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百里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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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在鼓里

    琼楼已经低气压好几日了,与先前那种日日嘻嘻闹闹的状态很不一样。

    不单单是琼楼,整座王宫都笼罩上了一层灰朦朦的压抑气息。

    问起来就说是因为北边战事不容乐观,大家都在为国家安危感到担忧,但实际上不如说直接原因就是王君的心情很差。

    毕竟这王宫里头的个个应该都算得上是生在温柔乡中,只以为东临国力鼎盛、兵强马壮的,便是打起来也就只是在边境的小打小闹,是因为北边的蛮子怕冬天没饭吃,在闹腾呢,但怎么着也闹不到他们跟前来。

    这片大陆上下三代都没有真的见识过刀枪剑戟下的血流成河,哪里能真正感受到战事的紧迫、战争的残酷呢?

    他们只是担心王君生气了会不会罚了他们的月钱俸禄,甚至一言不合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萧成玉确实心情不好,但倒也没有到砍人泄愤的程度,只是颇有些郁闷烦扰罢了,他作为东临王君怎么可能不知到东临繁华面皮下的陈旧腐朽。

    东临这么些年来一向重文,没几个能领兵的武将,底下的兵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混军饷的关系户。

    驻守北边的军队勉力抵抗了北羌一阵,而后便是节节败退,北羌的蛮子进了东临的城池就是烧杀抢掠。

    这满朝堂的酸朽文人,已经争论数日了。

    口口声声的说什么东临须得有大国之度,不应该打打杀杀,没平白得失了颜面,北羌不过是遭了雪灾一时物资紧缺,不如议和,不过就是送去些吃食,却能彰显了友好往来的邦交,再加上东临近些年国库紧张,底下的番国收成不好,岁贡锐减,实在不宜兴兵动武。

    零星两个武将出身之人振臂高呼北羌实在欺人太甚,进了东临的城池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打着马南下入东临就一路打杀屠戮,全然不分妇孺老小手无寸铁之人,实在是不讲道义,完全不将东临放在眼里,可恶可恨,是可忍熟不可忍!

    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

    欲战,恐劳民伤财;想和,怕后患无穷。

    萧成玉自然是不愿议和,他虽不愿看到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但更不想北羌这次得了便宜后变本加厉,以为东临不过是软柿子,他倒是不在意国威不国威的问题,只是怕北羌以为东临可以随意拿捏,有恃无恐随意南下,遭殃的还是百姓。

    而今东临虽然庙堂腐败,百姓黎民受压榨,但尚不至于居无定所,有谋生的手段和机会。

    和北羌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将他们打回老家去,叫他们绝了南下的想法,此后别说是下雪,就是下刀子了也不敢打东临的主意。

    太后大抵是还存着建半山行宫的心思,这事上态度坚硬非常,说什么都不赞成拨款出兵,东临的权力萧成玉还没能完全掌握,但凡他是个真正能做得了主的君主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两头迟迟僵持不下。

    没心思去玉夫人那处做不切实际的旖旎梦了,更不想在眼下这样的情形下还继续跟太后拉扯。

    这几日他常常独自在案前,一坐就是整夜。

    西边的战事已经收尾了,他家小弟被西岳打趴了,揉圆搓扁打包送给自家小弟当礼物了,他暗自觉得没那么简单,像是西岳为了让他和公仪九朝没法声讨他们,姑且演一演似的。

    西岳向来兵强马壮,自然不可能打上一年半载,西岳的兵还在西边整顿,尚未撤离,对东临来说,未尝不是一大隐患。

    但他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

    说来西岳王君跟他的处境相似,不对,细想来可好太多了,西岳那个小王君虽是做不到什么主,但是就他这么些年和西岳的接触和观察来看,百里晏殊那只老狐狸做的事儿对西岳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反观他和他亲爱的母后从来都只是互相掣肘,与国计民生半点无益不说,还平白坏了东临王室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声誉。

    这种情况下自然怪不得王君冷脸。

    “......玉夫人这些日子和乐坊的一个琴师走的颇有些近,一日里大半的时间都聚在一处,说说笑笑的,奴婢只能远远瞧着,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太后寝宫里,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对端坐在贵妃榻上的太后汇报着。

    “琴师?汪汝吗?”汪汝琴技了得,太后对他有些印象。

    小丫头身子伏得更低,“正是。”而后得了太后身边嬷嬷的知会,便欠身退了出去。

    萧成玉近些日子一直跟她唱反调,高贵惯了的太后娘娘难免有些怒气,已经好几天没什么胃口了,这口气儿不出出去怎么行?萧成玉不是稀罕那个什么玉夫人吗?“哀家记得汪汝生得仪表堂堂,也难怪那丫头喜欢......”

    “容书,你怎么看?”容书是太后娘娘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嬷嬷,是太后的心腹知己。

    “太后娘娘待宫里的几位夫人向来宽厚,王君对那玉夫人更是宠爱无边,玉夫人自己没个检点样,王君不过是忙于朝政几日未临幸后宫,就跟人做出了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是没个教养。”容书是太后肚里的蛔虫,太后喘口气儿她都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太后闻言摇了摇头,“瞧着挺乖巧的一个小丫头,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呢,容书你关注着些,尽快处理好,不能叫哀家的好儿子一直被蒙在鼓里啊。”

    太后终于露出了笑颜,这几天被气得都多生了两条皱纹,这怎么行?容书也和着太后笑了,笑成了一朵菊花的模样。

    琼楼里的玉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和野男人给萧成玉带了绿帽子这事儿,最近她确实和汪汝走得挺近,比起先前要亲近不少。

    来东临这么长时间,汪汝虽然常常为她抚琴伴奏,但两人其实没什么接触,先前萧成玉大多会在,便是不在,汪汝不是话多健谈的人,她也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尽职尽责的装成安静的美女子,自然熟不起来。

    前阵子也是机缘巧合吧,两个人就认识了,乐坊本来就离琼楼近,接触便多了起来。

    汪汝性格很好,总让人如沐春风的,还总给她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就仿佛从前认识似的。

    她心底暗暗猜测着汪汝会不会是大人的人,但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点离谱,她知道大人厉害,但也没厉害到这么离谱的地步吧?

    她特意打听过了,汪汝在东临王宫当了小十年的琴师了,早几年是学琴,现在已经是首席了。

    大人总不能十多年前就准备着往东临安插人了吧,还......一插就插成了东临王君的相好?她的大人也是人,不是神仙,哪能算到这么远?

    怎么说呢,这次她猜得一半一半。

    百里晏殊确实不是神。

    她和汪汝不算认识但确实有过几面之缘。

    汪汝确实是百里晏殊安插在东临的细作。

    十三年前百里晏殊到东临的时候恰巧救了汪汝,那时她一直跟着大人的,不过年岁尚小,对他难有什么印象。

    汪汝原是东临言官王士清家的独子,彼时先王君尚在,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王后屡次干涉朝政,王君耳根子软,对政事向来不甚关心,容易被吹枕头风,虽然子嗣稀疏,但尚且健壮,王后便一副欲垂帘听政的样子,实在有损祖训。

    王士清有些愚忠,分辨不清局势,在满朝臣工都埋头装瞎的时候,他打头举起了反对旗,尚且还没牵动几个人跟他同仇敌忾呢,就遭了王后的报复,寻了他的许多错处,什么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鼓作气给他抄家了。

    可怜他两袖清风、半生清贫,全家上下也没几口人,被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尚且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伸冤呢,就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了。

    说是遭了窃贼,那伙人贪得无厌,拿了钱财还要取人性命,一把火点了王宅。

    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君信了,那便什么都不重要了,按王君的话来说,王士清本就是戴罪之身要查处的,只是可惜了幼子老母。他这一辈子尽职尽责,做了这糊涂事,但功过相抵吧,好生葬了他一家,也算是尽了君臣之谊。

    那时百里晏殊人在东临,救下了汪汝,十来岁的孩子,将懂未懂的年纪,几乎要被仇恨蒙蔽双眼,凭着少年莽撞就要去报仇,也不管知不知道仇人是谁。

    百里晏殊花了点时间查清了其中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还教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久百里晏殊就离开了东临,东临王宫里多了个叫汪汝的乐坊学徒,年纪已经不算小了,没什么基础但很有些弹琴的天分,老琴师十分中意,几乎把毕生心血都教给了他。

    萧成玉确实没猜错,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接近他、对他好。

    包括汪汝。

    只是后来不小心动了心......

    那时萧成玉刚被接出冷宫成为太子不多时,百里晏殊只交给了汪汝一个任务,就是接近萧成玉。

    到底是老狐狸,知道萧成玉在那个时候最需要的便是陪伴,自然也知道被他接受很难,但至于能不能行就要看汪汝的本事了。

    没那本事也没关系,什么事儿不得徐徐图之呢,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