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清节。

    宫殿重重，红墙金瓦，如龙鳞排排，向日金光盛。

    覆压三百里，气势恢宏而庄严，房屋檐角相错，沟渠流水相融。

    金碧辉煌，道道深门訇然大开。

    云佳儿下了马车，徒步走入宫门。

    凤仪殿。

    殿中有黄金制的香炉，袅袅檀香缓缓上浮，落定在大殿的每一处。

    大阮皇后正在凤座上等待接见云佳儿。

    姚正义。

    武帝继后，央王贺落城生母。

    “儿臣云氏佳儿，给母后请安。”

    云佳儿的目光瞥到了她的母亲王箴言和二姐云悦儿，但她现在不能与母亲姐姐撒欢，只能规规矩矩地按礼制来。

    “快些起来吧。”

    姚正义笑道，她头上步摇不见摇动。

    “儿臣多谢母后。”

    “好孩子，近前来给本宫看看。”

    “是。”

    云佳儿沿着一直线缓缓步上台阶，走到姚正义面前。

    姚正义看上去像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完全不像是生过孩子的。

    事实上，她的年纪也的确不能说老。

    当初她诞下贺落城的时候，不过十六岁，而今也只有三十六岁。

    ——以云佳儿二十二的年纪，叫她声姐姐都完全可以。

    姚正义牵起云佳儿的手，细细地看了看，又命云佳儿转身瞧了瞧，微微点了点下巴，满意一笑。

    “真是好孩子，只望以后别再这么多灾多难了。”

    有在下观察的命妇笑道：“云夫人当真生了个好女儿，央王妃确是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王箴言不好意思地一笑：“过奖。”

    云佳儿对着姚正义谦虚一笑。

    心里却痛哭这才刚开始她的脸就笑抽了，后面该怎么办。

    “情儿，去把本宫……”

    姚正义说到一半，忽得意识到什么，面上的笑意凝住了。

    有知晓内情的噤声。

    姚正义有些释然地一笑，改口道：“惋儿，去把本宫那只翡翠镯子取来。”

    “母后，这使不得。”

    真是不得不没什么新意地来几句客套。

    “原本呢，该是早早地给了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姚正义用眼神招惋儿过来，将翡翠镯子给云佳儿戴上。

    “这是南诏国呈上的贡品，上好的冰翡翠，大阮朝只有两只，一只在本宫这儿，另一只在太后那儿。”

    “母后，这太贵重了。佳儿无德无能，实在承受不起。”

    云佳儿推辞。

    天！她真是受够了这种虚假至极的端庄话语，半点都做不了她自己。

    而且她根本对什么翡翠镯子不感兴趣，哪怕珍贵到全大阮只有两只。

    真是不要硬塞给她谢谢。

    她完全不想接受，但不得不接受，接受完了还得推辞道谢一条龙。

    无趣的礼仪套路。

    姚正义端着云佳儿带上翡翠镯子的手臂看了又看，极为满意。

    云佳儿发现，姚正义真是端得不能再端的皇后，无论什么动作，身体摆动的幅度都极小，甚至完全不动，笑是得体的抿唇微笑，所有情绪的表达几乎全靠一双眼睛以及微动的嘴角。

    ——真可怕。

    “好孩子，你同落城成婚也有些时日了，不知道你对他可还满意？”

    姚正义问道。

    “王爷自然是人中龙凤，儿臣心中仰慕不已。”

    她敢说不满意之类的话吗？

    “本宫前些日子也把落城召过来问过了，他说他心悦你。”

    云佳儿装作乖顺地点点头。

    姚正义有些惋惜也有些期盼：“本宫失职，陛下子嗣稀薄，至如今也只有四子二女；东宫虽出生了皇长孙与皇长女，但之后多年再难有所出；牧王只有一个孩子，落城和瑾王的孩子都夭折了……本宫便希望你能与落城同心，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后嗣。”

    云佳儿心里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后如今三十六，可武帝已是古稀之年，再想生，虽不说难于上青天，但也绝非易事。

    皇后不能多为武帝生子，这全然就不是皇后的问题。

    面上的应承自然是少不了的。

    云佳儿屈膝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这厢说到孩子的话题，坐在下边的命妇们都忍不住聊了起来。

    “皇后娘娘，以妾身拙见，央王妃的身材是适合生育的。”

    云佳儿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只能说还好顺着眼，不至于太过明显。

    “其实说，央王和王妃都还年轻，必然是有大好的年华，皇后娘娘得宽心才是。”

    真的别说了。

    前些日子她才顺了自己的心，这一说得把她恐惧生孩子的心又给钩出来了。

    “妾身听人说，若是多食些谷物更容易生儿子。”

    如果真的要生，云佳儿觉得生儿生女都一样，不过她自己确实更喜欢女孩。

    女孩子多可爱，还能揪她的小辫辫，逼着她跟老娘一起玩。

    ——云佳儿关于生女孩的美好愿望。

    想得还是有些远了。

    她现在这个时候，与其关心孩子的事，不如心疼心疼自己的脚。

    聊孩子的事一群人聊了小半天，云佳儿也被皇后拉着站了小半天。

    然后不得不陪着皇后和命妇们到御花园去赏花。

    嗯。

    行清节就是干这个的。

    扫墓。踏青。

    宫里没啥墓可扫的，那就集一群人踏青赏花。

    云佳儿的腿脚早站痛了，又陪着走远路，虽然母亲姐姐近在咫尺却不能肆意玩闹，拘束得很。

    “这是……”有人惊叹。

    “这些都是去年的长春花。”姚正义解释道，“今年便长得这般好了。经过霜雪之后，开得更为盛大了。”

    “大家放开一些，好好欣赏一番吧。”

    姚正义微笑道：“佳儿，好孩子，来，陪本宫走走吧。”

    皇后一命，云佳儿只得看着母亲姐姐走到另一边去侍从姚正义。

    长春花开得美。

    那可不同于盛大的菊花，还需杆子才能支撑在花盆里，再盛大的长春花都是独立的，它们的花苞是自我尽情的绽放而非失去依托便凋零的美丽。

    它们的根系虽然暂时被囚禁在花盆里，但这并不是说它们离开花盆便不能独立生存。

    这般独立之美的长春花，就是云佳儿也想凑近去瞧瞧，奈何姚正义只是在过道的正中间走着，边慢慢走边看花，也不偏离也不会俯身凑到花的跟前去看。

    一朝皇后都端这么紧，云佳儿想也知道平民的女子多半还是以夫为纲，不得平等之权利。

    否则，申绮罗也不会是大阮至今为止唯一的女状元。

    否则，张素也不会走到最极端的那一步。

    “佳儿，”姚正义握着云佳儿的手道，“落城这个人呐，终究是年轻了些，做事容易极端，很多时候，或许要麻烦你多担待一些。”

    “母后，王爷还是稳重的。”

    云佳儿想起贺落城照顾人那个劲还有那令人发指的细心程度，觉得他要是想稳重还是相当稳重的。

    除了她刚入府那几天贺落城不知道抽什么风。

    大概皇室的孩子成熟早吧。

    “唉，”姚正义想起便有些忧愁，“其实……”

    “儿臣见过母后。”

    ——姚正义想说的话正被打断。

    姚正义定身，一步步划成一个圈，慢慢转身。

    云佳儿却是早就扭头看过去了。

    是贺落城从后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