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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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上万言书

    两起告状事件再次把A银行孝北县支行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罗新初在民主生活会上称刘崇高为“过街老鼠”这个细节,以不同版本在孝北县及A银行孝天市分行传播和扩散,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这段日子最受煎熬的当然是刘崇高。

    先是孝北县委组织部组织股长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发展史涛入党的事被人举报了。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又接到A银行孝天市分行副行长王道欣的电话,说的是同一件事情。

    当天晚上,他就让司机小李开车送他去孝天城,当面向王道欣解释。他承认发展史涛入党有不妥之处,违背了民主集中制原则和《中国共产党章程》的有关规定,接着又申明自己这样做不存在什么私心杂念,完全是为了维护A银行孝北县支行与孝北县地税局的关系,加强银税业务合作。

    “季局长提出这个要求,我要是不答应,孝北县地税局就会把他们在我们银行的存款全部转走。”刘崇高危言耸听地声称,“那样的话,我们孝北县支行的损失就大了。权衡利弊,我就想自己担点儿担子,冒着风险做了这件糊涂事。”

    “你还有理了?你大公无私?”王道欣嘲弄地反问道,“这么说我还应该表扬你?是不是还要我给你点儿奖励?”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崇高小心翼翼地回答,再也不敢狡辩了,“我只是如实汇报情况。”

    王道欣点燃一根纸烟,深吸了一口,接着说:“我早就对你们讲过,个人的事情处理得不好,同样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你们就是听不进去。现在怎么办?捅出这么大的娄子,又要我来给你们揩屁股。”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刘崇高马上道歉。

    王道欣发过牢骚,又开始为下属指点迷津,告诉刘崇高应该如何做,才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刘崇高千恩万谢,脑子里装着领导开的“良方”,如获至宝地返回了孝北县城。

    接下来,就有了那一场接一场的会议。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民主生活会上,罗新初公然向他发难。在那么多人面前骂他是“过街老鼠”,羞辱他,让他丢尽了颜面。

    散会之后,他刚回到家里,韩忠勇又跟来了。

    韩副行长神秘兮兮地告诉他,罗新初正在组织A银行孝北县支行中层干部联名写信告他的状。

    如五雷轰顶,刘崇高感觉头“嗡”的一下就大了。他追问韩忠勇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个消息。

    “叶卫国告诉我的。”韩忠勇如实相告,“他昨天晚上被罗新初叫到家里,和其他几个中层干部一起商量告状的事情。”

    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A银行孝北县支行党员控告刘崇高,其始作甬者是韩忠勇。这次罗新初组织支行中层干部告状,韩忠勇居然又来向刘崇高告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真乃此一时、彼一时也。前段日子,韩忠勇利用叶卫国这个马前卒,鼓动王加根组织党员去举报,主要是针对史涛,旨在灭灭这小子的嚣张气焰,可他不想搞垮刘崇高,至少眼下还没有这种打算。

    对于韩忠勇来讲,能够混到A银行孝北县支行副行长这个位子上,已经是大喜过望了。论知识、论能力、论水平、论资历,A银行孝北县支行比他强的大有人在。他捷足先登,是因为运气好。也可以说,他是A银行干部管理混乱不堪的受益者。

    在干部员工心目中,他还没有建立起与其职位相当的威信;在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里面,他也没有多少话语权。因为羽翼未丰,又没什么能耐,他得依靠刘崇高搞工作,习惯于刘崇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如果刘崇高不发指令,他就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在刘崇高这棵大树的庇护下,他这个支行副行长才能够当得比较稳当。而现在,有人要拔掉刘崇高这棵大树,他难免惊慌失措,失去了那种习以为常的安全感。

    想想看,如果刘崇高倒了,无论是排在他前面的万建伟,还是屈尊其下的罗新初和王加根,谁会把他放在眼里?弄不好,丁仲元还会从小钱庄大酒店杀回来,重新走上历史的舞台。如果是那样,A银行孝北县支行就更没有他韩忠勇的立足之地了。因此,当叶卫国一脸喜色地来告诉他,罗新初正在组织支行中层干部告刘崇高时,他马上就决定当“保皇派”,跑到刘崇高家里来告密了。

    刘崇高听过韩忠勇的话,大惊失色,脑子里一片空白。

    党员告状的事情尚未搞定,又来了一群中层干部!他到A银行孝北县支行工作还不到一年时间,怎么会得罪了这么多人呢?

    都是些他妈的什么东西!动不动就告状,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听叶卫国讲,罗新初写了封告状信,给你定了十条罪状,又拉了好几个中层干部到家里签名。除了叶卫国,还有王加根、汪刚毅、田桂平、姚丽琴、宁文莉、黄义鹏……”韩忠勇继续通风报信。

    刘崇高胆颤心惊地问:“他们都在告状信上签了名?”

    “签没签名我不是很清楚。叶卫国说他没签名,王加根也没签名就离开了。”韩忠勇建议刘崇高赶紧想办法,争取把告状信拦下来。

    “你是说告状信还没有寄出去?”

    “应该还没有。”韩忠勇推测说,“据叶卫国讲,昨天晚上还在讨论,没有定稿。今天罗新初又没找人签字,说明告状信还没有寄出去。”

    刘崇高眨巴着眼珠子,突然问:“如果是这样,你能不能去做做罗新初的工作?”

    韩忠勇没有想到刘崇高会把皮球踢给他,感觉有点儿为难。

    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我去找罗新初当然没问题,但罗新初未必会听我的。”

    “他听不听无所谓,只要你尽了力就行。”刘崇高大度地表示。

    韩忠勇答应去试试,于是向刘崇高告辞,有点儿郁闷地离开了。

    客厅里只剩下刘崇高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坐立不安,在屋里子走过来、走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省分行和市分行领导看到罗新初的这封告状信,会产生什么印象?结合党员告状的事情,看到A银行孝北县支行有那么多的干部员工反对我,会不会撤了我的职?”想到这儿,他头上和手掌心开始冒冷汗,急得在脚地上团团转。

    一直在房间里回避的他老婆这时候走出来,看到他着急的样子,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于是把晚上开会和韩忠勇刚才来通报的情况讲了一遍。

    刘夫人听过之后,也惊慌失措,埋怨他得意忘形,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不注意搞好与群众之间的关系。

    “现在说这些有屁用!”他恼火地打断老婆的发言,问她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危机。

    “我觉得吧,你还是应该去找罗新初。”刘夫人马上镇定下来,有条有理地分析,“你跟他又没有个人恩怨,都是工作上的矛盾,何必要搞得如同敌人?你莫总是摆行长的臭架子,低调一点儿,去找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或许会有转机。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同住一个院子里,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想罗新初不会那么不尽人情。”

    刘崇高没吱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犹犹豫豫的。

    “你要是拿不下面子去找他,那就让我去!我去求罗新初放你一马,或者去找他老婆,让邱凤霞去做罗新初的工作。”

    “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你瞎掺和什么!”刘崇高并没有为老婆大无畏的精神所感动,反而烦恼地吼了起来,“好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吃过晚饭,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刘崇高带着万分复杂的心情下楼,穿过A银行孝北县支行大院,来到新宿舍楼上,敲响了罗新初家的门。

    罗新初对刘崇高的夜访显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犹豫片刻,还是大度地把门打开,让刘崇高进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显得有点儿尴尬。

    刘崇高说,罗股长下午在会上的发言对他触动很大,也深受启发。他对自己来A银行孝北县支行工作近一年的情况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承认在工作方式和方法上有不妥之处,也有很多失误。不过,他的主观愿望是好的,还是为了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发展和壮大。

    “在你升职的问题上,我的确过于乐观了。反过来,也说明我对你的认可度是最高的。我总认为,你的业务能力在孝北县支行首屈一指。市分行只要充实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非你莫属。我也没有想到,市分行领导会提拔王加根……”

    刘崇高为了显示自己的真诚,透露了杨主任通报的秘密。

    “我真的没有怀疑你,也不存在日哄你。提拔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成员的权利在市分行,我确实无能为力啊!”刘崇高表现出非常委屈的样子,为自己撇清责任,“至于你在会上给我定的那些罪名,我也不想与你争辩。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但你骂我是过街老鼠,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在会上可以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但不应该进行人身攻击嘛。”

    罗新初听到这里,向刘崇高说了声“对不起”。

    “我听说,你写了封告状信,列举了我的十条罪状。这是真的吗?”刘崇高这才进入正题。

    “明人不做暗事。确有其事。”罗新初满不在乎地回答。

    “能不能把那封信给我看看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你会看到的。”罗新初正言相告,“其实信的内容我今天在会上都讲了。如果你觉得与事实有出入,也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我。”

    听到这儿,刘崇高就开始了苦情表演。

    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声泪俱下,甚至愿意下跪求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罗新初不要把那封控告信寄出去。

    “不好意思。控告信今天上午就寄走了。”罗新初平静地回答。

    “寄走了?”刘崇高大惊失色。

    “这事我还用得着骗你吗?真的寄走了。”

    刘崇高面颊上的肌肉开始痉孪,脸色也阴沉下来。他原形毕露,恢复了本来面目,尖刻地问:“我与你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何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呢?”

    “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罗新初义正辞严地回答,“我考虑的是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前途和命运,孝虑的是孝北县支行一百多名干部员工的饭碗。”

    听到这儿,刘崇高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气急败坏地不辞而别。

    罗新初稳稳地坐在沙发上,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事实上,他那封火药味十足的控告信此时并没有寄出去。他一时冲动,在民主生活会上道出了告状的真实意图,引起了参会人员的反感和警觉。散会回家后,当他打电话邀请中层干部来签名时,大家众口一词地拒绝。他正为这些人的叛变行为生气时,刘崇高就来了。

    气走了刘崇高,他又打电话给唯一愿意签名的汪刚毅,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汪刚毅就给他出了改手写稿为打印稿、把到过他家的人员的名字都打印上去的主意。

    第二天,罗新初没心思上班,吃完早饭就去了街上的打字复印社。一直守在那里把控告信打印好,然后去孝北县邮电局寄特快专递。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用EMS(邮政特快专递)。

    从县邮电局回到A银行孝北县支行信贷股,副股长田桂平见到他,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很费力解释自己不签名的原因。

    “无所谓!这种事又不能强求。”罗新初言语上显得很大度,心里却在说,“你签名不签名我都不在乎!屎沾到了鞋上,就别想没有臭味。”

    田桂平马上转移话题,一脸兴奋地告诉他,市分行监察室主任和党委办公室副主任来了,正在调查史涛入党的事情。

    “好啊!终于有好戏看了。”罗新初幸灾乐祸地说。

    他上午在打字复印社打印材料的时候,A银行孝天市分行调查组就来了。他们先是找签名告状的党员了解情况,接着又与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成员逐一谈话。

    调查组刚来时,刘崇高以为是来调查他的“十大罪状”,心里特别紧张。谈过话之后,才知道是为史涛入党的事情来的,暂时缓了一口气。

    A银行孝天市分行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介绍说,本来党办“一把手”杨主任应该来的,由于杨主任与史涛是亲戚,按规定必须回避,就把这活儿派给他了。

    花了一整天时间,市分行调查组才结束工作。

    得出的结论是:控告信内容基本属实,A银行孝北县支行党支部在发展史涛入党的问题上,存在严重的违规违纪行为。

    在向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反馈情况时,市分行监察室主任严肃地指出,发展党员本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A银行孝北县支行党支部却将此作为一场交易,玷污了党组织的名声,有损党组织形象,必须作深刻的检查和反省。

    “无论是党员大会的投票结果,还是从我们这次调查的情况看,史涛的群众基础都不好。这就说明,他这个人的表现确实有问题,不符合入党的条件。群众觉得他不行,领导偏要把他拉进组织里,结果就产生了矛盾。”市分行党办副主任侃侃而谈,一针见血地指出,“现实生活中,大家都觉得权大于法,导致一些干部经常无视群众的存在,把群众意见不当一回事。殊不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群众可以拥着你前行,同样可以让你覆灭。”

    最后几句话振聋发聩,让刘崇高听得心惊肉跳。

    送走市分行调查组,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仍然心思重重。他推测,罗新初的告状信可能已经到了A银行HUB省分行和A银行孝天市分行。也许,明天又会有调查组来。再来调查组,就不是调查支行领导班子的问题,而是专门调查他刘崇高。

    假如告状的是罗新初一个人,事情还好办。他可以直接对上级领导讲,是因为罗新初没有得到提拔,闹思想情绪——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问题是,现在有好几个中层干部都在告状信上签了名,把告状弄成了集体行为,事情就比较麻烦。就算他把责任推到罗新初身上,声称其他人都是受了罗新初的挑拨,市分行领导同样会觉得他无能,也不会相信罗新初有那么大的能量。

    “如果这个鼓动中层干部告状的人是A银行孝北县支行领导班子成员呢?比方说万建伟。”

    这个假设让刘崇高莫名激动起来。要是把支行中层干部告状的幕后策划者说成是万建伟,就能够把中层干部对他的不满,转化为领导班子内部的矛盾,事件的性质就会发生根本变化。

    万建伟是他多年的竞争对手。

    他们在A银行大悟县支行共事时就不和,市分行领导对此非常清楚。他率先得到提拔,万建伟一直不服气;他到A银行孝北县支行担任“一把手”,万建伟的不满情绪更是不言而喻。因为不满,万建伟就挑动中层干部闹事,拆他的台子,想搞垮他,觊觎A银行孝北县支行“一把手”的位子。

    这太合情合理了!只要向市分行领导这样讲,市分行领导肯定会相信他。对!就这么办。其实,党员告状的屎盆子也可以扣到万建伟的头上。自己早想到这招就好了。

    事不宜迟,必须赶紧去孝天城。要赶在市分行派调查组来A银行孝北县支行调查之前,让万建伟背上这口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