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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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回 跨北原开泰叱仇羽 揽星月正越杀何辉

    上回说到,极北之东丘陵地中,有两小帐围火宿野。

    待翌日天明,宿夜之人将小帐收起,只见一帐内乃一老一少,一帐内乃一家四口,一老一少正是王懿及息达实,一家四口乃莫通及其妻妻姑布善,子莫苏莫拉,莫苏十一岁,莫拉九岁。

    一行人自轩贯丘脱逃后,便一路向东行,其时瓦拉氏方灭戈尔王庭,尚未封锁,有幸姑布善正巧携子在姑布族中,避过此祸,莫通趁机接上家人,从极北之东南下。

    极北不似东原,有路引管理行人,只有出入极北之时,需出示身份证物,而瓦拉氏便是为族民签发铁翎,莫通一行显然并无瓦拉氏签发铁翎,好在极北北原均无水军,更无大舟,因此莫通一行便借此漏洞出境。

    此际极北之东政权几番交替,莫通一行轻易便出境,往南入北原。

    然而莫通王懿终究大意,极北虽一如以往,北原却早已非当年,自灭纳迟而一统北原,索氏便将仪国视为大敌,始终提防仪国从高牟原挥师北上。大国师仇泽曾言索瀚,东西两原素来战和流转,争权夺势不息,阴谋暗战远非北原可比,而阴谋暗战,素多间者,上谏索瀚于外应严控关口,于内应整饬户籍,签发牧引,索瀚皆从其言。

    因此,莫通几人偷入北原,于一处聚落投宿之时,并未出示牧引,那接待之人便已察觉异样,而索氏有新律,但凡有人不知牧引,不可打草惊蛇,立报州治,兼莫通身高异常,手提狮骢云戟,接待之人更不敢揭穿,当日接待过后,便派人快马报入州治。

    几人歇过一夜,添上补给便再往南行,全然不知行踪已为索氏官治掌握。

    三日后,莫通一行至伏海山,此时伏海山已非一族治所,经百里平火风封海,伏海山赤石嶙峋,南麓倒也青草漫野,北麓却仍是灰痕遍野,只余三两残松。不过伏海山观海依旧为一方盛景,倒是有不少人到此地望海。

    因不知已被掌握行踪,莫通自然未曾过分小心,且其幼子皆向往伏海山望海,遂莫通决定于伏海山停留一两日。

    一行至伏海山脚寻客帐,却被告知因投宿者众,已无空帐,莫通问可能自行扎帐,又告伏海山不允,可往山上一去,山上客帐贵于山下,或有空余,莫通便领众一路上山。

    直问至伏海山顶,方才问到空帐住下。

    入夜,伏海山挑入海面,山巅迎风,与月共话,真可谓,

    南借草毯起翠郭,北伫枯松赤石卧。

    风压千里滟滟波,声引万帐喧嚣火。

    住于山巅,夜中出帐,正可观伏海山月夜盛景,莫拉母族姑布氏虽近东海,却也未见如此海山夜月,围于莫通身侧左问右询,莫通一问三不知,倒是王懿为莫拉一一解惑。

    一行人醉心于月夜盛景,未曾发觉身侧其余观景之人早已退去,当下山巅之上仅莫通六人尚在,而山巅诸帐,竟也默然无声。少时,阵阵马蹄声来,莫通回首而望,竟有数百骑奔向此间,当即伸手将莫苏莫拉兄弟拦于身后,教二人护好母亲姑布善,便大步流星向骑队走去。

    不片刻,骑队将六人团团围住,骑队中一马出列,谓莫通曰:“在下仇羽,乃此州治,极北黑狮入北原,在下不敢轻视,特来相迎。”

    莫通在此来为观海,狮骢云戟不在身侧,然莫通毫无惧色,大声回曰:“某只是途经此地,尔欲何为?”

    仇羽曰:“阁下勇武冠绝天下,在下不得不探阁下来意。”

    身后王懿行出道:“今日偏偏只有山巅有空帐,偏偏开泰狮骢云戟不在身侧时,尔到此来,不是早有谋划乎?”

    仇羽曰:“在下如此,乃是因黑狮盛名也。今诸位既到伏海山,何不多留几日,再往清河原与我王一会,我王久慕黑狮之名,想必……”

    其言语时,王毅近莫通贴耳曰:“来人恐怕知开泰勇武,要拿开泰妻儿为质,挟开泰为索氏征战。”

    莫通以为然,不等仇羽言毕,以手为哨一声清鸣,只闻一声长嘶,一匹黑鬃骏马疾驰而来,其高异常,正是鸿卢。

    其势汹汹,纵跃而奔,索氏骑队不敢强拦。少顷,鸿卢已然跃入骑队所围之中,月色帐火映下,仇羽见得来马身侧银光流转,大惊,忙呼拦下来马。

    可惜鸿卢已跃出骑众,怎能拦住?只能眼见莫通跃上鸿卢,取出狮骢云戟,索氏骑队登时如临大敌。仇羽见莫通取戟而视,挥手教左右上前护住。

    然而鸿卢直向仇羽,莫通提戟,仇羽只觉,莫通之目似乎可越众而视于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拔出马侧佩剑,才觉稍缓。

    正抬手抹汗时,一道银光鸣风而至,随后银光左右而闪,一杆大戟将仇羽身前骑士拍落马下,仇羽瞪目圆睁,眼见狮骢云戟停于颈前。

    锋锐在颈,仇羽不禁暗咽唾,背浸汗,强自镇定,谓莫通曰:“莫将军且慢,在下与阁下尊弟封海乃旧识,当年索氏大厦将倾,在下曾于桑阳接应尊弟。黑狮盛名,我王心慕已久,今戈尔既败,将军何不至北原一展勇武?”

    通曰:“某本极北人氏,漂流十数载得归,索氏既助瓦拉灭戈尔,某如何肯往?尔擒某妻儿不成,倒是又做说客,脸皮也忒厚!某家二弟护索王杀破重牢而归,尔接不接应有何不同?如今索王如愿一统北原,封海却只能离境,尔还有何脸面表昨日旧情?”

    言罢挟持仇羽,一路南下。王毅献言,如今仇羽被擒,仪国间者必已传此信入贯石要塞,不如转道自启山入东原。莫通以为然,从王毅之言越启阴原,至启山脚下,方才放走仇羽。

    自启山越境,道路艰险,莫通二子年幼,却从未落于人后,王毅曾言莫通:“今虽无车架,寻常马匹也越不得高山,然鸿卢却如履平地,何不由鸿卢载贤侄?”

    其幼者莫拉曰:“鸿卢乃阿布延臂,若有不测,尚需借鸿卢之力,小子怎能因惧累而陷众人于险境?”

    遂便作罢,两少年一路步越险山,跨流腾峰。

    东原东北之角,渐近启山,人烟渐稀,不过若是自北原南下,却是显得人烟渐密。

    启山韵海乃启国开国之地,韵原郡虽不适于农耕平民定居,然在其极东北处,却也有一座小城。

    小城名为韵章城,相传启黎当年便是将众信者带至小城所在之地,望高山阔海,发宏愿要在此地建立开化福地,这才有领天下风采数百载之盛启。

    因此,韵章城虽规模不大,却显出其气韵,区坊街道井井有条,东门处起坡而上,如掀起之毯,建筑层阶而上,最高之处平于城墙,一座三层高楼占据其中位,东望韵海,西俯全城。

    这座高楼却并非韵章城治所,而是一座酒楼,名韵海楼,其能占城中最佳位置,乃因启国多有王室弟子及当代大才至此登高怀古,有启黎初登之名为靠,也便顺理成章。

    此际,正有几位风尘远客于街道之中遥指韵海楼,其中,长者口若悬河,似正述此城沧桑,其身侧两名少年频频点头。

    此行人正是自启山越境之莫通一行,王毅乃启国昌安郡人,对韵章城自然并不陌生,方才正与莫苏莫拉二人讲述韵章城历史。王毅将韵海楼为何能据城中高地说与两位少年,莫苏不禁感叹:“若能上韵海楼去,想必能知东原文化之精髓。”

    王毅笑曰:“那等场所,轻易到不了哩。”

    几人方自东门入城,正要往治所登记,不料有一素袍之人挺立道中,注视莫通等。莫通牵马执锐,怡然不惧,便要不理会自往治所去,那素袍人却作礼喊住莫通曰:“阁下可是极北黑狮莫通莫开泰将军?鄙家主命在下候阁下于此。”

    莫通止戟停马问:“何事?”

    素袍人曰:“将军尊弟曾托付鄙家主之事,已有眉目,今将军既到鄙地,便告知将军想必也是妥当。”

    随后便告莫通,其家主正于韵海楼恭候,莫通问王毅之见,王毅谓莫通,来者可于韵海楼候客,想必非寻常人,东原越非常人,凡事便越讲理,见之无妨。莫通从之,一行转道登坡,往韵海楼去。

    韵海楼分三层,王懿与莫通妻儿留于二层,莫通独上三层。世人常言,世之名楼,必孕其灵,甫一登三层,便可见两柱一壁,照壁所雕,乃启黎领众望海,两柱右书:山仰扣天志,左书:海韵钟秀灵,世人皆知此乃启黎赞启山韵海壮阔之景,其实启黎之诗全文乃:

    山仰扣天志,海孕钟秀灵。

    文治人理道,武安家国平。

    乃是以启山韵海抒其壮志,不过莫通显然不知,上楼片刻不停,转过浮雕照壁,只见左右以诗文为砖,砌满高墙,前窗望海,宽阔非常。

    诺大一层,此时只坐一人,一身文袍而不显文弱,剑骨呈英,含笑亲和。此人却是仪国定北侯林珏林彦玉,莫通并不识得林珏,却也不发问,手中狮骢云戟倒与此间格格不入,遂林珏笑谓莫通曰:“莫将军乃极北黑狮,手提兵刃,莫非还惧吾一介白面书生乎?”

    莫通曰:“某非惧汝,狮骢云戟乃长辈所赐,况且某观汝也非甚书生。”

    林珏笑曰:“莫将军随意,吾乃林珏字彦玉,知将军自北原南下,特意赶到此处,总算有幸与将军一晤。”

    通曰:“某与汝从未见过,汝所言某弟曾托付之事,是乃何人,又乃何事?”

    林珏轻皱眉问曰:“哦?倒不知莫将军竟不止一弟。”

    通曰:“某不会书生客气,某唤汝一声先生,林先生有事不妨直言。”

    林珏曰:“莫将军快人快语,百里平百里将军曾托吾寻其妻儿,如今已有眉目,吾想莫将军既与百里将军以兄弟相称,想必将此事先告莫将军也无不妥,毕竟百里将军妻儿如今状况可说不得算好。”

    听闻林珏所言非虚,且百里平妻儿近况恐怕不好,莫通这才信了林珏,林珏也是君子作风,将百里平妻儿近况尽告莫通,且言一面已然遣人打点,一面也遣人报信百里平,其余话只字未提。莫通谢过林珏,当即辞别,与王懿众人又折返出城,直奔林珏所言之地。

    天色将晚,韵海楼上,林珏与其家老望莫通一行出城而去,家老不禁问林珏曰:“林公,在下不明,林公如此倾力相助,还教赵将军将银令送上,为何不言招揽之事?若莫通接上百里平妻儿便离去,林公岂不白费心力?”

    林珏笑道:“莫通与百里平皆世之猛将,此等人物若携恩求报,反而不美,且吾观莫通恐怕不会久留仪国,不如坦荡相交,或许他日还有意外之助。”

    越过北原与东原相隔山脉,便已可谓两方天地,东原四季分明,即便仪国地处东原北端,在夏季无雨夜中,也是星行天轨,月出夜笼,不过可惜,今日天阴落雨,也无星月。

    东原绮阙之地,琅丘城之北,琅田矿场棚户区处,有一名少年正要自棚中出外,棚内有一妇人,唤住少年曰:“今夜下雨,胜儿莫外出了,仔细冒寒,再遭毒打。”

    此棚中所住,正是百里平妻札古罗及其子百里胜,今夜落雨,百里胜却是欲出棚模样,札古罗劝下,百里胜只道:“族中长辈曾教胜儿,若不幸独遇野狼,只有保持清醒,盯住野狼,方有生机。”

    札古罗心知百里胜夜夜如此,劝也无用,只对其曰:“胜儿,你会是阿布阿吉的骄傲。”

    琅田矿区不似城区,生活所在区域倒是做过抬高,其余区域便只做过粗糙排水,夏夜雨疾,更有没膝积水,百里胜步履娴熟,轻易避过积水,往矿区高地摸去。矿区外严内松,平日外区巡队严厉,区内只一两人巡夜,逢此夜雨,区内巡夜人大抵也躲了清闲。

    不过就百里胜而言,雨夜反倒可更近高地而不忧被人察觉。

    黑夜兼雨,本是难行,百里胜早已摸熟,左腾右挪间稳步往高地走,却忽然止步,不动不响,如融在夜中。未久,只见有一人披蓑戴笠,从百里胜身前数丈处走过,直往高地去。

    待披蓑者已不见影,百里胜方又再走,丝毫未惊动其人。

    高地所住皆矿场大小管事,矿场从古至今暴动不断,因此设有栅墙,而矿场主管板屋,更在高地深处。那蓑衣人一路无阻,直往主管住处走,门侍也不拦他,可见乃是熟识之人。

    矿场主管仍是何辉何季明,此时已歇下,不过蓑衣人至,何辉披衣便起,将其迎入屋内,为其添茶请坐,客气问其曰:“潘家老雨夜来此,必有要事,请家老指示,何辉一定照做。”

    家老并未因何辉客气便自恃身份,也客气道:“何管事不必客气,不过今日确有急事,敢问何管事,矿上可有一对母子,名札古罗百里胜,听这名应当不是东原人。”

    何辉对矿上之人了如指掌,当即问曰:“确有此二人,怎么?二人惹大人不快?哼,明日在下收拾他们一番。”

    家老曰:“若是惹了大人,收拾一番也便罢了,大人又何必要在下跑这一趟?如今怕是咱惹了人家。”

    何辉大惊,问曰:“他二人不过在矿上干些杂活,还惹不得?”

    家老曰:“这天下人,指不定谁便跟谁沾了关系,谁又跟谁连了血脉,何管事有所不知,上头有大人物下了令来,要照顾好二人,不数日有人来接。”

    何辉曰:“没料想这二人还有这等关系,那大人是何意见?将二人调往高地伺候着?”

    家老笑曰:“何管事,果真要将那二人调往高地伺候着?”

    何辉咧嘴一笑道:“这小人实不知啊?要不,大人有何吩咐,小人照做便是。”

    家老收笑,正声道:“何管事精于世故,岂不知仇结无解乎?矿上如何使唤人,你我都知道,已然结了仇,这人一旦翻身,你我会如何?大人的意思,既然是仇人,就别让仇人在何管事头上。对了,今岁何管事矿上还未有过事故,何管事管理有方,不过矿下意外常有之事,何管事不必太觉艰重,大人不会太在意这等小事”

    何辉曰:“明白,等雨过去,矿上下了水,矿上便会开工。”

    随后屋内便再无声,少顷,潘家家老复又披蓑戴笠,出屋顾盼一番,往外去了。又过近一刻,何辉屋内灯火已熄,其屋外栅墙之后,一团黑影往山下去。

    何辉与夜话在雨夜说话并未刻意压声,百里胜显然已听得二人夜话,入棚区之后遇水洼不避,以致回其棚时,水流于地,将夯土浸湿。札古罗端来热水,备好衣物,百里胜接过热水,不及换衣,便急声谓札古罗曰:“阿吉,我等命忧矣,方才儿听何贼墙角,天雨之后,便要置我等死地。”

    札古罗大惊,问及缘由,百里胜将何辉二人夜话告札古罗,札古罗当即沉声教百里胜先换下湿衣,百里胜到底年岁尚轻,之前能坚持观察,算得坚韧,如今得知刀在头上,还是乱了方寸。

    夜中棚内并无烛火,札古罗母子沉在墨中沉默,过了良久,札古罗道:“如今你我与何贼已是水火不容,不是他死就是你我死,好在有人来接应,明日备好衣物,到时藏在矿下,等接应之人到此,必会寻我,其时再出,便可化险为夷。”

    二人对话极短,然呼吸一直不曾平缓,直至天明,却见层云见薄,急雨将止。母子二人更是忧心忡忡,将夜,急雨骤停,阴云尽出,百里胜郁声问札古罗曰:“阿吉既言何贼与我势不两立,若接应之人至此地而我尚在人世,便是何贼授首,阿吉你说,藏在矿下当真能躲过?”

    札古罗良久未答,百里胜又道:“阿吉也知躲不过罢。”

    札古罗不忍心百里胜心灰,宽慰其曰:“尽人事听天命,保不准那何贼出个意外,横死今夜。”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百里胜狠声道:“盼天灾不如造人祸,不如今夜杀了何贼,儿听那夜来人之意,必定未曾言与旁人,只要何贼死了,矿场必乱,只要接应之人能及时赶至,性命便能无忧。”

    话出惊人,札古罗却出奇未有反驳,反而在百里胜疑惑而视时,谓其曰:“胜儿果然是北原雏鹰,胜儿说得不错,只要何贼尚有一口气,便定要我等性命,既然如此,不如先教他做不得恶事。”

    云歇雨霁,明日必要下矿,母子当即入屋相商,札古罗问百里胜平日观察那何贼,可有何习性,要每日皆会为者,以保证今日亦然,百里胜曰:“儿每日观那何贼,再过一个时辰,便会要人送小菜,何贼会饮过酒再睡下。”

    札古罗静思片刻,附耳百里胜曰:“等会如此如此,胜儿,今夜无论成与不成,阿吉与汝也是同命,大胆去做,如雄鹰初展翅,不负北原热血。”

    一辰之后,百里胜随送餐之人郑氏同往高地,高地门侍见之,问何故今日两人,郑氏言,今日多了两菜,雨停未久,怕菜翻了,找了个小娃打火,门侍不疑有他,放二人入了高地。

    高地把守并不严,到了何辉门外,郑氏与百里胜微一点头,便将百里胜留在门外,独自送小菜入了板屋,又片刻,郑氏从屋内出门,接过百里胜火把便往高地大门走,百里胜却留在板屋处。

    那郑氏带百里胜入,却独自出,门侍质问,郑氏告其,何辉要百里胜为其添酒,想必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出来,那门侍将信将疑,也不敢扰何辉小酌雅兴,只暗暗打算半辰之后若百里胜还不出来,再去寻何辉。

    雨后夏夜,总是透亮,月挂桂枝,星移明空,此际百里胜正伏于栅墙,少顷,墙外忽有一手伸入,递与一布裹之物,百里胜拿住便要走,墙外之人却一把拉住,百里胜另手以手揽星月,轻声言道:“星月在我手,阿吉尽可放心”,墙外之手这才松开。

    百里胜自起身来,推开何辉之门便入,行到屋内,只见何辉趴在床前,似是醉酒,百里胜站在身前,呼吸沉重,嘴唇打颤,用手解开手中裹布,一道亮光映于双眼,百里胜忽便沉静下来,双眼发狠,揪起何辉头来,对其飞须长脸,吐上口涂抹,一刀便插在何辉当胸,后又连插数刀,又在其红鼻上猛踩一脚,这才拔出刀来,自往右臂猛扎一刀,捂住伤口,往高地门口狂奔,大呼“杀人矣”。

    奔至门口,门侍拦下百里胜,百里胜只是发抖,门侍问话,百里胜只道“杀人矣”,门侍见问不出个一二三,索性便先往何辉板屋去。入内见得何辉横死,赶忙回至门处,揪起百里胜,喝问究竟何事,百里胜只是口称“杀人矣”,门侍急切下,一掌拍在百里胜脸上,百里胜恍然大醒,方告门侍,其正为何辉添酒,有人踢门便入,将何辉踢倒床上,上去便是几刀,临走还踩了一脚,吐了口唾沫。门侍问来人可留话语,百里胜言来人曾呼“敢抢某家矿,找死”。

    说罢捂伤手缩成一团,那门侍一脚将百里胜踢倒,叫其滚回棚里,今日之事不可外讲,百里胜点头如捣蒜,受惊中往棚区奔去,似乎因月光到底不够明亮,还摔个跟头。

    且不絮言百里胜与札古罗于棚屋内交流之事,因矿场总管横死,虽雨已停,却未开矿,矿上其余分管事立马遣人上报潘家。

    玉坑镇中,潘防得知何辉横死,当即再遣家老领潘家家卫赶往琅田矿场。

    雨歇第三日午后,潘家家老一队赶至琅田矿场,将矿上所有人集于废矿堆场,命分管事指认札古罗百里胜母子,众分管事入人群辨识,却道二人不在,潘家老便问矿上人可曾见过母子二人,言其乃奉命接母子二人,有人告之,两日前便已未曾见过。

    矿场虽大,然多为山地野林,能藏人处也只高地棚区矿下而已,潘家家老命人先搜寻过高地棚区,未曾寻得,便命人守住矿口,再派人入矿下寻人。

    矿道虽杂,然死道皆封,即便札古罗百里胜果真藏于矿下,要寻到也不过一两时辰而已。然而直至天光将暗,却仍未在矿下寻得人。

    正当潘家家老心中急切之时,下人来报,有一身高提戟之人到矿外,其持有绮阙银令,无人能拦,马上便会到此,潘家老立时冷汗直冒,还不及反应,一匹雄马直奔至此,高呼:“某弟妹侄儿何在?”

    闻其狮吼之声,潘家老双腿一软,跪倒于地。来者正是莫通,其于西行途中,得林珏副将赵奉所赠绮阙银令,西行果然畅通无阻,一路到此,欲寻百里平妻儿。其见无人回话,跃马而下,将跪地潘家老提起,再问百里平妻儿何在,潘家老颤声答其尚未寻得,莫通便将潘家老仍在地上,大声问可有人见过札古罗百里胜。

    岂料方才众人才告两日前便未见到札古罗百里胜,现下莫通再问,却有二人自两处起身,一妇一幼,两人面色奇黑,妇人手执拐杖,幼者一袖空悬,莫通见此,迈步上前,问曰:“两位见过?”

    那妇人不答却问:“不知壮士何人?”

    莫通答曰:“某乃百里平之兄,札古罗乃某弟妹,百里胜乃某侄儿,汝可知某弟妹侄儿何在?”

    谁知那妇人却告,其便是札古罗,而那断臂少年便是百里胜,莫通心惊,问何以至此,札古罗谓其不必担忧,二人并未残缺,乃是有人欲杀二人,不得已化作如此,好避过杀身之祸。

    原来那夜百里胜冒险何辉之时,札古罗便先行与棚区众人商议,众人早已深恨何辉,遂才帮二人,送菜郑氏在菜中下药,百里胜才能趁其迷倒,杀于床前。今日以灰抹面,化作残身,无人点破之下,果真瞒天过海。

    莫通大笑谓百里胜曰:“当真虎父无犬子,侄儿能亲自报仇,阿伯甚喜。”

    百里胜却道:“阿伯,胜儿虽杀了何贼,却有一失物未能收回。”

    莫通细问,百里胜乃告其有一串红珠绿瑙被何辉拿走,莫通便命人往何辉处寻找,遍寻而不得,直至次日,有快马赶至,奉上红珠绿瑙,才知何辉将其送与潘防。莫通收下红珠绿瑙,正欲发作,札古罗却将其拉住,莫通疑惑,问其何不寻潘防复仇?札古罗言莫通,其能顺利到此救下母女,也是借了绮君之势,潘家把持琅丘玉矿,乃绮君之人,且潘防并未直接迫害,就此作罢便好,莫通从其言,不再追究,携札古罗母子南下而去。

    而此际已是恕十八年七月末,两日后,正逢宗项部族老项宠寿辰,十三部族老皆聚宾佑楼中,畅笑之声不止,直至入夜,笑声忽止,内传项宠之声曰:“老朽欲请诸位帮老朽一个小忙,不知诸位肯也不肯?”

    伏海山叱忘义者,韵海楼识重情者。揽星月杀无仁者,承主势留知忠者。未知项宠如此秀木于林,不加遮掩,于宾佑楼所问小忙是乃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