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高天下
繁体版

第六十五章 初到东都

    孩子们听说真的已到洛阳,无论是否愿当太监,都有几分忐忑不安,虽然桌子上面有火折和蜡烛,却没一人去点亮,各人只在黑暗里摸索着穿好了衣裤。

    大家坐在自己床上静默了一会后,卫芝忽道:“船好象没有动了?”

    景务修道:“是呀,我也正在奇怪。”边说边跳下床去,将那张小方桌子搬到门边,站上去向护窗外看。

    只见座船正停在河心里,离两边河岸都有数十丈距离。

    岸上楼阁参差,因为已是深夜,所以城中大半人家都已经熄了灯火。

    河岸边停泊着数不清的大小船只,每条船上都亮有灯笼,多的有数十只,少的则只有三四只甚至一只,稀密不均地连成一片,宛若一条灯火连成的长龙,既看不见起点,也看不到终点。

    灯笼光大半是红色、黄色和白色,也有少数是绿色、紫色、蓝色等其它颜色,在黑暗如铁的陆地与河水之间亮着,看上去既热闹又静谥。

    因为是深夜,白日的各种喧嚣都听不见,所以河水的流动声就格外地清晰可怕,哗哗的轰响声,就如千万水鬼在一起喧闹。

    景务修道:“看来是到洛阳码头了,有好多船只和灯笼!”

    “啊,让我看看!”卫芝听说有许多船只和灯笼,赶忙跳下床铺,冲到桌子边。

    “船怎么没开了?未必不想靠岸么?”王仲先也嘀咕着抢上去。

    景务修与卫芝交情最好,见王仲先来争抢,忙道:“不要急,让我先下来再说。”故意从王仲先这边跳下去,将他挡住,让卫芝乘机捷足先登爬上桌子。

    卫芝生长在深山小村中,连离家五十里远的地方也没去过,所以最是少见多怪,这次虽然出了趟远门,长了不少见识,但洛阳毕竟是十三朝故都,繁华岂是别处可比?

    见到这看不到首尾的“灯笼长蛇阵”,卫芝顿时傻了眼,啧啧连声,惊叹不已。

    王仲先正不耐烦,要催他下来,卫芝忽然噫地一声,似见到了很奇怪的事情。

    景务修问道:“你看见什么了?这样大惊小怪的。”

    “有两个庄丁乘着一条小船正向码头那边划去。”

    这条座船近船尾处的左边船舷下面,用两条粗大的铁链子悬空挂有一条备用的小船,孩子们自然都看见过,但因为铁链子上面有两把大锁,所以大家对这条小船都熟视无睹,没人想要偷它逃生。

    “他们把座船停在河心,却先放那条小船进港去,究竟是什么意思?”景务修纳闷问道。

    其他的孩子也觉奇怪,纷纷围抢到桌子边。王仲先见状急道:“先说不乱:大家依轮子一个个地上!”

    见大家没有异议,于是又催卫芝快下来。

    卫芝虽不情愿,但恐众怒难犯,只得跳下地。

    就在他们轮流观看的时候,座船又开始慢慢前行,等钱建桥站上桌子时,座船已经靠岸。

    但座船没有停靠趸船,而是停在一个距离前后船只都较远的地段。因为被关在屋子里,头探不出去,视野有限,看不见前后的船只,而岸上又是一处野草地,所以给人一种不是置身大码头,而是置身于荒郊野外的错觉。

    一阵阵带着腥气的河风从上游方向吹下来,风中隐隐能听到从远处一只妓船上飘出的管弦声、唱戏声,甚至偶尔还能听到客人的笑声。

    笑声在一片黑沉沉的世界中听来显得有点虚渺不真实,若不知道这里其实是码头,简直要怀疑那些声音不是人世间的声音,而是幽灵发出的笑声。

    钱建桥正自出神,忽见远处有人提着灯笼快步行过来,依稀可辨一共是三个人。

    须臾间,已能看清三人面目,其中两人正是刚才乘快船先上岸的两名庄丁,而走在中间那人却是一位陌生男子,年约三十上下,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从其衣帽判断,既有几分像商人,又有几分像郎中。

    钱建桥心里不由暗忖:“难道这个人就是景务修说的刀儿匠?”

    三人走到了座船后面后便看不见了。钱建桥侧耳倾听船尾动静,果然马上便听见几个人的说笑声,只听庄主夫人笑道:“大哥,我们这么晚才到,一定让你久等了吧!”

    又听一个男子声音客气地说道:“哪里哪里,妹妹还有向老板、汤老板你们几个才辛苦了呢!”

    只听汤彪说道:“胡老板,你他妈的越长越丰满了!莫非是想跟杨贵妃比一比谁的身材更迷人一些?”

    又听向老板向迪笑道:“汤师弟,这就是你无知了——人家胡老板可是住在天子脚下的人,我们这些乡巴佬哪里能和他比?平日胡老板用来泡茶的水都是从皇宫的御沟里流出来的洗脚水,那多滋补人呀,不长丰满才怪呢!”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起来。那胡老板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是什么老板了?不过是刀家庄养在这里的一条看家狗罢了!妹妹还有你们二位才是真正的后台老板呀。”

    原来这“胡老板”本名叫做胡云之,原是一个流浪儿,因被老庄主刀白清收留下来,才有了碗吃。

    刀老庄主原只把他当一名家僮收养,但见他聪明能干,很是喜欢,索性收他做了义子,因此与女儿刀应凤成了干兄妹。

    刀老庄主自从靠做太监生意起家后,深感京中无人的难处――皇宫每次新招太监大约三千名左右,而自愿净身备选者却多达一两万人。如果不向那些有权有势的太监行贿,那是很难被选入皇宫的。

    但干这一行的人都不是傻子,大家都在找各种门路行贿,所以送礼也非易事。有银子却找不到门路,或者花了银子也达不到目的是常有之事。

    因此刀白清决定派一个既贴心又能干的人常驻在东都洛阳,专门负责打点方方面面的关系。比如逢年过节向那些有权的太监进供,或者请他们吃喝玩乐等。

    当初刀老庄主之所以选择在东都洛阳安排自己的心腹在此长期驻留,而没有直接安排在京城长安。就是考虑到洛阳地处大运河中心,又与长安相隔很近,两边都方便联系。

    总之,平日常烧香比临时才抱佛脚希望要更大一些。

    很明显,这是一个油水很大的差事,所以很多亲戚都想被派去负责这件事情,而刀白清老庄主最后却选了自己的义子胡云之驻留东都。

    但皇宫选太监也不是年年都选,而是每隔数年才新选一批,如只是为了打点一些关系就派人常驻洛阳,显然也有点不划算,所以刀老庄主又花钱叫胡云之去向一名已经洗手不干的老刀儿匠学会了阉割孩童的手艺。

    每逢宫中选太监之年,胡云之不但负责为刀家庄搜罗来的孩子做净身手术,同时也接别的一些阉割孩子的生意。而遇不选太监之年,则留在洛阳做一些别的买卖。

    因此胡云之和其他那些刀儿匠情形不同,别的刀儿匠不管自己所开作坊生意如何,总之自己便是老板,而胡云之却是酒糟鼻子不喝酒――空担个名声,是净身作坊表面上的老板,而真正的幕后老板却是刀家庄。

    刀应凤听了胡云之的话后低低干咳两声,说道:“好了,大家上楼去说正事吧。”于是几个人便离开船尾,上楼而去。

    孩子们听了这些人一番说笑后,已明白胡老板是净身师傅,心情都有些紧张。

    大家在黑暗里闷坐了好一会后,王仲先忽道:“你们在害怕啥子?反正这事是注定了的,老子倒觉得迟来不如早来。”

    卫芝道:“我们不是怕做太监,只是有点怕痛,听说做那种手术……”

    王仲先啐道:“你这个胆小鬼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自己吓唬自己!”

    也不知是为了炫耀自己胆大,还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王仲先忽地大声唱起家乡人常唱的山歌来,只听他唱道:

    灶孔里不加柴煮不熟饭,

    落雨天洗衣服难得晒干。

    滑石板点蜿豆空劳白干,

    糯泥巴栽红苕巴一大团。

    年轻人留胡子假充老汉,

    大脚板穿花鞋实在难看。

    这首《大实话》歌乃是土家族的一首流传较广的民歌,王仲先老家在贵州乡下,是一个土家族人,家里穷得一年到头吃不上三顿肉。

    前年,他的父亲不幸害病死去,母亲无力独自承受生活的重压,被迫带着王仲先和他的两个哥哥改嫁给邻村一个老光棍。

    那老光棍本来就穷,家里多了四张嘴后,更加穷苦,所以脾气变得很坏,经常酒后乱打他的母亲,因此王仲先很恨继父。

    开始还勉强忍受着,直到有一次看见母亲被打昏死在地后,王仲先觉得再难忍受,操起一把柴刀将继父砍死在地,然后逃离了家乡。

    一路流浪到杭州后,遇见了一个刀家庄的庄丁,听他说了一些做太监的好处后,也没多想便答应下来。

    刘季述问道:“这歌叫什么名字,还有点意思!”

    “歌名叫‘大实话’,我们老家的人都会唱。”

    也不知是勾起了乡思,还是别的原因,王仲先不顾现在已是深夜,又将自己会唱的其他山歌都统统搜出来大声地唱起来:

    抬头谷子空壳壳,

    埋头谷子重坨坨,

    小妹选种选饱米,

    连人不连表面货。

    ####

    要吃海交不怕辣,

    要恋情姐不怕杀,

    刀子架在勃子上,

    眉毛不皱眼不眨。

    ####

    你做媒人的想穿鞋,

    树上的鸟儿都哄得来。

    你做媒人的想喝酒,

    山上的猴子都哄得走。

    花言巧语几箩筐,

    不愁银钱不到手。

    东家吃了西家走,

    好比我家谗嘴狗。

    ####

    大年三十夜洗好脚,

    出门处处有着落。

    ……

    正唱得起劲,忽听门外一名庄丁大声喝骂道:“是谁在鬼叫?是不是吃得太饱了?快闭上乌鸦嘴,否则把你小子扔到河里去!”

    王仲先虽然算有些脾气的孩子,但毕竟打不过大人,不敢回嘴,只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以示不满。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