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的时候，林辛蕾发现有人为自己冲泡好了一杯鲜奶，她问钟瓷知不知道是谁干的，只见他暖暖地笑了一下，说是自己泡错了杯子。钟瓷干活也变得积极多了，之前给他安排的任务总是拖三阻四，毫不上心，今天竟然还会主动帮她分摊了。

    “你今天怎么了，有点怪怪的。”

    “怪吗，没有吧。”钟瓷的眼睛向上挑了一下。他思考了会儿然后离她更近一点，像要说悄悄话：“你不是说跟赵茕瑀搭档的人都死光了吗？我就有点好奇，那他上一次的搭档应该也死了吧，万芷琳这个巫婆怎么没有事呢？”钟瓷心里是那么想，说出口时还是把巫婆换成了人。

    “严格上来说，万芷琳前辈跟他不是搭档关系，只是作为同一行动任务的两批人，碰到三级以上的任务都会这样做，更像是协作跟监督关系。”

    “那那。”钟瓷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副模样就像追了一年的悬疑小说即将揭晓真相时的紧张：“死的是谁啊？”

    “你应该不认识，是资深的技术方案支持科的一员，叫宋思。他可能也是被这次X启大学是精神污染波及到了，所以才死掉的。”

    祈组织的任务分类等级一共一到四级，第四等级为最高，像X启大学这次的任务本来是第三级，这次他们匆忙撤离后，等级自然上升到了第四级。

    “哦，那确实是不认识。但他这名字取得不好。”说完，他脚点了下地，连人带椅子滑回了自己办公桌前。他刚才以为会能听到涉谷雨的名字，就像那些经典的悬疑剧那样展开，一度紧张到手心发麻，等到他做好了心里准备，答案却平平无奇。

    在钟瓷看来，事情起因发展基本上是理清了。

    祈组织可能从新闻之类的地方听说了路思蔚的案件，觉得事有蹊跷，便安排了人员跟她接触。接触人员如实记录下了路思蔚口述的事实，推定为精神污染现象，而路思蔚则是少有的精神污染的幸存者。

    据祈组织独自编制的精神灾害手册记录与分析，一次精神污染的幸存者在两个月左右仍然会受到第二次污染，而幸存者全都会在第二次污染里丧生。

    值得一提的是，国内成立不久的精神灾害刑侦组在不久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可即便他们采取强制手段阻止了幸存者的自杀行为，但他们还是会在不久后直接脑死亡，无一例外。

    确定了路思蔚是幸存者之后，祈组织安排了这一次的接触任务。并且他们雇佣其他的私营侦探所去为他们“卖命”，获取进一步的情报，万芷琳跟赵茕瑀就潜伏在更安全的地方观察。

    涉谷雨的事件是个意外，有人在暗中破坏他们的计划，将警方的注意力吸引到祈组织这边。警方在X启大学附近开启了针对祈组织的严密调查，万芷琳他们不得不提前撤离。万芷琳在撤离前身份被钟瓷识破了，并且认为他也有可能是精神污染幸存者。

    组织决定把他绑到组织里来，这么做是一举两得，其一扑灭了组织暴露的隐患，其二可以代替路思蔚成为新的观察实验小白鼠。说白了，钟瓷是送上门的。

    长年以来对精神灾害的研究都是通过录像与人体的大脑电波进行分析，但是收效甚微，始终不能破掉那层神秘面纱，所以现在他们几个人被关到这个闭塞的研究所，其实又是祈组织一次泯灭人性的实验。

    他们决定由祈组织的成员亲自参与精神污染，然后通过进入精神污染的世界里找到想要的答案。但是除了赵茕瑀主动参与外，其他知晓真相的人都拒绝参与这次实验，至此他们只能从自家员工里挑选几个可有可无或令人厌恶的倒霉蛋。

    以上都是钟瓷的推论。

    至此他明白了，祈组织根本不指望他们在这样网络闭塞的环境下交出什么有效资料答卷，他们是进了一个假的信息筛选科。所有人来到这的工作是组织最后的压榨，主要目的是来等死的。

    距离钟瓷第一次经历精神污染的时间还差十五天就要有两个月了，第二次的精神污染就要来了。他突然想起昨夜凌晨时分万芷琳对他说的话，这个十五天在时间上正好对应上，意义已经很明确了，虽然他不解爱上林辛蕾对精神污染有什么帮助，但或许是祈组织最新研究出来的未记录在册的生路，最好照着办了。

    也许恋爱脑真的有用呢。

    “嗯~真香！”

    一旁传来了林辛蕾很享受的声音，她眼中满是高兴地笑着，嘴唇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奶白。

    “你要是真喜欢的话，明天我再给你倒一杯吧。”

    “我就知道，哪有倒错杯子这种事。”她眼睛眯眯地笑起来：“无事献殷勤，你在藏什么坏心思。说吧，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同事之间相互关心嘛。”

    “真是这样吗？”她盈盈地笑着：“那你真算是开窍了，不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人都精神了很多。”

    林辛蕾发现钟瓷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脸看，眼中隐隐有些暧昧的意味：“怎么了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然后她滋溜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把那一点奶白吃光。钟瓷微微笑着，他突然说道：“就是觉得，你笑起来真好看。”

    林辛蕾听完眼神左右飘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抖了一下，不知所措。

    两个人沉默地尬住了。

    钟瓷当时双肘正自然地放在工作桌上，呈十指相扣，然后他将头抵在了拇指上，狠狠地将头埋了下去。

    愧疚感与羞耻心一同袭来，太TM难了！

    离期限还有五天，万芷琳最后一次找了他。这一次，她已经不敢进到这个“实验室”的基地里了。因为二次精神污染爆发的时间只是通过少数几例幸存者的时间推算的，并不可靠，最早跟最晚爆发二次精神污染的时间差甚至有十二天。

    钟瓷拿了一个听筒，听筒里传来万芷琳的声音，带着失望的语气。

    【事情的进展好像不是很顺利。】

    钟瓷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迫切地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你们把我们关在这里就是想要做二次精神污染的实验吧。”

    【。。。】

    “能告诉我吗，组织具体想怎么做，就这样让我们自生自灭吗？”

    【我们也没有绝对的应对方法。最好的方法我已经要求你做了。】

    “你总得说个理由吧。或者说爱上她之后呢，又要怎么做？”

    【别想后面的事，你首先得想办法爱上她。】

    “可我已经爱上她了。”钟瓷信誓旦旦：“我满脑子都是她，从早晨到傍晚，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语我都牢记心中，我这辈子就没有这么关心过第二个人。所以说，接下来呢，要做什么？”

    【你这是想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心锁监测器显示了你的情绪波动反应，那根本就不是爱情，你不能把这事当任务去做。】

    “如果这都不算爱。”钟瓷愁眉紧锁，愤愤地说不出话。

    【完成这个任务总比死了要好。】话筒的音量提高了，显得很急躁。

    “说得真是轻巧，那万芷琳老师你可以现在就爱上我吗？”

    【。。。】

    “这是不讲道理的事。”见那一头一直沉默，他便接着说：“如果你可以给我一些林辛蕾的写真的话。。。”

    对方挂断了通讯，觉得多说无益。

    时间很快来到了最后一天，钟瓷站在分隔区的铁丝网边缘位置，从那边无力地抬头往上看，越过基地的围墙，蓝白色的天空映在他眼睛里，有些酸酸楚楚的感觉。

    林辛蕾一副担忧的样子，慢慢地走向他，钟瓷这个人一月三变，前几天还温柔勤勉似邻家哥哥，后几天变成了落魄的乞丐般。他已经有五天没有在工作了，她怎么劝他都不听，神神叨叨说着横竖都是死，不干了，遂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主任也劝他不动，向科长打了报告，林辛蕾本以为不出两天就要有人来找他的麻烦，结果一连五天上头没有动静。但她总觉得清算迟早会来，不能再让钟瓷颓丧下去了，得再劝劝他。

    钟瓷看见来的人是她，把头摆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被抓到这种地方来，确实是让人痛苦跟沮丧的一件事。但你得赶紧振作起来，派不上用场，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是的，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紧拽着手上的文件，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递给了林辛蕾。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钟瓷，然后阅读起那些文件，等她读完后整个人陷入一片惊愕之中。

    那是前两天钟瓷就打印好的文件，将他从万芷琳那得到验证的推论全都写在了上面，他一直犹豫要不要把它告诉其他人。反正就剩那么两天了，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说，只会引得众人陷入慌乱与惊恐之外，朴素娜这一类的人甚至会把怨怒转移到自己身上，吃不消。

    但他还是决定让林辛蕾知道这件事，至少精神污染到来时，她能做好心理准备。至于她知晓后会不会告知其他人，他也不打算干预了。

    林辛蕾比钟瓷想的要镇静很多，在她看到万芷琳亲口承认这几个字以后，她只是心里微微发颤了一下，缓缓地问了一句：“就是今天了吗？”

    钟瓷点了点头。

    “被你害死了。”林辛蕾绝望与苦涩地笑了一下。她是很清楚的，从她加入祈组织的这一年里，看过许多的资料，从祈组织记录的精神灾害手册的记录中，一共有六例一次精神污染的幸存者，但他们都没有一个能在第二次精神污染里活下来的。

    她说起来了她的老家，勤勉的父母，贫穷的小山村，她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很早的时候她就到城里来打工了，可她没有高学历找不了好工作，又不是男人没有干体力活的优势，就在快要失足的时候，碰到了万芷琳，是她为自己提供了一份工资优越的工作，每个月都能往家里送出一笔钱。

    后来她才知道它是非法组织，林辛蕾很庆幸自己没有害过人，大约也是分在信息筛选科的原因吧，她避开了做出坑蒙拐骗杀人放火的选择，这个岗位当初也是万芷琳帮她推选的。所以林辛蕾很感激她，一直把她当成大恩人，从投入工作的第一天，她就拼尽了全力，勤勤恳恳。

    她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没有特长的她为什么会被万芷琳选中。今天她懂了，就是因为没有特长，舍弃起来才容易。

    林辛蕾的坚强随着时间的流失也在消磨。临近死亡，她的眼角也涌出了泪水，她还不想死。

    这些钟瓷都看在眼里，他若有所思：“听你这么说来，万芷琳可能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林辛蕾抿着嘴唇轻轻的悲惨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真的，十几天前她还说让我想办法爱上你，说是组织想出来的应对精神灾害的决策。当时我还在想这荒谬的决策对我有什么好处，听你这么一说，我倒醒悟过来了，这好处也有可能是你的。”说完，钟瓷蔑笑一声，对着胸口的监测器说道：“我知道你们在听，这回我猜得怎么样？”

    她愣了一下才开口说：“所以，那些天你才会。。。”

    钟瓷默认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噗地笑了一声。

    “但是没有成功啊，这个爱的定义太泛了，我已经是尽了力了，甚至觉得馋你的身子可能也算爱的一种，可惜被万芷琳否决了。”

    “这么说来，我们会死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我没有魅力的身上？”

    “我可没有要甩锅的意思，我是。。”

    钟瓷中断了解释，他看到林辛蕾淡淡的笑，遂也莞尔一笑。

    他转而又看向了天空，蔚蓝的天上印着一点红，远远地好似一个飘荡上升的红气球。一种剧烈的不安的感觉，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要来了，第二轮的精神污染。

    基地的四周无数大小不一的巨型黑色花瓣拔地而起，带着金属的乌光，声势浩大地往上翻，像庞大的鲸鱼跃出海面，而他们就站在其下的阴影之中，如一朵本已盛开的巨大的黑莲花，重新化作一个花骨朵，将他们团团包裹在其中。

    万芷琳从钟瓷的心锁监测显示屏上看到，上面的数据在一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变动，她知道大约是精神污染开始了，只是她再怎么盯着基地的监测画面，那里显示的也不过是所有人都呆呆地站着，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并不能看到他们脑海中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