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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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意外

    新城1月份正是最冷的时候,北方的庄稼地一到冬天就一片荒芜,谭飞走了很久,终于找了个避风的桥洞,打算在这里过夜,那桥洞被他简单拾掇了一番,洞壁里有小朋友用粉笔留下的稚嫩图画,那是一个太阳,照着人间的房子,房子窗口倚着一家三口。

    他贴着粗糙的洞壁细细地看了半晌,他喜欢孩子。

    谭飞本想堆些荒草过来,又害怕晚上有人路过随手扔个烟头,但转念又一想,荒郊野外,旁边就是坟头,大半夜的又是冬天,哪里会有什么人呢。

    他心里这么一犹豫,荒草拿了又放下,最后还是扔到了一边,堆了两块大石头挡风,自己枕着背包,盖着一件洗的泛白的冲锋衣,就着手机灯光,望着洞壁上的图画,久久难眠。

    天着实太冷了,他生怕自己就这么冻死了过去,想着明天实在不行还是去找个招待所,别最后事情没办成,倒先死了,那就真的赔大发了。这么想着他就一直没有睡踏实,折腾到天亮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最后是被一阵孩子的吵闹声吵醒的。

    谭飞皱了皱眉头,眯着眼睛扫了眼左手的手表,大概是七点五十的样子,那秒针走着走着突兀地停了,谭飞用力敲了敲表盘,破旧的手表起死回生就又走了起来。

    此时天已大亮,有阳光透过石头照在他眼睛上,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朦胧中,他瞟到右前方汇聚了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叽叽喳喳地十分热闹,但他随即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听到了骂人的声音。

    在吵闹的声音中,他略微清醒了一些,又仔细听了听,突然一双破旧的鞋子飞到他面前,落在地上又在荒土上了滚了几滚,他神色一变,站起身,向几个孩子的方向大步而去。

    “放开他。”谭飞以手指着那几个人,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远处,有五个孩子将一个瘦一些,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孩围在中间,那小孩子被两个人压着跪在地上,脚上的一只鞋子已经不见了,他被周围三个孩子轮流扇着耳光,此时已经口鼻出血,却僵挺着脖子,眼睛中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悲凉的光。

    为首的男孩穿着蓝色羽绒服,一巴掌拍下,问:“说,我是你的谁?”

    那孩子低着头并不接话,旁人一人狠狠踢了他一脚,抓了一把泥土塞到他嘴里:“瘸子,叫爷爷,要不然我就让你把这些都吃下去。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人反绑着他的手,让他以头触地,只能看见眼前的巴掌块土地,还显稚嫩的脸在冬季的沙地上摩擦出一道道血痕。

    那孩子也算硬气,他紧咬着牙关,闭口不语,但是眼中晶莹,有泪似落非落。

    谭飞怒火中烧,上前用力将几人推开。他实在不明白,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能,怎么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别和他说什么父母失责,没人管教,他自己从小也没有教没人管,但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打架骂人是不好的,那些十几二十岁犯事了脱罪时说自己还小,不懂好坏,不知善恶,他们是弱智吗?

    那几个孩子虽然一个个看上去年龄不大,但体格都不弱,谭飞一米七五左右,偏瘦,看起来就是那种好欺负的样子,37岁,但是这几年过得一直不顺,看上去有四十多了的样子。

    那些人见到谭飞也都并不怕他,一副副吊儿郎当儿的模样,甚至张口就飙出了脏话:“滚你娘个腿儿的,你他娘的谁呀,告诉你,没你的事,少管,小心我们几个连你一起收拾。”

    谭飞被激怒,转身从背包里抽出一把被衣服包裹的菜刀来,“谁敢来”,他对着几人挥了几把,“滚,都滚。”

    那几人见到谭飞拿出了刀心里都有些露怯,各自退了几步,已经打算离开,但嘴上却不愿饶人。“疯了吧,这瘸子是你儿子吧?”。

    “我看像,他这样的,有孩子要不然就一辈子残疾,要不然就早夭,哈哈哈哈哈~”

    谭飞突然红了眼睛,上前一把将那人扑倒在地,将菜刀抵住他脖子,“你说什么,你个兔崽子再他娘的说一遍!”

    那人倒也识时务,见到谭飞豁出命的架势立即服了软:“别,别,我错了。叔叔,我还小,不懂事,我错了。”

    一人见状偷偷后退了两步,捡起了一个手臂粗的棍子,对着谭飞就砸了下去。

    “小心!”被欺负的小孩子突然开口大声提醒,谭飞捂住头的瞬间,手底下那人已经灵活地滑了出去,被蓝色羽绒服的那孩子扶起来。谭飞反应过来,立马站起来,手握着菜刀,与对面五人僵持着,那小孩子也躲到了谭飞身后。

    那五人彼此看了眼,“算了,走吧,别和疯子一般见识。”

    “算你走运。”蓝色羽绒服临走还不忘唾了那小孩子一口。

    谭飞见几人走远,把菜刀再次装进背包里,他其实不是喜欢孩子,他是喜欢好孩子,和自己家孩子一样好的孩子。

    谭飞回头看了眼那男孩,自己拍了拍衣服,坐在了地上,“咋回事儿?他们打你干啥?”

    那男孩一瘸一拐去找自己的鞋子,然后回到谭飞身边,也随之坐下,自己擦了把脸,低低地:“抢钱。”

    “你有钱吗?”

    “我有,不多,不能给。”

    “为什么不能给?”

    男孩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道:“我家穷,不能给。”

    谭飞愣了愣,不说话了。刚刚那孩子受欺负的时候,他一瞬间血气上涌,什么也没想就冲了上来,但说他是正义,其实是高看了他。

    此时他坐在地上,满心满脑想的全是如果蓝宝当初被人欺侮时,有他在,该多好啊,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的宝贝女儿现在已经成为黄土一抔了。

    他看了眼身边那孩子,和蓝宝差不多的年纪,忍不住开口,“你认识他们吗?经常被欺负吗?”

    那孩子摇摇头,“不认识,路过,就被盯上了。”

    “为什么盯上你?”

    那孩子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因为穷,小地方的人不敢欺负富人,只会欺负比他们更穷的人。我这双鞋是假的,他们看出来了。”

    谭飞友猛的被梗道了,再一句话说不出,蓝宝被欺负难道也是因为这样嘛,他还记得当初他在广州打工,蓝宝偶尔打电话给他,那天蓝宝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软软地说自己想买一双运动鞋参加运动会,他那天太累了,在大太阳底下晒得脾气不太好,忍不住有些不耐烦,责怪她乱花钱。觉得小孩子嘛,穿什么不行,他不也是那么过来的,怎么现在孩子就非得这么讲究,一双鞋动辄好几百,够他一个月伙食费了。

    电话那边的蓝宝似乎顿住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只轻轻道:“我知道了,我不买了,爸爸别生气了。”

    蓝宝很懂事,之后也再没提过这事……

    谭飞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万块钱来递给那孩子,“收了吧,去买双真的鞋。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把钱给他们。”

    那钱被新城日报包着,封口处有个颇为用心的三角形折角,那孩子愣了愣,“这是……”

    谭飞将钱塞过去,“给你就拿着,费什么话。”

    谭飞站起身,打算离开,那孩子追上两步,语调突然大了起来:“我不要你的钱。”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窜了出来,上来就抢走了男孩手中的钱,“你不要,我要,叔叔,你那包里还有多少钱,要不然也给我点儿呗?”

    原来是刚刚穿着蓝色羽绒服的男孩去而复返,在周边藏了好一会儿,想出一口气,却不想让他见到了谭飞给男孩钱,他没忍住就跳了出来。

    谭飞瞪着他,“把钱还回去。”

    蓝衣男孩贱兮兮地笑:“这是他孝敬他爷爷我的,是不是啊瘸子?”

    “你住口。”蓝衣男孩被推了一把,地面高低不平,他一时没站住,仰面朝后倒下,不想那后面正好有块尖石,偏巧不巧地就扎在他脖子上,穿透了来,他犹自张口想说些什么,声没出来只吐出了两口血沫,人就不动了。

    谭飞蹲下身,用手感受了下鼻息,顿时心凉了半截。

    万籁静寂,谭飞彷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在原地愣了半晌,看着身边已经吓呆了的孩子,突然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想他这遭出来左右是要去杀人的,杀一个和杀两个,又有什么区别,最后不都是一个死嘛,这样反而划算了些。

    他想着推了一把男孩,将他身上的一万块钱拿了回来,重新装回到了自己包里,“你走,马上走。”

    “叔叔?”孩子好似回过了些神来。

    “如果将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吓跑他们,你就走了,后面的事你都不知道,我们没说过话,什么都没有。这钱你不能拿了,我们不能有任何联系。”

    “叔叔,他……”

    “不想死就走。”谭飞吼了一声,用藏在背包中的刀威胁着,“今天这事情敢说出去,要你的命。”那男孩急速后退两步,连滚带爬地跑远了,带起一阵灰土……

    黄柳村的村牌在寒风中左右飘了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