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便杀了，换了衣服来与我讲讲因何杀的人。”通和道人的声音仍是那样温和没有因为刘且的话语激起一丝波澜。

    这声音中有一股力量抚平了刘且忽然激荡的情绪，径入后堂换下滴水的道袍，再回来时仍跪在通和道人面前，只是心中怔忡之意已然消减大半。

    刘且便向通和道人说起回家这些天遇到的事情。

    先是在菜市口救人，后来又觉得这件事情疑窦丛生迷雾重重，可还没等他摸清一点背后线索洪大山就死了。

    又因目睹了矿监曹钰与知县许知远欺压百姓的恶行，一点杀意越酿越纯，最后夙夜前往连杀七人。

    听完刘且的叙述通和道人平静开口“玄明，你杀这些人觉得后悔吗?”

    刘且摇摇头“不后悔！”

    “既不后悔，又为何痛哭？”

    “师父为我授箓现在我却因为心中一点私愤杀人犯法，若他日查到我身上，把我一人捉去杀了也就罢了，但恐怕会牵累父亲和师父师兄，念及此处又觉得自己所做所为十分自私，故而心绪不宁。”

    “徒儿，若是遇到此事时你还未授箓，那你会怎么做?”通和道人话语仍然平和。

    刘且仔细想想，如果自己没有授箓，仅凭之前那点本事恐怕不可能在洪大山刀下救出那女孩，那么他也就不会一步步走向这个漩涡的中心，只像其他过客一样从这件事情的边缘瞅一眼看看热闹也就过去了。

    “我曾与你说修行路上一路坎坷千难万险，因为当你有了能力便会不自觉的去管更多得事，然世事纷扰一旦管了便会身陷其中。”

    “可是师父，我们难道只求独善其身?您不是说过我辈修道之人有了力量能救一人便多救一人吗。”

    通和道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觉得我们修道修的是什么?”

    刘且“当然是炼化灵炁增强自身，修习各种法门让自己变得强大。”

    通和道人摇摇头“非也，纳天地灵炁为己用只是外道，若只一心扑在这上面终究会有一天被这种强大的力量所异化，被一身的力量奴役。”

    刘且:“可我驾驭自身力量怎么会被力量奴役?”

    通和道人:“皇帝、官员都认为自己驾驭权利，商贾巨富都认为自己驾驭金钱，可皇帝被束缚在紫禁之巅如同笼中之鸟，官员在朝局之中如同带上镣铐，商贾巨富被金钱裹挟成为傀儡，一味向外求必然会被外物所异化。”

    “人一旦被异化就失去了自我，若你是一个商人，此时天下大旱，你是会把粮食全都囤起来坐等饿死了人粮价高起，还是依着低价把粮食卖给那些将要饿死的人?”

    “物伤其类，没有人会看着饿死的孩子而不动容，但你若是不囤积居奇坐等高价，那么别人就会这样做，当别人攫取到足够的利益就会吞掉你，所以哪怕你本心再善，你的金钱也会控制着你把粮食都囤起来，以免除自己的消亡，这时候你与金钱到底谁才是主人?”

    这番话醍醐灌顶让刘且意识到修炼灵炁和修道完全是两码事。

    “师父，那什么是修道?”

    “修道修的便是本心，这是历代有大智慧的人琢磨出来的，所谓智者向内而求，因为外求的力量越大则会被这种力量影响的越深，智者在向外寻求力量的同时向内寻求真实的自我，以这种方式来达到力量的平衡。”

    说着通和道人抬手虚画出一副阴阳双鱼太极图，那双鱼竟像活过来一样无凭无依的旋转纠缠“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一阴一阳就好比一内一外，只向外求会被外力裹挟，若不求外力只向内求，就会陷入自己的内心世界，认为自己即是世界，也就失去了对真实世界探索的能力。”

    “故而抱阴守阳，在向外获取力量的同时一步步确立一个真实的自己，当自己足够真，所做的事都出自本心，那么就不会被自己获得的力量所裹挟，这才是修道，所以修道有成的人会被称为真人。”

    刘且此时心中再也没有犹疑，那一点点因初次杀人带来的心结轰然破碎，当一个人降生于世间就和世间万物产生联系，其中最亲密的便是父母、师长、爱人、朋友，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直接或间接的对他们产生影响，只要问心无愧即可。

    “师父，我明白了。”刘且再次叩首。

    通和道人微微一笑一缕明亮的火苗弹到刘且的一个包袱上，那里正装着刘且的血衣与面具。

    火苗在接触到包袱一瞬间膨大起来把整个包袱吞噬，烈焰将整间前堂照亮，被大火笼罩的包袱化成火焰一点烟气也没有，十几息的时间就全部烧完了。

    室内暗了下来，又只剩下那一盏油灯的光亮，奇异的是那包袱燃烧过的地方竟然一点灰烬也没有。

    刘且清楚这是师父为自己清除了最后一丝痕迹心中自然感动，这时自己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刘且来到自己的包袱旁拿出点心。

    解开一包捧到通和道人面前眉开眼笑的说:“师父这是今年新出的月饼，桂花蜜糖馅的，外面是酥皮，你老尝尝。”

    通和道人拈出一块尝了一口点点头“还是你小子会吃。”

    刘且也拿出一块，一口下去又香又甜，正好腹内空虚三两口就吃掉一个，只吃了两个刘且便吃不下了，这东西实在太过香甜，第一口还觉得异常美味，吃完一个就觉得有些香过头了，再吃一个整个就腻死了。

    第二天早上雨依然淅淅沥沥的下着，河水已然涨了老高但不再清澈，黄混的河水湍急流过，灌进县里的小沟小渠，直到下午雨才慢慢停下。

    阴云却一直不愿散去，这让在县城里准备弥勒化生大会的信徒们各种布置都没法拿出去，生怕雨再下起来，把做好的纸花彩灯给淋坏了。

    刘且睡到中午就爬了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一点也不像个会趁夜残杀七人的恐怖分子，闲来无事他便继续抄那本《通天经世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