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深，季白和他的小厨娘都已经休息了，很安静。

    黑影小心翼翼地打开宽大的百叶窗，轴承润滑良好的百叶窗被推动时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满意地翻进去，觉得真是一场完美的潜入。

    他先快速而无声地简单检查了一下客厅，这里还放着安娜学习中文时的墨水和纸张。鹅毛笔被清洗地干干净净，搁在笔盒里。一旁还有半杯没喝完的咖啡，那个潜入者拿起嗅了嗅，一杯普通至极的咖啡，顶多加的牛奶和糖有点多从，这让他有一点不开心。

    咖啡为什么要加糖奶呢？完全遮掩了它的本味。这位近期小有名气的异国贵族鉴定师的品味着实不敢恭维。

    客厅没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也并不意外。一般而言，客厅这种要频繁接待外宾的地方，肯定不适合存放重要隐秘的东西。

    他又在厨房、餐厅、储物地窖等更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检查了一番，依旧什么也没有。找到这里，这个潜入者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紧张的冷汗了。

    他得去一趟卧室，去一个疑似是密教徒的卧室查找他研习邪恶法术的证据。天可怜见，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咽了口唾沫。这声吞咽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他吓了一跳，随后开始疯狂压抑自己唾液腺疯狂分泌的本能。在踌躇一会儿后，巨额的赏金终究打败了可能存在的威胁，他咬咬牙，轻轻推开木门，木门发出不大不小的嘎吱声。这声音此时在他听来，不啻天降魔音。但好在这里的主人似乎睡得很熟，等了一会儿，依旧没什么动静。

    潜入者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床上的人在缓缓呼吸。

    他看清后，松了口气。

    这里是主卧附属的次卧，睡的是安娜。行动前仔细研究过这间房子里的两个人的潜入者自然清楚安娜的底细，这也让他过于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些。

    他索性就在安娜的卧室里站了一会儿，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潜入主卧。

    刚一进去，他的血就像是结冰了，冻得牙关咯咯作响。

    床上根本没人。

    他不可能出去，自己这段时间每天在他下班后都会在季白的家外面蹲守将近四个小时，确保季白回家后就没有出去过。事实上，如果有得选，观察到季白出门不归，他会更高兴。

    这样他的潜入工作就会简单而安全许多。而季白如果不出去，他的潜入就要小心谨慎许多了。

    可如今，事情走到了最坏的一步。季白没有出去，而他没有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床上，那么他会在哪里呢？

    仿佛是福至心灵，他看向门后的角落，这个被他自己制造出的视野盲区，那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正是此行他要调查的对象，神秘的东方来客，季白。

    季白幽幽道，“原来你是在找我啊。”他的身后，深蓝扭曲的鬼影若隐若现，有忽高忽低的诡异笑声响起。

    冬妮娅是一名孤儿。

    她能记得的最早的记忆就是在下城区的一间教堂里，马修神父照顾、抚养着有她在内的五个孤儿。

    马修神父脾气很暴躁，对他们动辄打骂，但好在至少让他们能吃饱、能在睡觉时盖上被子、甚至适龄时还会教他们识字、神学、数学和逻辑学。

    她的其他四个孤儿同伴在成年、学习了足够的知识后再也无法忍受动辄得咎，一个接一个从小教堂里离开。每离开一个，马修对留下来的人的态度就会更加恶劣，殴打也更重。这又导致剩下的人更加想离开，不到一年时间，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冬妮娅一个人还在。

    这时候的马修神父已经很老了。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曾经像个父亲一样的神父，可神父对她的态度，在所有人都离开后达到了恶劣的巅峰。在一次歇斯底里的辱骂、殴打后，他一把把冬妮娅推出了教堂，并且警告她永远不允许回来。

    就这样。在成为孤儿十四年后，冬妮娅再一次成为了孤儿。

    好在有知识的人在哪里都能找到一份差事。没过多久，冬妮娅加入了防剿局属下的侦探所。这些侦探所有大有小，五花八门，虽然并不算是防剿局正式成员，但都为其服务。

    冬妮娅所在的新月侦探所的大侦探艾略斯.尤文西格，特别喜欢这个聪明好学，性子坚韧的新人侦探，在带她参加了几次事务后，冬妮娅不仅获得了新人最难获得的宝贵经验，还成功地在圈子里混出了一点名气，堪称双赢。

    双赢，指冬妮娅赢两次。

    有了名气，也就意味着冬妮娅可以接到一些单人事务。而经验的丰富，也让艾略斯放心地让她去历练。

    毕竟雏鸟不能永远在长辈翅膀的阴影下飞翔。

    在这一过程中，艾略斯也起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作用。他为冬妮娅选择了一些已经证明极大概率不会出现“神秘事务”的委托，这让冬妮娅的名气越来越大，可以接取一些更危险，报酬了更丰富的任务了。

    比如这次的“潜入季白府。”

    报酬是极其丰厚的一百英镑，这笔钱足够在伦敦上城区买上一栋联排公寓了。而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有可能存在的危险。

    证人多洛斯.特雷尔声称，目标非常危险。在他店里购买东西时，目光游离，仿佛是在观察如何捉走自己，以进行他那些邪恶残忍的秘密实验。

    新月侦探所当然不会被这种主观臆测左右。但在多洛斯拿出一枚斯宾特里亚古币后，他们至少可以确定这个人与一些秘密结社成员有接触。

    但多洛斯又拿不出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这个人确实是在进行一些古怪的研究，因此这次任务虽然有危险，但并不高。

    冬妮娅嘴里发苦，她明白自己中奖了。

    “先生，我……”冬妮娅还没有想好解释的措辞，就被季白打断了。

    “你是谁派来的？亚雷斯.普瑞斯托吗？”

    “那是谁？”冬妮娅莫名其妙，声音大了起来，“我是新月侦探所的侦探，冬妮娅……”说到这里她磕巴了一下，“冬妮娅.尤文西格。”

    季白静静看着冬妮娅，仿佛是在揣测她话语有几分真实，冬妮娅被看得坐立难安，但依然倔强地站得笔直。看了好一会儿，他又问，“那你为什么潜入了我的居所？这是犯罪行为。”

    冬妮娅呆住了。季白从出场到造型，从语气到神态，都透露出一种“老子是邪恶大反派”的既视感，谁知道在盘问了一句她的来历后，第二句居然是在指责自己犯法？

    她定了定心神，掏出了自己的侦探证，企图蒙混过关，“这是我的搜查许可！季白先生，你以涉嫌参加秘密结社、暗地研习巫术和可能与一起命案有关的罪名被起诉。”

    季白朝她走来。她吓得腿都在打抖，但依旧倔强地瞪着季白，“即便你杀了我，我的同伴也会为我报仇，你终究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

    季白走到她面前，看着这个短发少女张大得和死人瞳孔扩散一样的碧绿双瞳，抽出她手里的侦探证书，“新月侦探所，冬妮娅正式侦探，防剿局及新月侦探所予以承认。”下面是新月侦探所和防剿局的官方钢戳和两份手写版的予以承认。

    “恕我直言，冬妮娅小姐。我没在里面看到任何官方给予你的可以搜查我私人房宅的权力，也就是说，你是私闯民宅。”

    冬妮娅已经麻完了。执行过这么多次委托事务，自己也算见多识广，能自矜一句小场面，什么场面我没见过？凶恶的嫌犯自己自然也遇到过不少，最凶险的一次是她在搜查一个疑似谋杀犯的家伙的家时被他发现了，那个家伙拎着把刀追着自己砍。要不是侦探所的同伴支援及时，他可能就要先看似垂垂老矣，但一顿依旧能吃一磅面包的马修神父去见仁慈的主了。

    但是和自己掰扯法律和公民权力的，她是真没见过。

    但一时半会儿，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防剿局虽然是官方单位，但她不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是和防剿局劳务派遣人员或者临时工，纯纯防剿局乙方，那么她私闯民宅，当然是在犯罪。

    季白又幽幽开口，“至于你说的我杀了人，有什么证据吗？”

    冬妮娅沉默。杀人就是个话头，研习无形之术的家伙谁手里没几条人命？一般这么一说，对方也就认了，谁知道遇到一个像季白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

    “我倒是不否认我在修习无形之术。”季白看着眼睛一亮的冬妮娅，开口，“但既然我没有杀过人，你觉得我加入你们，可行吗？”

    冬妮娅此刻大脑已经宕机了，“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问问艾略特先生。”

    季白一点儿没有会被哄骗的担忧。除了他已经看出来这位侦探女士虽然坚韧而聪慧，但是并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人，也是因为他看到了冬妮娅胸口挂着的饰品。

    那玩意儿他也有一块，午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