可惜，我还想着参加你们的中式婚礼。”

    “重点不在这里吧，我为了不让它爆炸已经快冻僵了。”布鲁斯的声音从车厢传来。

    “出发之前我已经请诺玛把目的地200公里内的卫星地图发到笔记本里了，按照规划的线路，绕过刚刚那片针叶林，我们和目标地之间是一片平原，如果布鲁斯不走神的话，发生爆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夏叶她面无表情的看向副驾驶，“另外，小吉乃，我和布鲁斯的约定是—如果他半年内每天只抽两根烟，就确定恋爱关系，而不是结婚。”

    “所以说中国女孩就这点麻烦，Honey，你不会出尔反尔吧...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对吧？”布鲁斯街头混混般说道，随即摸了摸胸口，确认战斗服里怀的东西还在，“毕竟这次行动结束，再过一个星期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口中的中国女孩儿当然不会出尔反尔，信守诺言是我们国家最看重的品质之一，不过...等完成这次任务再说吧。”夏叶说，“连校长也不确定这次的任务到底有多危险，我建议你把帽子和滑雪镜戴好，需要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你应该是一柄刺向心脏的尖刀而不是一根冰棍”

    “嘿，我当然知道我的职责，毕竟这是我的专业，摘掉滑雪镜不是为了更清楚的看你一眼嘛...毕竟我独自在寒冷的车厢已经三个多小时了，只有你的脸才能让我的心温暖起来。”布鲁斯嘟囔着，重新戴好滑雪镜和帽子。

    细微的抱怨声仿佛温柔的手指拨动了女孩儿的心弦。

    “夏叶，你脸好像红了哦。”石原吉乃说。

    “我没有，车厢里的冷气飘进来冻的。我关窗了。”

    印着霜花的玻璃缓缓上升，布鲁斯仿佛看到女孩抿起嘴角的样子。

    夏叶是一个沉着美丽又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平时很难在她的脸上看到情绪变化，但如果她能为你而笑...威力不亚于在心尖投下一枚核弹。

    布鲁斯脑海里的念头好像蒲公英的飞絮，四散游荡的记忆让他回想起十年前初见夏叶的情景。

    那年他刚满十八，自己一个人坐飞机从伦敦到芝加哥，几经辗转来到火车站等待一列名为CC1000的神秘列车。

    他百无聊赖的从早上等到下午，直到一名不知道从哪儿出现却衣着精致的乘务员把他引上月台。

    当看到那辆神秘的黑色列车静静趴在铁轨上，年少的布鲁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列车。

    午后温柔的阳光在车身上流淌，仿佛歌剧院的穹灯洒在钢琴的琴板上。银白色藤蔓花纹盘在车侧，细腻的能辨认出每片叶子上的不同经脉，整列火车瑰丽精致，工厂的机床与磨具生产不出如此华美的艺术品，它更像是被匠人用少女描眉的画笔一丝不苟的绘刻出来。

    稀里糊涂的被领进车内，在乘务员的提醒下，他要穿过几节车厢去寻找他的导师开启‘新世界’的第一堂课。

    途中他忍不住细细打量车内装潢，维多利亚风格的花纹墙纸，实木舷窗，绿色真皮沙发，所有的一切美的虚幻又真实，就像莫奈构图中的光与影。在这精致到堪称艺术的画卷里，一个不和谐的东西突然跳了出来。

    那是一个放在橡木桌上的老旧热水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与老旧热水袋不衬的是上面纤细的手，一位少女正在看书。

    她阅读时的恬静让布鲁斯有些自惭形秽，他想起被卡塞尔录取后看到的一本中国小说，自己是刚进大观园对一切啧啧称奇的刘姥姥，而少女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极工诗词的林黛玉。

    见鬼，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洗的稍显发白的天蓝色牛仔外套，老旧的红色热水袋，《龙族谱系学》，黑发少女。哪怕光彩夺目的车身，富丽堂皇的内饰，当视线落在少女身上的一刻都变成了黑白画，只有她是明亮鲜艳的，一切华丽和奢侈在衣着朴素的少女面前黯然失色。

    午后的阳光洒少女透明的肌肤上熠熠生辉，就像李斯特正在演奏钢琴曲《爱之梦》，布鲁斯有一种感觉，一切都是完美的，只有他无礼的窥视才是那个不和谐的音符。

    以前有很多漂亮女孩中意他，她们教会了他喜欢，不过此刻他才明白这些喜欢都不是爱，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绝世高手传输内力时的醍醐灌顶，这个东方姑娘教会了他一见钟情。

    一见杨过误终身啊...因为卡塞尔学院要求说中文，他习惯用最近‘学习’过的中文小说去描写自己的心情，不过此时他不是有着大雕的杨过，而是郭襄。

    布鲁斯踌躇的望向少女，想询问她的名字又怕打扰到她，仿佛以往面对那些女孩儿的轻松和幽默被丢到泰晤士河没带到美国。

    可恶，布鲁斯对自己惴惴不安的有点懊恼，这不像‘他的作风’。

    他自认为是游走于花丛的英伦绅士，是狂放不羁的浪荡公子，以前的经历让他对于自己这张无往不利的脸很自信，但是现在...

    没关系，你能行。

    布鲁斯暗暗给自己打气。

    艰难的下定决心后，他大步走到夏叶身边坐下，屁股仅差一厘米就要贴上沙发。

    他脑子里已经想好接下来的所有流程，先询问女孩儿在看什么书，然后再展开别的什么话题，之后套近乎…

    夏叶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

    默诵龙文的声音响起，就像羽毛落在桌子上一样轻。

    言灵.无尘之地。

    “砰！”

    那是布鲁斯的后背撞到车厢墙壁的声音，一阵透明的气浪以女孩为圆心扩散开来，布鲁斯被顶飞出去。

    在夏叶的领域里，风能进，雨能进，唯独布鲁斯不能进，因为没有经过她的允许。

    布鲁斯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后背，好在车厢墙壁装上了软包，不然他怀疑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脊椎。

    “如果你有事问我，应该坐在我的对面，而不是旁边。这是中国的习惯。”夏叶转头看向布鲁斯，阳光下少女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展翅的飞羽。

    布鲁斯没想到自己认识龙族的第一堂课是夏叶帮她上的，和这位美丽‘老师’的邂逅成了他今后大学生涯宿舍床上无数次辗转反侧的回忆。

    ......

    暴风雪依旧在下，夏叶透过挡风玻璃向前看去，天地连成白茫茫的一片，模糊的仿佛吃火锅时上雾的眼镜。

    装备部做出的东西或许在舒适度上不如人意，但性能堪称完美。

    KAMAZ依旧在稳稳的行驶，六根泛着银光的排气管不停地嘶吼，搭载的V12涡轮发动机疯狂燃烧。六条黑色的雪地胎如野兽巨爪般稳稳的抓着地面，约半米厚的雪层被卷起向外喷洒，就像游艇侧翼破开海面的浪花。

    过去的四个小时它切开朔风，刺破雪幕，如一柄利刃划开由冰雪编织的白色绸布，在夏叶高超的驾驶技术下，它忠犬一样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呼叫曼斯教授，我们五分钟后到达预定地点。请问是否按原计划展开车厢，搭建发射器‘日照’。”夏叶对卫星电话说。

    “按原计划搭建。我们在冰海下方监听到了心跳，叶胜和亚纪将会在一个小时后进行下潜，如果确认是一条龙，我们将用鱼雷将它提前唤醒，你们三公里外的死火山可能是它完成结茧的最后一步。在那之前我需要你们原地等待，保持良好的状态给它致命一击。”曼斯教授的声音传来。

    “明白。”

    夏叶挂了电话，把车头和车厢之间的车窗降下。

    “布鲁斯，我们预计五分钟之后到达...到达之后，今天允许你多抽一支。”

    “感谢你，Honey，我的女皇陛下。这次任务结束后我要休个长假，我们俩一起去中国，吃你小时候经常吃的那个叫...什么面？”

    “阳春面！我也要去，而且面上我要加两个蛋！”石原吉乃兴奋的拍着手，眼睛冒起了星星，她期待的看向空中，仿佛冰冷的朔风成了汤汁上的热气，窗外飞舞的雪花变成了洒在蛋上的葱花。

    “喂！你不准去，这是我和夏叶的蜜月之旅，你这个超大号的电灯泡。”

    “夏叶，你说嘛，我可不可以去。”石原吉乃扁了扁嘴，对旁边的夏叶撒娇道。

    夏叶扶了扶额头，两个活宝仿佛没意识到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是屠龙，战争之前嬉闹的战士往往最容易丢掉性命。

    “保持专注布鲁斯，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即将面对一条古龙。”夏叶说。

    “放心Honey，你的男人可是一枪爆掉二代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