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乐观的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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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我看到了什么

    “这是哪?”慕容昕看着空旷的田野,揉了揉有些涩的眼睛,后座还是熟悉的后座,车里却只有自己。

    推开门,银色朗动不知何时停在这里,齐腰的杂草的尽头是一片光秃秃的山,说是山也不是山,黑得不行,离自己没几步像是一个民居,在田野里显得很突兀,悬山顶上的装饰饱经风雨,已辨不出是什么,黑色的瓦当是不知名的兽,三级的青石板台阶上坑坑洼洼,墙上刷得很久的白粉也开始掉落,落得很多的地方青出一大块,像是人白净的脸上突然多出一块淤青,说不出的不喜欢。

    有些瘆得慌,慕容昕不再想多看一眼,也没有推门而入的欲望,他径直走向田野的尽头。他开始爬山,说是山,其实更像是一座黑土坡,没有路,他手脚并用,一寸一寸向上挪,挪到太阳西斜,挪到精疲力尽,挪到繁星点点,他终于上了山坡。和歌里唱得一样,越过山丘,无人等候,土坡的这一边,是几幢红砖墙楼,墙上挂着的几盏灯,泛着淡黄色的光芒,每一撮光下,都是一棵法国梧桐,每一棵法国梧桐下,都有一个石桌,每一个石桌旁,都有几个石凳。

    “有些邪门啊。”慕容昕看着这几幢楼,从兜里掏出手机,拍下几张照,“这里的人都睡得这么早么?”看着没有一扇窗亮着光,他沿着下坡的车辙,一步做两步,还是慢慢往前挪,挪得越慢,他的内心愈加狐疑。

    坐在石凳上,淡黄色的灯光很柔和,晚风也很温柔,石桌上的棋盘经纬分明,才走出两步,标准的“当头炮,把马跳”。慕容昕透过一扇窗,看到书架上码得整整齐齐,靠着窗的书桌上,空白的信纸被钢笔盖压着,钢笔掉落在地上,像是主人想要拦住它掉落的轨迹却又来不及,笔尖已经弯掉,笔舌喷出来的蓝墨水染了一旁垂下来的床单花布上几点,倒是点缀得像满天星一般。

    似乎有什么不对,慕容昕靠着石桌,左手在脸的一侧打着响指,直到打不响,大拇指和中指仍机械运动着,他的眼睛有些惶恐,他看着书架上挂着的日历,他的声音有些慌了:“什么鬼?”

    他的手握成拳头,拳头紧挨着窗,窗擦得很干净,透着射进去的微弱的淡黄色的光,慕容昕足以看清日历上的字,他的声音慌得太过,颤抖起来:“1996年9月30日?”

    “Whatthefuck!96年爸爸还没出生啊,搞什么!”慕容昕瘫坐在地上,地上有些凉,但此刻,他的心,更凉,凉到透了。

    缓过神来,慕容昕爬起来,他开始奔跑,往黑土坡上跑,跑到眼前一片黑,他不敢回头,他一直跑,跑到背后的灯光已洒不到他,跑到一不小心跌下山丘,他还是奔跑,跑到杂草齐腰的田野。

    在民居前,他终于跑不动了,他本不是体力很好的男孩子,他弯着腰,额头上冒着汗,斗大的汗珠,他的后背已经湿透,比蒸桑拿还难受。他看着民居,民居像是会说话,它对他说:“怎么?你还是回来了?”,极尽讥讽之意。

    他听到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他回头,黑土坡的另一边,似乎有新生呱呱坠地。他喘着气,9月30号,这个日子,他好像很熟悉,不是因为是国庆的前一天,1996年9月30号,他拍拍脑袋,就在脑海间,却怎么也get不到这个点,索性他懒得想了。

    索性他也懒得怕了,既然96年自己还没出生,那就是不存在的意思,都不存在了,还怕些什么。他甩甩汗珠,深吸一口气,他走上三级台阶,他搭上铜门环的手竭力保持着平稳,他清清嗓子,他推门而入。

    迎面似乎泼来一盆水,慕容昕突然很想爆粗口,但已有粗口爆出来,三个熟悉的异口同声的“卧槽”后,慕容昕轻声道一句“卧槽”,如释重负。

    还是城隍头村,还是爬墙虎外,雷声大,雨点也大,四个人在桑伞下跳成落汤鸡,老僧也睁开了眼睛,抬头望望天,任雨水洗净自己浑浊的双眼。

    “你看到了什么?”老僧站起身来,直视着慕容昕的眼睛。

    “我?”慕容昕指着自己,一头雾水,食指拨拨下巴,“您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

    “但愿如此,”老僧拂着长须,点点头,“说起来也二十年了。”

    “二十年,什么二十年?”三个字像是拨动了慕容昕的心弦,慕容昕皱皱眉头,他全身都湿透了,分不清全是雨水,还是一半雨水一半汗水。

    “没有什么,”老僧摇摇头,“那东西你们带来了么?”

    “哦,在这里。”周宇龙从紧紧抱在怀中的包里拿出试管。

    “辛苦了。”老僧接过试管,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全然不顾还下着雨,口中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慢条斯理的一步步往村子里走去,没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要感冒了。”抱着双臂的朱文涛打了个喷嚏,慕容昕还以为打了个雷。

    “我怎么觉得这个老和尚神神道道的?”周成斌双手拉着遮在头顶,遮了个寂寞。

    “是不太正常。”慕容昕附和着,看着相册里今天新增的三张照片,握住手机的手有些颤抖,或许是在雨中太久打起了寒颤?

    “看来雨不太会停了,先上车吧,”朱文涛将短袖脱掉盘在自己头顶,看着蜷缩在墙根下的三人,“还不跑起来么?”说完便撒丫子跑了起来。

    “等等我。”周宇龙将包举过头顶,也跑起来。

    “愣着干嘛,走呀。”看着有些发呆的慕容昕,周成斌轻踢了他一脚。

    “这就来。”慕容昕合上手机也合不上惊讶的嘴巴,当他开始跑时,已经被前面三个人甩了一半的路程。

    擦头发的纸巾零零散散落了车后排一地,慕容昕右手拄在车窗上,脑袋搭在右手臂弯,发过去四张图片的那个人的头像依然灰着,那个人的头像是张碧晨,那个人的备注是馨玥大傻妞,那个人……那个人的生日是9月30号,1996年9月30号。

    似乎没有联系,可能只是个巧合,慕容昕想起老僧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手一抖,握不住的电话掉在脚边,就像那只掉在桌子脚的钢笔,永远也不想被人捡起来,躺着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