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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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一回 弓藏权弃一身轻 斧加危局十五英

    上回说到南疆香桐祭将至,政争日渐汹涌。

    天下未平,诸国无久安,一如南疆政争,西原换届业已十六载,如今下届五常之位已然明争暗斗,所谓,

    一朝英豪千仞志,江山改色秋暮迟。

    风疾雪走霜飞日,冬寒鸟尽弓藏时。

    如今天澈宫中五常执事,亦在逐步为各宫后来人安插心腹,排除异己。

    崇枢道天地无色,一骑西来,掀起白尘翻涌,直入东关城内,不待一刻,东关城内便有一骑飞奔而出,如此往复三轮,崇枢道中方复宁静。

    传信线越东关城入东崇关,直入东原绮阙之地,再至琅丘城中,绮君府上。

    翌日,西来传信兵尽去,绮君府上,解书,季竹及解书管家蒋貌相聚议事,原来富波屿三发信兵,乃传书圣方祺方晟文欲收关门弟子,传信解书往富波屿一去。

    蒋貌遂问,既是书圣方夫子欲收弟子,可要携嘉公子同往,解书言:“西原五常换届之期已不足四年,此去名为方夫子收徒观礼,实则必乃天澈宫五常收权也。嘉儿不过十岁,怎能让嘉儿涉险?”

    蒋貌遂言,既然天澈宫有收权之意,可命各地六合楼集财待时,解书摇头道:“天澈宫若要收权,又岂能留六合楼与我?此时集财乃招祸也。待吾明日离去,义奇领家卫护竹儿嘉儿往仲国寻长空先生,只道乃欲为嘉儿拜师,自无人敢拦,往后便借机留于西阳城中,再做计较。”

    蒋貌曰:“如此全听家主安排,只是家主还请带上澈儿,这边在下自能照料”,蒋貌武艺可称高强,解书便从其言。再过一日,绮君解书领卫队西行,方入东崇关,便有西原军以护送为名,将解书一路送往富波屿。

    书圣收徒确有其事,解书抵富波屿将歇一日,便由天澈宫曲宫丞钟坤作陪,往书圣府一去。

    富波屿乃西原之心,环海风拥,唯一山独矗,天澈宫便在山麓。

    此山名为墨山,其山并非墨色,反而因海风常在,草漫于坡,林长于野,青色满山,唯风斧所凿岩壁之上,尽乃墨色。

    如若近观,可见墨色乃是凿壁书文,泼墨以成。

    壁上墨书来由正与书圣方祺相关,方祺初时并非以书闻名,早年间乃为西原将领,自幼武道天赋异禀,擅思善读,当年领兵涤荡,也曾立下大功。

    后西原换届,本欲加封方祺,以稳固换届动荡,然方祺却自卸其任,独上墨山。其时墨山并非名墨山,乃名澜山,因望海景胜得名。

    据传当日方祺心有所感,以剑为笔,以石为简,渐书渐上,直至山巅。

    当日之后,方祺便居于澜山,以书悟道,终为今日之书圣。

    说回本篇,书圣欲收关门弟子,凡未及冠者皆可来应,天下士子如过江之鲫,西原自然要先设考校,书贴经天澈宫筛选,方可入山。方夫子收徒乃天下文坛大事,天澈宫也不敢偏颇,以免犯此众怒,不过塞进些西原子弟自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过解书虽非少年,以绮君之名,行观礼之事,自无不妥。

    一行人入墨山循道而上,只见道以石铺,其上断文残章无数,道之左右亦皆乃书文片石。

    同行者中,有一少年郎,作书童打扮,背上有一竹筒,或为书文之用。其随众人行,却蹙眉问解书曰:“家主,此处道石尽书,如何又任人踩踏?”

    解书告曰:“此道便是书圣方夫子当日登山之道,如今名为墨道,方夫子胸襟似海,著《书论》而传天下,凡有惑者,皆可上墨山求解,凡学其书者,皆可于外宣称乃其弟子。方夫子曾言墨道乃道,若无人行,何以成道?”

    得知乃方夫子授意,书童未再有问,众人再行,曾于道左见方夫子当年悟道所书壁文,只见壁上之字剑走龙蛇,骨力锋锐,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回旋进退,莫不中节。

    仅观此字,方夫子当年剑书悟道风姿便在眼前,书童又问:“石壁之字为何填墨如此潦草?”

    解书答其曰:“此乃方夫子授意,只可泼墨于石壁,言非如此不能展其潇洒。”

    书童又再无言,解书反问其曰:“今日何以如此多问?”

    书童答:“在下不知,想问便问了,搅扰家主”,解书并未追问,只道想问便问,如此甚好。

    墨道初建时,乃为五宫之人登山燃烽火之用,开山斩林,笔直通达,方夫子当日酣畅,想必也是直登山巅,因此墨道不似登山景径,不以揽景为要,一道通顶。

    越过山巅,可见一楼垂挑,便是书圣方夫子居所,书天楼。

    天下楼阁,皆层叠而上,以求盛景近天,而书天楼却与天下楼阁不同,并未借墨山之高,而借面海之崖险。

    只见那书天楼如半桥挂崖,渐远渐缩,近崖处“半桥”载院,最远处唯有一座一案一地炉,半亭挂幔隔两天。

    此楼如此便是因书圣曾言,四方皆天地,西原遂集能工巧匠设计建造而成。

    今日书圣收徒之地,便在书天楼“半桥”起始,诸院所围之处,墨坛。方夫子当年乃西原将领,虽早已不问俗事,却也默许西原借其势,因此收徒典便任由西原操办,对其所设观礼席及私下所塞墨牌子弟并不置喙。

    待众人齐聚不一刻,方夫子于众人瞩目下行至坛上。与墨山留书剑骨锋锐不同,方夫子一身白袍,衣袂飘扬,慈眉善目,所谓霁月清风,和光同尘也不过如此。唯有并未设座,独伫坛上挺直之脊背,表明书圣曾为疆场宿将。

    收徒典简洁非常,方夫子教人搬来八卷羊卷墨宝,置于坛外八方,便谓四方曰:“此八卷乃老夫感八方所写书帖,请场中尚未及冠少年解读一二,无须次序,随意来。”

    其余客气话一句也无,也不曾理会观礼席上众人,言罢便果然静候他人上前。

    能至此者皆是书法一道颇具心得之人,当下也不喧攘,于谦逊间逐位登坛,果然各有见解,方夫子也对各见解有所点评,身侧有人记录每位见解及方夫子点评。而方夫子胸襟开阔,坛下之人也可随意点评其人见解。

    如,有人言,八帖字笔力雄厚,而各帖字间如龙盘者,如虎跃者,如鹰击者,如蛇窜者,形神不一,笔法不同,已跃出字体之桎梏。

    坛上之人或为西原所推,因此多有叫好,方夫子亦评,眼力佳,见识广,有灵性。

    众少年一一上坛,至最后一人下坛,均得方夫子中上之评,一时看不出方夫子意属何者,抑或尚有其他考评之法。

    然而方夫子犹伫坛上,有人不解相问,方夫子言道:“能到此处而未及冠之少年,皆要上台解读。”

    众人才知方夫子乃要讲此规矩,自然不会忤了夫子,便将身侧护卫书童之流也遣上坛解读书帖。可惜护卫书童大抵读书甚少,见识浅薄,解读之见也不过些前人提过之语,再翻出说上一二。方夫子却对每位少年多有鼓励。

    与解书同来书童自然也要上坛解读,不过其上坛良久,只看一帖字,且无一言,便有人于坛下教其若是看不懂,只管下坛便是,不必为难如此。

    然而书童却似未闻,丝毫不理会坛下之声,又过许久,方才望向方夫子,张口却又缄口,方夫子只道:“汝只管言”,那书童方曰:“小子不懂书法,从小也不曾习得太多字,只知道此帖中笔画虽万变,然每一笔却皆是……小子不知如何形容,若以剑招做比,便如夫子挥剑之时,一剑出实招走二而转虚招走一。”

    坛下议论声起,嘘声一片,不过方夫子已教其只管言,又未叫止,坛下也便只是小声议论。

    那书童丝毫未理会坛下嘘声,往右手走,停半刻言,此卷笔画出剑先以虚招转实招又转虚招。再往右手移步,言此卷笔画出剑以实招转虚招又一虚招。

    便是如此,那书童竟花费半辰之久,将八卷书帖一一解读,方夫子只是静立坛上,除却初时“汝只管言”之外,便只有书童解读完八卷后一句“嗯”。以至于记录之人只录下“无名书童以虚实剑招解字,方夫子不曾点评”。

    倒是那书童虽未得方夫子点评,却也淡然行礼,回至解书身后。

    当日方夫子并未点出中意何人,亦未言其他考校,众人只好下山再候。

    之后,曲宫之主钟远便宴请解书,宴中钟远追忆当年与解书如何相识,感叹如今已过十九载岁月,离二人同往天澈宫亦已十六载,其将卸任曲宫执事之职。

    解书宽慰其曰:“钟执事不必感怀,卸任也未必便是坏事,吾与夫人曾被称浪才游贵,为报钟执事知遇之恩,却再无游历之时,着实惋惜,早有再游天下之意,只是因事务缠身,不能如愿。不瞒钟执事,今番入宫,夫人曾言,若不能请钟执事寻得人接任绮阙晋云及六合楼,便不要再见。”

    钟远忙道:“哎呀,不可不可,立新若是抛下重任而去,不是要了曲宫的命乎?”

    解书言:“书已无心于此,还请钟执事体谅。”

    其后二人便围绕此事推脱拉扯,至酒尽酣也无定论。

    宴至天色尽暗,解书方一脸醉态出曲宫,当日书童赶车将其送解书回至富波屿宅邸。解书似已醉极,只能半倚于书童,任由书童搀至房门处。

    然,正欲开门之时,那书童却一脸肃然,似乎不敢推门,正僵持之时,解书滑倒于地,书童忙上前搀扶,解书借机附耳轻声道:“绮君府有眼线,推门入房,房中人当无恶意”,书童从之,将解书扶入屋内,放至床榻之上。

    随后书童将屋内烛火皆尽点燃,令人看不清屋内人影。烛火燃起后,那书童竟从背后竹筒中抽出一把长剑,斜指于地曰:“大人物夜闯私府,所为何事?”

    原来屋内书案前竟坐一人,一身白袍,正是书圣方祺方晟文,其未答话,书童身后已传解书小声呵斥之声道:“澈儿不得无礼!快将剑收起来!”

    那名为澈儿之人似乎对解书极为听从,当即便将长剑收入竹筒,然眼中警惕之意却丝毫未消。

    方夫子似乎并不介意,反笑问其曰:“汝姓名如何?”

    名澈儿者不答,解书又斥道:“答夫子话!”那书童方答方夫子曰:“小子名蒋澈。”

    夫子问:“今岁几何?”

    蒋澈答:“十六。”

    夫子问:“学剑?”

    蒋澈未答,解书又道:“夫子问何事澈儿便答何事!”蒋澈遂答:“学剑。”

    夫子问:“可有表字?”

    蒋澈答:“未曾及冠,并无表字。”

    夫子问:“汝表字空霄如何?”

    蒋澈又蹙眉不答,解书又言:“还不谢方夫子赐字?”蒋澈方才作礼相谢。

    夫子问:“做老夫弟子如何?”

    蒋澈又不知如何答,回首望解书,却见解书今番亦并未言语,方夫子遂问:“有何难处?”

    解书叹气曰:“晚辈心中纠结不已。”

    方夫子遂道:“汝非五族之人,如今却掌封地,养大财,乃五族之患也。如今换届在即,汝必将还权,这少年乃汝保身安命之关键?”

    解书曰:“晚辈不欲就死,却又不忍澈儿失此良机。”

    方夫子自怀中取出一枚令曰:“无妨,汝只将此剑令悬于腰间,老夫保汝于西原无事。”

    说罢方夫子又问蒋澈可愿拜其为师,蒋澈望向解书,解书言:“方夫子既言可保无事,自然无事,澈儿想去便去。”

    蒋澈遂问:“夫子欲教小子书字?”

    夫子曰:“天下人叫老夫书圣,自然教汝书字,如何?不愿随老夫习书字乎?”

    蒋澈曰:“弟子愿随师父。”

    方夫子笑问:“为何?”

    蒋澈曰:“习书字,即学剑也。”

    方夫子大笑:“果然聪慧”,说罢欲辞,解书乃告外有眼线,方夫子曰:“无妨,老夫行踪还不惧人知。”

    解书便独自送方夫子,私问其今日学子众多,为何收蒋澈为徒,方夫子曰:“天资聪颖,通明澈透,赤子之心,尚不足老夫收徒乎?”说罢大笑而去。

    翌日,解书便将蒋澈送上墨山,又三番上谏曲宫寻人接任其职,曲宫之主钟远只能寻人接替,解书一朝回白身,独往东而去,果然如方夫子所言,一路无恙。

    后解书已出绮阙晋云之地,往仲国寻亲之报传回天澈宫,钟远立召其宫丞钟坤问及六合楼接手如何,解书是否果然交出一切。钟坤乃告,六合楼一应解书分毫未动,只少二人,一乃原六合楼出面之人蒋貌,二乃原六合楼于三四年前所冒出一秘密杀手,此人剑法奇高,人称“第二剑”,意指剑神之下第二剑,可见一斑,如今六合楼已无此人文书之载,恐怕也再寻不得。

    钟远谓钟坤曰:“立新交出财、权,其书童又被书圣收为关门弟子,其带走一管家,一江湖武人,便莫要再纠缠”,钟坤从之。

    至此,解书将西原一应皆交付于钟远,独自离开西原势力,往仲国寻其妻儿。

    岁月非风雪可阻,大势非一人可拦,南疆香桐祭如期而至。

    今岁正值南疆换届,又逢新制初始,香桐祭更是热闹非凡,各族族长携门客而来,四方定将领率将而归。英堂虽阔,却不能将来悼念之人尽纳,不少人只能留于英堂之外,或于昔冕湖祭奠。

    英堂香桐果燃,烟弥满殿,层檐飘思,香桐祭肃穆而行。

    至祭典礼毕,英堂忽复喧闹,原来方才祭典已毕之时,般慈诏令宗项部尽快将一年功绩统出,以备年终换届,上方部族长方路上谏,西原五族共治,以五常执事而掌,南疆十三部应效仿之,十三部代表议事而定。

    赵英当即驳斥道:“西原并非只五族,而五族能领其政者,因出同源也,高阳氏、左氏、钟氏、司马氏、夏氏,皆乃卫氏分裂,虽有五族,却乃同宗。五宫不论何族执首,到底乃是一家,且不言执首本就轮换,即便未轮执首,却不动摇各族根基,方有今日五常局面。西原传承数百年,五族互为支撑,根基深厚,五常制方不畏政治动荡,南疆不然,南疆根基尚浅,执事议政若是分派林立,南疆能经受此等动荡乎?”

    卫纮出面道:“乾师大人思虑深远,真乃恕之国柱。然,南疆十三部亦同出项离氏,也乃同宗,必可同心为南疆。况乎有王上及乾师国卿于侧,何至动荡?”

    英堂内正就十三部议事执政争论之时,英堂有一侍卫挤出人群,贴耳闵奉言语一阵,只见闵奉面露惊色,般慈见此忙问何事,闵奉乃告,北面烽火起,英堂内顿时议论纷起,般慈当即传令方才之事再议,换届延后,众将军大臣回承枢宫议事。

    另传,遣快马往恕北查探,接应令马。

    烽火起,战事将近,祭典乍停,众臣公大将方回承枢宫,恕西恕东相继传来烽火,如今前线战报未回,般慈只教三方定将立领各率将回往驻地。

    昨日晨昏之时,北崇关风雪稍歇,雪中不行军,乃军中常识,如今主将率将又皆不在,且定北将军乐谨向来与军士同住同食,视若子侄,因此,关中驻军并未提高警惕,甚至可谓松懈。

    正当关中一片宁静之时,忽传震地之声,关中守军惊醒,有人出营而望,只见雄关两侧雪滚如擂石,携风雷之势而下,关军立时吹响号角,果然,滚滚雪擂石之后,有布衣死士杀至,关军集结欲拦,死士却皆身手高强之辈,定北军主将及率将皆不在,边军未能及时组织防御,布衣死士一路杀向关门,夺下关门,关外鼓号大作,竟是早有伏兵掩于风雪中,旗帜飘扬,果乃西原高阳氏之旗,西原军趁势杀入北崇关中。

    关内立时陷入混乱,西原军入关冲杀,放火烧营,关军无法抵抗,自相踩踏,乱作一团,好在各千夫长及时组织撤退,北崇关虽失,却也点燃烽火,留有残兵杀出北崇关,一路南下,以期再设防线。

    残兵南下,飞马报信,加急之下,直入承枢宫。

    烽火已起,承枢宫每日集众臣以候前线军报。

    军报传来,得报北崇关已失,各千夫长只聚得四千余残兵南下,震动满殿,般慈立即诏令上将军白卓持虎符南下,调定南军北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日午后,恕西恕东相继来报,西原雪中行军,恕西大军已然杀至高苍城外。且来报之时,西原军以滚雪浇水作石,抛入城内,并以雪抛至城墙外做垒,数度攻上城头,高苍城如今已被大军围困,死伤惨重。

    而恕东元南之地,西原军也已杀至广定城外,对广定城发起猛攻,若广定失陷,西原军便能直入元南。

    殿中谒丞匡睿请命道:“西原即便暗屯重兵于绮阙晋云之地,焉能轻易杀至广定,而锁江盟迟国毫无所察乎?锁江盟与我早有盟约,臣愿出使迟国,说其切断西原军粮道”,般慈允。

    玉枢使云芝怒道:“西原无故侵犯于我,莫非以为我南疆男儿不悍乎?”

    白卓曰:“昔年西原东征,恕国北击其道,西扰其城,有此后方之患,若其攻占高苍城北崇关广定城,则南疆再无力扰其后方,西原来攻却是正合兵法。”

    危急之时,殿中却并无人唱悲,反倒纷纷怒极,可见南疆民风。

    当此时,殿中左首卫纮出列请命道:“王上,西原来攻,情势危急,臣出自西原,熟知西原将领谋臣,臣请北上,助乐将军一臂之力。”

    卫纮请命,满殿皆惊,般慈讶然问曰:“相邦统国之政,怎能往前线而立危墙下?”

    纮曰:“北崇关失,西原挥师南下,若不能阻于中道,佑都顷刻便至。国都于兵锋所指,举国皆立危墙之下,况乎于臣?”

    般慈曰:“异成有此胸怀,真南疆之幸也。传令孙彦聚集王师,佑幾尉罗同聚集佑都卫队,寡人亲赴恕东,倒要问问迟国,两国之盟不做数乎?”

    又自上首行入殿中,执赵英吴芒曰:“佑都防卫便托建章无庸也”,又请殿中诸族召集各族青壮,护卫佑都。

    言罢便挥手散廷,直入后殿,纳古琪正候其中,般慈切声道:“今西原于冬突袭,必定早有预谋,琪弟即刻领暗中所练护卫军往恕西支援。韶逸知兵计奇,琪弟此去要多从其令,高苍若失,便倚水师与西原缠斗,必可阻其一时,再候援军。”

    纳古琪郑重应命,又忧道:“王上将王师及佑都卫队皆领出佑都,今又将护卫军调至恕西,佑都若变,如之奈何?”

    般慈曰:“十三部所为乃求权也,国难当头,必会同心保国。纳古氏应天命入主南疆,虽得威望未得集权,方予西原可乘之机,今若不能将西原军拦于南疆外围之地,佑都失守,民心顷刻便散,恕则亡矣。若能挡住西原,寡人必定改革集权,以免今日之祸。如今抗敌护国为重,琪弟切莫踟蹰。”

    纳古琪口称誓死不允西原过泾水,作礼而去。

    当日,般慈便赴佑都军营率王师及佑都卫队出城奔东,纳古琪亦领数名纳古氏子弟出城疾驰而去。

    百贤坊中,卫纮与少年林度仔细交代一番,随后挎剑便出门去,方推院门,只见府外正有十四人,乃佑幾丞张兑张伯诚,宗项部项平、项元,宗项门客陈広陈仲海,司门部门虔、门统,司门门客陆通陆叔达、陶越陶世逾、金配金申南,玉云部云让、云羨,玉云门客俞博俞子才、高阳沐、施宁施向安。

    见得卫纮行出,张兑上前作礼道:“卫相曾领我等为族权而争,今斧加危局于国,卫相却欲独往乎?”

    卫纮却蹙眉道:“此番北行,乃入营中,战局瞬息万变,并非安定之所。”

    陶越不悦道:“莫非卫相以为我等只会阴谋争权,毫无血性乎?”

    卫纮问高阳沐曰:“北崇关上,如今恐尽‘高阳’之旗,汝仍欲往乎?”

    高阳沐曰:“北宫吾事代而吞卢,公冶淳谋计而伐固,在下既已出仕,自有君臣之礼,卫相何必辱我?”

    卫纮这才点头应允众人同往。

    五年之前,卫纮独身辩众门客,如今却同赴前线,自有各家卫同去,至出门时,一行十五骑身后已有数十人。

    自北门而出,只见有百余人候于城门外,为首三位老者迎风而立,正是项宠,门松,云仪,卫纮按剑下马,迎上三老,项宠遂言门云二老,欲与卫纮闲聊一二,门云二老挥手让至身后。

    卫纮随于项宠身后,往一侧行去,至远处,项宠叹气问曰:“卫先生,当年请先生为项氏所谋之事,可是老夫之谬乎?”

    纮反问曰:“项老何出此言?”

    项宠止步,仰天而叹曰:“若非此事,焉有香桐祭松懈之时?怎会予西原可乘之机?”

    卫纮轻笑曰:“大族求权,放之天下皆准,项老不必因此自责。”

    项宠仍是郁结之声道:“天下有为求权而致国灭之事乎?”

    卫纮曰:“项老不必如此,项老尚记得当年卫纮所言乎?南疆有疾,而掩极深,非猛药不可治也。”

    项宠瞪目视卫纮曰:“莫非...”

    卫纮将腰悬之剑取下,递与项宠曰:“项老,在下确用贵族昔年威望,来下在下猛药,不过,在下也并未对项老虚言,经此事后,十三部仍为南疆十三部,项氏仍是十三部威望最盛者。”

    项宠闻言隙目摇头道:“卫先生当真非池中人也,如此大棋,先生不惧一朝棋力不慎,满盘皆输乎?老夫不怕直言与先生,若是南疆失事,先生恐怕走不出南疆。”

    卫纮笑道:“在下并无逃离之意,若是南疆当真失事,在下可与南疆共存亡。”

    项宠惑问曰:“南疆三方告急,先生却似乎并不如此认为?”

    卫纮曰:“南疆或有危局,不过必然无恙。”

    项宠言:“但愿如此”,将剑推回卫纮身前,卫纮也不多言,接回宝剑,挂于腰间,便与卫纮同回人群中。项宠告其,身后百余乃三族青壮,此去前线,愿为抗敌献力,卫纮感谢一番,将三族青壮一并带往北方。

    一路自有飞马快报,高声呼喊让道,可见其急,卫纮一行当即行之更快。

    北崇关乃恕之国门,越北崇关后,一路通坦,即便深冬积雪,也拦不住铁蹄甲。北崇关失守,恕国残兵一路后撤,直至庄山之南小城从庠,方才借其休整待敌。

    从庠城本便是因庄山崇南学宫而建,本无城墙,后多有行商驻脚,常有失窃,这才建起城墙,不过也只三丈余,定北残军入城当即封闭四门,执行军事管制。

    等到乐谨领项同方莱吕望三率将至从庠城时,已过两日,北崇关至从庠城不过一两日路程,若急行军则不需一日。即便西原军于北崇关休整,再过一两日,便将抵城下。

    城小墙低,又无守城器械,而乐谨抵达从庠城时,探马来报,西原军已自北崇关集结,大军将至。

    如今城中守军不过四千余,倚城而守非上计,好在乐谨重势,熟读兵法,广阅经典,遂命城中将士发动民众,以水浇泥土,借风而冻之法,加固城墙,于北加筑瓮城,又于城外七十步之外遍筑短墙,以拒敌冲锋。

    加筑至第二日将晚,西原大军果然抵达城外,筑营休整,埋锅造饭,并未急于攻城,夜间防备敌袭,可见西原大将乃沉稳之人。

    至一日后,从庠城外已有数万兵马,晨间炊烟如注,随后城外便起鼓号,西原军起,将从庠城四面尽围,却又围而不攻,只做疲兵之计,官道之上辎重不绝而来,攻城器械于城外组装。

    午间,卫纮一行赶到从庠城南,见西原大军围城,不敢擅动,伏于山上。卫纮唤来项元曰:“汝眼力最好,且看看敌军乃何人大纛”,项元从之,举目而望,回卫纮,中军大纛乃高阳翔,卫纮疑而问曰:“未见解书大纛?”项元遂又再望,乃告并未见得解书大纛,且未见解字大旗。

    闻言卫纮沉思片刻,面色惊变,项元见之,便问无解书大纛如何?身后十余人亦贴耳相闻,卫纮乃告,解书若不在军中,高阳翔谋主必乃高阳进,此人极擅阴谋,以减轻作战伤亡,此际西原军却是一副正面攻城模样,必定乃高阳进瞒天过海之计。

    众人一惊,遂问卫纮如之奈何,卫纮告众人,乐谨乃重势之人,正面作战,据城而守,或能等到定南援军,然若高阳进如攻北崇关般以阴谋取胜,如今城中不知守军几何,恐防不胜防。

    有此,卫纮欲携项元项平,领百余精锐绕道打探,其余人在此地静候援军,陆通当即道:“卫相何故几番小看我等?”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而变,卫纮只问道:“诸位多有学识,此去危机重重,若遭不测,岂不可惜?即便如此,诸位果真欲往乎?”

    同行众人却是颇为坚定,只道国难当头,何必再分文武?况以卫纮之才亦可涉险,遑论于其?卫纮遂教众人同往。

    一行近二百余人,卫纮与三部青年俊才各领数十余,分作三队,自西侧山上往从庠城西面摸去,以期探查西原阴谋迹象。

    如今冬雪久落,寒风不歇,山中难行。雪林四望,满目茫茫而无色,令人心生疲惫。卫纮一行于将夜之时,行至从庠城西林中,寻一处凹地歇下避风。

    此来并无异常,然而从庠城处亦无喊杀声传来,卫纮更是确信高阳进必定暗藏阴谋。

    正忧虑之时,忽闻林中有轻微异响,卫纮借微弱天光而视,乃一樵夫担柴而行,卫纮见其衣粗履糙,并未生疑,正欲回首,却见身侧项元蹙眉而视,遂问:“有何异乎?”

    项元曰:“卫相请看,此人身负柴薪,于雪中而行,脚印却如此之浅,此人必定武艺高强,绝非伐薪民夫。”

    卫纮一惊,当即自洼地起身唤道:“百姓家,欲往何处去?”

    那樵夫一顿,回首笑道:“军大人,俺正要回城去嘞。”

    卫纮目光一凛,却不动声色,笑以挥手,那樵夫便自往东行。

    待樵夫走过不足百丈,卫纮偏首谓项元曰:“从庠城并非前线,城墙必有疏漏,西原六合楼向擅刺杀,此人战时往从庠,且绕山中小道以避城上哨卫,必为刺杀之故,若其近了城下,便有西原军接应,追之不及也。从庠城不可失守,否则南疆亡矣,吾领人先截住此人,唯恐西原六合楼之人身手过高,拦之不住,汝速速去寻门虔云让来此,必要将此人截杀于雪山之中。”

    项元应声而去,卫纮当即领人奔向方才樵夫,追出里余,却见三人持剑候于林中,见得卫纮数十人至,为首之人嗤笑道:“某观尔等皆嚼书之辈,亦敢来此劫某?”

    卫纮也不多言,拔出项宠所赠之剑,挥手教人杀向三人,岂料三人果真武艺高强,配合无间,卫纮所携已是南疆好手,却难伤三人分毫,眼见其已杀数人不见气喘,卫纮不再犹豫,咬牙举剑杀向三人,张兑陈広二人亦举剑参入其间。

    岂料那三人早已盯住卫纮,见其举剑杀来,当即结阵杀向卫纮,旁人更是无法阻拦,卫纮只得上前与其相搏,却被为首之人一剑劈倒于地,眼见又要一剑追而杀之,张兑上前来拦,被身侧一人一脚踢倒。

    危急之时,门虔云让领人赶至,救下卫纮。

    风雪不识人,埋叶不翻身,世之高手如九方清,屠寨如宰鸡。等到风雪散去,此地已是一片惨状,扮作樵夫三人已死于雪中,双脚皆为南疆壮士抓住,手中长剑插于卫纮当胸,卫纮双手将其剑握住,余者皆死于三人身侧,可见乃是蜂拥而上,方才制服三人。

    雪中寒冷,即便当时未死,受伤卧冰,亦难久持,况且今日风雪未停,不多时,山林之中,已无踪迹,唯有一道血痕残留,伸入南面林中。

    翌日一早,西原军忽起鼓号,大军摆阵,攻城器械更是推至军前。

    城上,乐谨见敌阵势,知恐其欲攻城,传令左右严阵以待。

    巳时过半,风雪并未停,然西原军似乎却要冒雪攻城,乐谨心中一跳,恐敌军设有奸计,命项同立即领兵巡查四方,尤其近山一侧,以防敌军自缺口袭击,项同从之。

    未久,西原军全面攻城,早前所筑矮墙仍立于城外,西原军并未能尽拔除去,只是开出数条路,让攻城器械可推至城下。

    大战一触而发,雪中攻城,箭矢无用,器械至城下,先登上城,不过冬季墙凝冰,难以攀附,攻守双方皆难发挥。

    城墙之上,恕定北军以水凝冰,以做石用,西原军难以上城。然西原军亦以冰为石,投上城头,冰碎四溅,伤人无算。

    险恶之时,西原曾以先登上城,然乐谨中军稳坐,指挥有度,又将西原军打下城头。

    如此一辰,恕军借城墙之势,将西原军攻势截下,乐谨甚至命城中民夫挑上井水,向城下泼洒。

    隆冬之中,井水透身,犹如夏日火油,西原军苦不堪言,水浇于城墙,更是结成薄冰,使之难以攀附。

    此亦是冬季不行兵事之由一也。

    再过一辰,西原军死伤惨重,其大将高阳翔于望台见得城上惨状,问高阳进曰:“本将观敌指挥有度,守城严谨,非沙场宿将所不能为也,绝非南疆之辈,莫非汝计未成?”

    高阳进轻摇其首曰:“洪氏三剑乃六合楼剑道高手,若其混入城中,想来趁夜杀人不难,莫非未能入城?”

    翔曰:“敌并未察觉西墙缺口,不当如此才是。”

    遂唤人找来退下伤残先登士,问其可看清城头主将模样,众伤残先登士道未曾着意。高阳翔遂传令再遣勇士,只管看那城头主将。

    一刻之后,一断臂军士来报,城头主将约七尺有余,面如圭璧,看不清眉眼,一身白甲。

    闻听此报,高阳翔高阳进对视,眼中略有震惊,高阳进先出言道:“恐怕洪氏三剑并未得手,如今敌非混乱之时,风雪未止,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不可再强攻矣。”

    高阳翔亦以为然,当即鸣金收兵,再做计较。

    因势弓藏弃权归,名刺拜入书圣门。冬时战起传烽烟,英雄守国埋雪坟。未知南疆大劫之下,可能保国,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