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徐医生在ICU的病房外，每次电动门打开，他都会条件反射似地一抖，同样是医生的他很清楚，ICU的大门开关意味着什么，不是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就是医生尽力了，或者是，建议家属来看最后一眼。来之前在便利店买了三明治饭团和柠檬水，不过打开了却有些吃不动，甚至是喝一口水，他都能想起当年两人在贝城谈恋爱时她喝珍珠奶茶憨笑的模样。有人拍了拍他，是张涛。

    “张主任，辛苦你了。”

    “下班了，喊我小张吧，况且，我平日都是喊她小蕾姐的。”

    “哎，小张，这段时间，我们家小蕾，麻烦你们了。”

    “大哥，都这样了，你还说什么麻烦，我就希望，她，她能，转到普通病房。”

    “兄弟，你觉得，你小蕾姐在科室人缘怎么样啊？”

    “都叫姐了，这还用说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啊大哥？”

    “她刚刚被感染的那天晚上，她说睡不着，很累，我就抱着她，我能明显地感觉，她真的在抖。她问了我好多，问我后不后悔娶一位同行，后不后悔这么晚才有儿子有女儿，她也问我，自己是不是一个好医生，这么多年，在科里风风雨雨，也不知是不是也会让组里的同事有些伤心。”

    “大哥，你，别说了，她，对得起这份职业，她对得起呼吸科医生这个名号，她对得起。”

    “我懂，我都懂，我就是觉得，这些年，我就没让她享过什么福，她一个人从村里走到大城市，从一所黄河边上的医学院走到了BK大学医学部又到了双一流大学附院工作，她真的付出了比我多得多，而我总觉得她在的家庭生活理所当然，你说那天早上，我要是你真的能劝她请假，她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

    “大哥，我也好后悔，如果我再能科里多做些，是不是她也不会……”

    后来，整个南岭大学一附院，都知道两个大老爷们在ICU门前哭得稀里哗啦。

    大查房，这次终于见到了两位老人的女儿，看得出来，她也很虚弱，面对查房的医生，她一直在说感谢，而医生护士们也是觉得，他们一家，都挺不容易。周鑫没有告诉组里的医护，老人入病房第五天，有一个电话打到了呼吸内科住院部办公室，当时就是周鑫接的，对方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只是问了问两位老人的情况，然后就感谢了医务人员的救治叮嘱了几句。中午吃饭，副院长叫住了他，他才知道，打电话的，是原屿霖GSII总站站长，现PS部一级巡视员。查房结束，张涛被叫住。

    “张医生？”

    “嗯？”

    “那个，两位老人，麻烦您们了。”

    “不用客气，不论两位老人在哪个病区，我想医生们都会尽力的，两位老人自己也很努力，你知道么，你父亲拔管之后，向我们的医务人员竖大拇指，他们的理解配合与坚持，对于我们这些医务人员，也是一种鼓励。”

    “对了张医生，今天见到了你和周医生，然后就是之前一直跟我们联系的高医生，她，是今天不上班么？”

    “啊，这个，高医生，高医生，她，病了，挺重的，情况不太好，现在，在ICU。谢谢你关心她，谢谢。”

    第九天，ICU门前谈话，这次不仅仅是ICU以及心内科的医生，昨天下午院领导开会，只有一句话，全力救治。当晚同时请了屿霖大学附属济慈医院心内科与心胸外科的会诊，实际上，心脏移植，已经在考虑范围内。昨晚临床免疫中心三位加上赵慧娟都没离开医院，一直在翻阅病历，他们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给出可行性方案。

    这次是副院长再谈，大意是，如果病情一直恶化，可能要考虑心脏移植，一附院会全力支持，届时可能会转至济慈医院，但是，还是要有最坏的打算，毕竟这些年，器官移植手术例数因为各种原因下降，而心脏捐献手术，全国一年也就五百例，能不能撑到器官捐献，谁都没有把握。

    而徐医生，很平静，听着副院长说完，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小蕾，辛苦你们了，其实，快三年前，她比我早几批去江汉，她对我说，如果我，回不来了，就把遗体捐了。后来我俩都平安回来了，又有了一个小女，再也没想过这事儿，不过现在，我，我没想到。三天前，我回家收拾一些东西，才发现，她签了无偿捐献协议，虽然她之前没有和我说，但我和她，都是学医的，我也应该理解，她的这份选择，如果真的，出现了最坏的情况，我希望，我们能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当时周鑫站在副院长旁边，他绷不住了。

    滴答滴答，喉咙很痛，好像还不止喉咙痛，视线有些模糊，不过也是越来越宽，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昏迷了整整十五天。第十天，除了准备进行心脏移植，一附院调整了相关救治方案，心内科、呼吸与重症医学科、血液科、肾内科等内科科室参与救治，血液科主任，也就是何潇晗的导师，甚至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请了滨江科技大学仁希医院的远程会诊。

    醒来看到的，是张涛与谭芮倩。

    “小伙子…学姐…你们…都在…啊……”

    “姐，我在，我在。”

    “学妹，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我…我…睡了多久……”

    “不多，你就是太累了，多歇歇，没事的。”

    此刻的张亮，已经转过身，过去的几年，作为一位本硕博都是双一流与国外名校毕业的医生，他在高小蕾面前总是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优越感，而高小蕾也是感觉这位跟自己近乎同岁的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甚至是一开始他的“私生活”暴露后，她真的对他有挺多看法，而这三年，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彼此都沉稳许多，只是，这份沉稳，代价有些大，而谭芮倩，则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彼此，都已经经历了许多。

    时隔十五天，再次见到老徐，只是听到脚步声，眼泪就已经挡不住，而老徐也是轻轻弯下腰，隔着口罩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是不是，差点不行了？”

    “别瞎说，就是，太累了，多睡了几天。”

    “听说，你在外面，一直守着我。”

    “小傻瓜，结婚的时候我向你保证要好好照顾你，不守着你我守着谁啊？”

    “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很难看？”

    “等到所有支持系统可以撤除，我和两个宝宝一起陪你，慢慢变回那个漂亮的你，好不好。”

    “嗯嗯，老徐，我，我，我爱你。”

    “小傻瓜，我，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