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繁体版

第一百回 封海伏海山封海 长空怀空论长空

    上回说到百里平怒而举刀,斩杀哈刺孛,引来其子哈刺达当夜刺杀,索王卫队不动,全仗百里平血勇,方杀退刺客,后入王帐与索瀚对峙,不欢而散。

    此次对峙,可谓将一代王将情义撕扯而尽,索瀚未收百里平手中兵马,只教人看住,但有异动,随时来报。

    却说百里平身不卸甲,披血直奔其部,聚起勇士五千,喝问众勇曰:“如今北原之西未受风水,正是交困,王庭中牛羊短缺,无以安抚,而生乱象,众勇士久随于某,可有胆随某杀向纳迟氏,夺下草原牛羊,以解大王之困?”

    众勇士齐声答“杀”,百里平遂命勇士披甲上马,赶上牛羊,出清河原往东直去。

    探骑将百里平动向报于索瀚,仇泽进言,百里平未得王命,擅自用兵,当即刻遣人拦下,将其唤回,索瀚不纳,告曰:“百里平心中不快,且由他去”,仇泽又言,若百里平携兵不归,岂非祸事?索瀚答曰:“要说封海领所部要直杀纳迟氏伏海山,甚至杀向贯石要塞,本王都信,但要说封海领兵不归,本王不信,不必再议”,仇泽遂不再多谏。

    过得两日,探骑回报,百里平果然带领其部,直往纳迟氏所辖草原而去,仇泽献言,如今启国虽灭,熊背岛六盟尚在,若是贸然进犯,恐为天下耻笑,索瀚叹道:“我岂不知?封海嗜杀,与索氏各族已是狼犬对立,本王不能两相同顾,只能舍弃个人情义,心中又岂不痛哉?封海若果能攻下纳迟氏,也能与诸部缓和,若是不能功成,本王与封海君臣之义恐要绝了。”

    仇泽试探问曰:“如此,可要命李厚领兵支援?”

    索瀚曰:“不可,此事只能作出不理不问之态,方能稳住各部,否则,各部必以封海擅动乱庭为由,迫我杀之。”

    要说二人情义,仇泽也是一直看在眼中,自先王在位,二人领军阻击齐尔氏,到一同流放噶古,流连数载,又一同杀回清河原王庭,救索氏于危难,当时,仇泽还遣子仇羽往桑阳接应。如今因百里平之性而致二人情义尽失,仇泽心有不忍,进言道:“既然此战不可避免,如今启国已灭,熊背岛六盟破便破了,极北想必也不会干涉,灭纳迟氏可解诸部之困,诸部也不会在开战之时徒生事端,若能一战灭纳迟氏,百里将军携功而回,诸部更不会再强自纠缠……”

    索瀚却决心甚坚,摆手道:“大国师不知封海,此战若本王发兵相援,即便能胜,他日封海仍会肆意杀人,本王既领索氏,便不能放任,大国师不必多劝”,仇泽叹气而去。

    星夜照无眠,吞风逐伏草,能颠日月而行,倒山海无畏者,谓巴图。百里平所部便皆是能颠日月而行之勇士,一路日间生火烤牛羊,夜来趁风追月行。

    不几日便入北原之东,纳迟氏辖地,路遇迁徙者则杀人夺畜,逢部落便尽诛歇帐。

    再往东进,日间伏草袭杀探骑,夜间牵马慢往东行。

    伏海山上,纳迟王庭仍互相掣肘,不知强袭将至。纳迟子修已然即位八年,当年熊背岛之盟,使其得领王位,然纳迟顿就任宗族长,纳迟能就任火赤令,本便是各方有意掣肘,如今启国已灭,纳迟子修更是日日疲于应对。

    而火赤令纳迟能更是将大军布于伏海山,疏于探查,以致探得百里平时,索军距伏海山已不足三十里。若是探得索军之时,纳迟能派人将各部援军搬来,也可保伏海山无恙,偏偏纳迟能却心生他念,只因当年四方谈六盟,索军乃纳迟顿请来,今日索军背盟,纳迟顿如何向族人交代?遂得知索军不过数千之后,便瞒下不报,只命左狼将纳迟豪、右狼将纳迟雄二将聚起勇士待敌。

    经此耽搁,直至百里平杀至伏海山下,纳迟子修及纳迟顿方才得报,二人大怒,于王庭质问纳迟能如何不报,纳迟能却道:“某早探得索军踪迹,然索军不过数千,当年又是宗族长亲自请来,方成熊背岛之盟,此次也应是宗族长请索军来,遂才未报。”

    王庭众族长闻言,面色大变,纳迟顿一看众人脸色,大怒道:“某岂会引狼入室?尔怎敢因私而置王庭安危不顾?”

    两人皆是草原莽汉,当即在王庭之上争吵不休,纳迟子修心中狂怒,拍案喝道:“够了!两位王兄欲亡族乎?”

    帐中登时静下,纳迟能还欲再言,雷运已开口问道:“火赤令大人,敢问索军究竟多少军马,何人掌军?”

    此时帐中众人皆举目望来,纳迟能只好暂罢争论,告以众人,索军此来军马不过五千之数,中军唯百里大旗,当是百里平独自领兵到此,身后未见后军。

    雷运长呼一气,稳住众人曰:“还好还好,百里平虽是嗜杀悍将,却有勇无谋,火赤令大人只需紧守伏海山,待其牛羊宰尽,必自溃也。”

    众人听雷运之言,心中大安,纳迟能遂讥笑纳迟顿曰:“王兄,也太小看王弟了,就只能请动五千?”

    纳迟顿哪能容忍?两人又要争吵,纳迟子修只散帐离去,心中却实在不安,独请雷运相问。雷运言,百里平悍勇,然无谋嗜杀,索瀚向来遣李厚为其副手,十数年来,从未有变,今百里平独自领兵,索氏王庭必定生变,可遣人往索氏散播谣言,百里平欲占我纳迟氏之地独出索氏。

    一阵风起,将帐帘吹入帐中,纳迟子修长袍猎猎作响,面色迟疑,雷运相问乃告,其心所忧,乃索瀚初次掌兵百里平便随于身侧,破敌建功,又护其回清河原平乱掌权,岂会中此离间之计?雷运曰:“大王此言差矣,此计明为离间索瀚与百里平,实为挑拨百里平与索氏诸族。百里平初战显威不假,可其初战便与各族结怨也是真,百里平与索氏诸族,便似水不与火容,狼与犬必斗,如天性不可违也。”

    自日暮往夜深,纳迟子修方从雷运之谏,安心歇下。

    昨日所探,索军离伏海山便已不足三十里,一夜风过,索军便踏日镀金毯,杀至伏海山下。纳迟能领兵借伏海山地利与索军对峙,阵前骂道:“索氏与我纳迟氏有熊背岛六盟,互不侵犯,纳迟氏每年进献牛羊,索氏却撕盟毁约,其实为草原义刀不容!”

    索军之中,奔出一马,马上之人身长八尺,阔鼻环眼,正是百里平,提刀喝道:“今岁汝等进献牛羊中,有只羊分明瘸了腿,汝等安敢背盟毁约?”

    其声如雷而来,纳迟能首当其冲,竟不自觉后退半步,言中之意分明荒唐,说来之人却正气凛然,声之势大。答了一句,便见百里平驱马传令其军就地休整,杀牛宰羊,伏海山众人见其自信粗犷,心中稍安。然百里平曾三刀斩欧况,纳迟能不敢出寨迎战,只依雷运之言命人守住伏海山,待敌自溃。

    天边云若沉渊,有一虎钻出,神光勾身,厚云画足,索军果然支起大釜,架起篝火,杀牛宰羊,就在山下阵前做欢庆之状,着实令纳迟能恼怒不已,可百里平便领一队勇士在阵前,纳迟能终未轻动。

    猛虎出渊,神光散去,天色渐暗,海风裹挟草香,吹向索军之地,为架上牛羊洒携来海盐,索军勇士切肉而食,唯独无酒,众勇士便佐以汤。直至天光尽暗,索氏点起座座篝火,勇士们围在篝火之前,肆意尽欢。

    直至夜幕深垂,索军仍在聚欢,纳迟能几度难忍,见火光中百里平领兵静立在前,不敢轻动,又见火光几围伏海山,欢声震耳,愤然归帐,蒙头睡下。

    秋雨将至,冷然风起,月黑风高,百里平聚起众旗长,问曰:“某本东乡人,平生仅此番与十数年前曾至海边,汝等可知某何故取字封海?”

    众人不解,百里平曰:“某幼时曾闻,居于海边,白日之时,其风自海上来,入夜,风回海面去,某觉奇,取字封海以绝风。不过民言非虚,夜寒之时,果然风归海去,命尔等趁风将篝火尽抛入伏海山,破敌便在今夜!”

    疾风怒涛声中,伏海山下号声忽起,纳迟能惊起,披甲执刀,赶至营前,见左狼将纳迟豪、右狼将纳迟雄已然整兵待战,心中稍安。

    只见索军人人举火奔来,若火龙当面,纳迟能忙命骑士搭箭,欲借伏海山营墙拒敌射杀,索军却未冲营,反将火把投向伏海山,数千人齐齐投来,火势浩大。且一波投尽,索军折返,又自篝火处取火把投来,往复数番,大火骤起,归海风来,成滔天之势,往山上席卷。

    伏海山乃纳迟氏王帐所在,层层延绵,大帐密布,火卷之下,映天耀海。烧至天明,浓烟冲天,似卷天云,狂风骤歇,似凶兽四顾,竟果然大火封海,风只敢绕其而过。

    即便无风,广阔伏海山火势已起,慢往王帐处烧去,伏海山哭喊震天,凡自伏海山逃下者,无不称降。而在伏海山高层各族,更是下山无望,幸而雷运早预启国已灭,纳迟氏内乱久不能平,恐有今日,遂借用当年于东原演舞时,自江湖戏团中学来之奇技所造飞翼,救纳迟子修一脉从伏海山顶滑至海上逃去。

    世人皆言百里平乃嗜杀无道之辈,偏偏此战一未杀降,二未遣兵追杀自伏海山顶滑向海中之人,自围伏海山来,破云刀竟未出过鞘。

    此番因幼时所知传言,计上心来,大破纳迟氏后,百里平命人回报清河原,却数日不得诏,遂问其执刀手索威何故,索威告百里平,纳迟子修散布谣言,百里平私通纳迟顿,欲据北原之东而自立。

    平曰:“大王信乎?”

    威曰:“大王不信,各部却借机发难,欲大王惩处将军。”

    平曰:“大王既然信某,何必理会各部谗言?”

    威曰:“将军向来随意杀人,令各族闻风丧胆,久之,生抗拒之心,大王不能两全,恐要将军低头以安抚各部。”

    百里平蹙眉瞪视道:“汝亦以为某乃嗜杀无道之辈?”索威嘴上答“不敢”,却未出言解释,百里平遂自索威手中取回破云刀,传令牵来两马,将其将印抛与索威道:“汝虽为某执刀,却也是索氏宗族之人,某将将印予汝,此间之事汝自理会。”

    索威问曰:“将军何往?”

    百里平答:“此间某该做之事已尽,不欲久留”,遂拍马往西而去。

    眼见烟尘西去,索威以为百里平回清河原去,恐其盛怒之下,滥杀各族,忙连发令骑往清河原报信。

    令骑一路换马疾驰,自有飞骑半道相替,日夜不休,终后发先至。清河原得知纳迟氏已灭,索氏各部欢喜非常,又得知百里平留下所部兵马镇守,独身回往清河原,各部聚拢青壮,唯恐百里平乃问罪而回。

    两日之后,探骑相报,百里平并未入清河原王庭,只是接了家眷,往南去了。索瀚大惊自语曰:“封海所言该做之事已尽,莫非……”,遂命李厚即刻领兵,将百里平追回,李厚将将领命欲走,索瀚又将其唤住,摆手道:“罢了,不必追了,领兵去伏海山,与索威会合,坐镇各部以免生乱,征牛羊以解索西之困。”李厚应命而去。

    当夜,清河原出奇安静,各部无人扰索瀚,似乎已将百里平斩哈刺孛之事忘却。然风声之下,不断有人于僻静无人处出清河原南去,有不慎被探查踪迹者,报至索瀚之前,索瀚长叹:“本王与封海果然君臣已尽,情义已绝,不必理会,若其能杀封海,本王也算他本事。”

    言中之意且不深究,却说纳迟氏覆灭一事,后有东原诗人雷子修所作《英雄逐草》盛传,诗曰:

    游云慷慨轻生死,天下肆行仗义刀。

    血热岂服文墨辈?非是英雄不逐草。

    草原秋晚,正是迁徙冬营之时,迁徙部族甚多,百里平携其妻札古罗及其子百里胜,正与一南迁部族同行。此部名为霍尔部,乃索氏所辖小族,全族不过三千余,因此迁徙频繁,常逐草行。

    日暮之时,天地接黄,人行其间,如踏金毯。有琴声漫野,歌悠辽阔,毡包群起,风铃叮当。

    霍尔部将在此处停留数日,以备远行之物,牛羊得息。百里平本欲辞其先行,其子却不舍霍尔玩伴,百里平念如今肩不负任,索性亦扎下毡包,与霍尔部相邻而居。

    刷洗马匹,铺好草料,已日尽西山,百里平入毡包,札古罗已煮好面片,上铺羊肉,奶茶已香,正要映火而食。

    忽有欢喜声唤百里胜,少顷,一小女童掀帘而入,身着蓝衣,红领围脖,头顶蓝帽,红巾跃动,其声纯净,如映月湖音。

    女童名霍尔娜,乃霍尔部首领霍尔勒之女,为霍尔草原之花,孩童玩耍之时,多绕其侧。霍尔娜虽声清面净,却落落大方,见案上羊肉面片,澈目流转,便问百里平曰:“百里叔叔,阿娜从未闻过羊肉面片有如此香,可否让阿娜尝尝?”

    清脆之声尽显伶俐,百里平似乎欲笑,又恐过于狰狞,一时未应,札古罗应下,霍尔娜大喜,又道:“这么香,阿叔阿孃,不如端上,去阿娜帐里一起吃,也请阿布阿吉尝尝”,札古罗方知乃霍尔部首领相邀,霍尔娜却是精灵非常,遂欲询百里平之意,百里胜已双目烁星,百里平应,端羊肉面片往霍尔勒帐去。

    烤羊佐酒,一晚畅欢,霍尔部小,又附于索氏,不知哈刺部逼宫之事,只知百里平又为索氏灭纳迟伏海山,以为乃南下游玩,遂尊敬非常,喝酒吃肉,深夜方止。

    草原迁徙,自有规矩,百里平有意与霍尔部同行南下,然霍尔部遣人询问南方主司回报,霍尔部前方草场尚需生息半月,霍尔部可在半月后再往南迁,能赶在初寒前抵达一处冬营。

    得知霍尔部尚要久留,百里平一家歇过三日,便辞别霍尔勒,收拾毡包,百里胜也在一旁搭手,百里平见其子腰间弯刀已不见,手上却戴了串红珠绿瑙,也不多言,只叹百里胜与霍尔娜恐无再见之日。

    草原迁徙常有,游云氏自古便仗刀与琴行走,如今天高气爽,秋阳暖身,札古罗便教百里胜草原琴曲,取乐于颠簸之间,琴声断断续续,欢笑相佐,悠扬飘荡天地。

    忽而,百里平猛喝一声趴下,札古罗忙按百里胜趴于车顶,数枝冷箭贯风而至,掠过母子头顶,射于马上,马惊,扬蹄而奔,身后传来震地之声,数百马背勇汉挥舞马刀杀来。

    情势危急,百里平只大声喝札古罗稳住马车,提刀返身杀去。数百轻骑自远处蓄势冲杀,远非当日王庭刺杀可比,百里平单手提破云刀,青筋暴起,雷喝一声,便冲入来敌。

    只见百里平刀舞风鸣,左右交击,然敌长冲势足,死伤不大,反是百里平不能顾全,胯下飞云马数中刀切,失蹄而倒,百里平纵身而起,踩马前冲,踢下马上壮汉,倒骑奔马,与左右来敌同往南驰,破云刀喋血生诡,煞气横生,连斩数人。

    敌首见百里平夺马同驰,一串呼哨,来敌左右而分,让出百里平,随后调转马首,自四方往百里平猛杀而去。百里平滑向马腹,四方来敌冲杀一处,此马又倒,被踩长嘶,百里平趁势以刀斩断近围马腿,马上壮汉皆尽栽倒。

    前方栽倒,后方又来,百里平顾不得落马贼子生死,提刀左翻右落,不断杀敌,敌首见百里平乱中肆杀,又以呼哨将人唤回,围住百里平一阵箭射。

    烟尘散去,场中滞留马匹尽被射杀,百里平擎刀挺立场中,长发披散,血染一身,袖袍已用刀割去,敌首趁百里平无马可骑,命人奔骑攒射。却见百里平又一雷吼,插刀于地,双手提起一匹倒地壮马,往敌首抛去,提刀便随抛马奔行,敌首大惊,忙拉马避让,敌骑左右相撞,推攘生乱,身后百里平啸声已至,敌首惊呼间瞪目回首,破云刀到,切颈而飞。

    敌首已死,百里平夺马冲杀,不一刻杀得余敌四散而逃。百里平方才牵上一马,追其妻子,好在札古罗亦乃草原巾帼,已然停住马车,然马已倒地,车已尽翻。

    已遇袭杀,百里平不敢久作耽搁,以牵来马匹重新上猿,便要速离,札古罗却一惊道:“我们已然转道往东,贼敌如何知我行踪?”

    百里平蹙眉,少顷,郑重道:“人以信义立天下,霍尔部于我一家有恩,今恐有难,不可不顾,夫人与胜儿继续绕东往贯石要塞入东原,于要塞边城寻一处暂歇”,又对其子道:“胜儿如今已为小男儿,沿路要照顾阿吉,为父家乡,有取字冠礼之俗,以示成人,今为父为汝取字正越,望行事正心,功业越父。”

    又仔细交代一番,札古罗携百里胜先行,百里平取刀奔马往西,待日光斜照,天边现滚滚浓烟,百里平心道不好,催马疾驰,只见霍尔部落营之处火已焚尽,只余烟尚存。

    百里平催马上前,见有牛羊驱赶痕迹,又驱马追之,天将近晚,前逢一丘,有榆杨林一片,百里平跃马而下,欲寻干柴于林中度夜。

    日头渐沉,正拾柴时,见有拖行痕迹,百里平放下柴木,拔刀沿痕追去,踪绝于一树,下有一壮汉上身赤条,伏于树下,百里平上前,那壮汉似无所觉,百里平刀架其颈,其人不为所动,百里平刀面一拍,那人翻倒,方见胸前插有弯刀,已然死去。

    而此人所伏之处,有一女童衣衫不整,发乱披散,此时缩作一团,血染于面。百里平上前一看,竟是霍尔娜,忙将其抱住,轻拍其背,良久,霍尔娜方才醒神,见乃百里平,不禁痛哭。

    原来百里平与霍尔部分别后,哈刺达召集众族刺客赶到,逼问百里平行踪,霍尔勒不答,哈刺达杀之,后霍尔部仍无人将百里平行踪说出,哈刺达大怒,将霍尔部男子尽杀,将女子及牛羊带往族中,又留下一队人找百里平,那队人追百里平车辙,方才追上。

    而哈刺达带女人牛羊南归,至此榆杨林之时,一壮汉色心大起,竟将霍尔娜拖至林中,欲行不轨,情急之下,霍尔娜自怀中取出百里胜所赠弯刀,插入壮汉心口,壮汉虽死,霍尔娜却推不动壮汉,遂才有方才所见。

    日尽落山,火助风红,霍尔娜方渐睡去,又几度为噩梦惊醒,至天将明,才沉沉睡去。

    等霍尔娜再醒,两人吃过肉干,百里平问曰:“欲复仇乎?”

    霍尔娜猛然抬头,不言不语,百里平遂将先前死去之人搬至篝火旁,趴身于地,做霍尔娜杀人逃走迹象,谓霍尔娜曰:“此贼已死,若久不归队,仇敌必遣人来查,某若与其同路,早晚为敌探得,某要护你,杀不得许多,且先绕过,往哈刺部落,待贼回部,某再一举杀之,以复血仇。”

    遂将霍尔娜抱至马上,转道直奔哈刺部冬营。二人一马,霍尔娜又毕竟年幼,赶至哈刺部南数里外小丘后,再过一月夜,哈刺达便领队回族,欲安置妥当后,再往贯石要塞北堵截百里平。

    南面丘上,百里平见哈刺达已回,教霍尔娜候于丘上,提刀牵马欲杀向哈刺部,霍尔娜叫住问曰:“百里叔意欲何为?”

    近数日来,霍尔娜几近无言,此时发问,百里平转身单膝跪地,一手拄刀一手按胸,誓约:“霍尔部有恩于某,今因某遭难,某百里平必杀贼首,以报此仇!”

    抬头再看,霍尔娜双目泛波,琼鼻绯红,却强自一吸,忍住落泪,呜咽颤声道:“百里叔叔,哈刺部乃南面大族,人口数万,带甲数千,此处寨中少说也有千余,必多青壮勇士,百里叔叔如何杀得敌首?又如何有命活?”

    百里平伸手轻抚霍尔娜头顶道:“某虽非游云氏后人,也知义字在先,何惧生死?小阿娜可寻机往贯石要塞边城,阿罗阿孃和阿胜会照顾小阿娜。”

    霍尔娜泪再难忍,抓住百里平一臂道:“百里叔叔莫要犯险,敌首将我部牛羊皆聚于此,不若待得天黑,哈刺各部牛羊归栏,纵火烧其马厩,焚其牛羊之栏,马与牛羊受惊奔走,定会踩踏贼敌,贼敌无马,百里叔叔岂非想去便去,想走便走?”

    百里平一怔,后问曰:“小阿娜如何省得此般计策?”霍尔娜乃告,族中曾有人贪玩,火烧牛尾,牛惊奔走,势不可挡,撞翻数名族人,连奔甚久,方才停下,急切间生有此念。

    遂从其言,再候日尽夜静,提刀牵马,先往哈刺马厩处走。哈刺部并非军营,又是远归,唯一人守夜,百里平投刀贯其咽喉,先后点燃马厩及牛羊各处夜卧之栏。

    少顷,马嘶牛哞,马群牛群冲破围栏四处奔走,初时尚绕毡包,后火势渐起,便野性尽出,直往前奔,遇毡包不避,哈刺部已然惊醒,然骏马已疯,牛羊已癫,只能搜罗各物,护于四周,以防踩踏致死。

    在此乱中,百里平刀耀火锐,映月而寒,奔马肆杀,老幼不避,唯遇霍尔部遗留之人时,方才勒马绕过,往哈刺达主帐杀去。部族牛羊众,夜中奔乱,不知来敌多寡,踩踏死伤者众,后其部夜中分不出彼此,各自为战,见人便杀。

    曦光初顾,牛羊远散,风吹焦扬,惨呼四起,天地昏沉间,唯刀光烁影,不疲不累。直至烟尘尽去,一座观颅现于辉光之下,血染金草,腥传数里,一如当年之赤玉谷。

    矮丘之上,正可见观颅,霍尔部青壮尽葬,部族已然湮灭,如今血仇得报,霍尔娜不愿随部族遗弱投效他部,遂同百里平南下往东原去。

    秋草枯黄,寒风肆野,将入冬时,百里平方携霍尔娜过贯石要塞,转道边城,几寻妻儿,不得其踪,至约定处张布告,不得回应。百里平心中大急,四处探听,后捉住一细作,知乃哈刺等部族,恐百里平于仪领兵,特遣人送财货与定北侯府副将赵奉,期其杀百里平,以绝后患。

    知有此中龌龊,恐乃赵奉将其妻儿捉去,百里平又提刀杀向赵奉驻军外叫战,赵奉于北原逞威,独不曾战百里平,见其单刀来挑,正要胜之扬名,岂有不应?遂披甲跨鞍,出至营外校场。见百里平衣不带甲,驽马垂首,喝左右曰:“为战岂可无马?将逐辉牵与壮士!”

    只见赵奉跃马而下,换乘一骑,却教左右将其马牵往百里平。然百里平心中深恨赵奉拿其妻儿之仇,岂肯受其马?大骂道:“安知驽马不可胜敌乎?”随后拍马便上,赵奉大笑,亦举大刀迎上,两人大战二十余合,未分胜负,百里平所骑乃民间驽马,不可与军中马匹同语,难借其力,不耐久战,此刻已将疲也。百里平深知于此,佯败而退,握刀伏背,做疾去之势。

    身后赵奉大笑,举刀追之,忽闻一声长嘶,驽马扬蹄,只见百里平仰身探刀,如蛇猝击尾,赵奉惊叫一声,破云刀刺于肩上,挑飞马下,其时百里平驽马不堪久战,惊蹄而倒,百里平翻鞍纵马,押下赵奉。

    一招蛇顾刀,俘获大将赵奉,震慑仪国北军,军中校尉忙差人往侯府报信。

    此时正值深秋,将入冬时,高牟原商贾往来纷纷,与北原诸族易物,仪国如今北慑索氏,南和锁江盟,军中无事,定北侯林珏每日读书记诗,休闲快哉。初闻军中急报,林珏以为北原来犯,心中冷然,后知乃百里平单刀挑营,擒伏赵奉,不及披挂,按剑上马,往大营处去。

    待至营外,见百里平身侧栽倒驽马,心下暗道:“此人武力,定可与公山浩徐晟韩亘之辈一较高下,大仪正缺如此虎将”,遂下马扶剑,客气问曰:“仪与索氏多年修好,不知百里将军所来何事?可否先将赵将军放下?”

    营外校场中,百里平全然未理林珏,扣住赵奉,厉色问道:“此话当真?”

    奉曰:“某亦沙场大将,怎肯行如此龌龊,他日何以掌兵?”

    许是赵奉言真情切,抑或斗前赠马之义,百里平总算权且放开赵奉,林珏一面命人护住赵奉,一面亲身上前,请百里平与宴赔罪,百里平只道家中有子,正要早归,林珏也不久留。

    后众人分散,林珏向赵奉打探得知,百里平妻儿失散,疑为赵奉所掳,遂来相问,林珏又问其武艺,赵奉答曰:“灭启之战末将镇守北疆,未见豹枪王韩亘之悍,然抗南之战,见过双斧黑枭徐晟,某不敢说杀神将百里平必败徐晟,至少皆有胜机。”

    林珏不疑有他,赵奉虽败,却绝不会因此夸大百里平之勇,遂命人拜贴,言明可助其寻妻儿,百里平果然赴宴,只仗单刀,虎威猎猎。

    宴中,林珏应下百里平,可借其势力为百里平寻其妻儿,却告百里平曰:“将军妻儿失散,如今再找,如沧海寻一鱼,大仓觅一粟,非高赏厚封无人为也,定北侯府恐怕也无法承担,还需将军设法筹资”,百里平自无不应。

    寻人耗费甚巨,林珏欲由此将百里平引至麾下为将,百里平回其住所小驿,霍尔娜问及何如,百里平将林珏愿助寻妻儿,却要自筹资财一事相告,霍尔娜曰:“那人也是高爵大官,若是满口应下,未必尽心,如今要百里叔叔筹资,反倒令人放心”,二人心下稍安。

    仪于五原而言,可谓中腹,然于东原,却属北国,雪仙初临,薄纱轻盖,疾风折劲草,苍松点玉山。皑铺驰道,车马难行,一只长队缓行,旗抱风展,马鼻呼雾,一位貂裘锦衣公子自车中探首,旁问数句,又回车中。

    此裘锦公子乃仪国公子,名子仲璟,以待人如玉,得仪国称其璟公子,今冒雪北行,乃有人报高牟原现猛将,骑驽马而擒赵奉,子仲璟生招募之意,请命北行查勘雪情。

    及至高牟原边城,遣人拜贴,书请百里平,无信回,设宴派车相请,未来赴,登门相访,闭门未出。子仲璟再遣人探,得知百里平与妻儿走散,再拜贴,言相助之意,百里平果然回拜。

    后二人会于官署小院,屏退左右,煮酒听雪,指天地苍茫为乐,取风鸣作歌,待天云勾卷,碎琼遮目,子仲璟以世碌高爵相邀,恰如其父访贤。

    风雪不劲,未透人心,百里平怀急切而来,子仲璟以雅意待之,百里平心早如焚,蹙眉问曰:“某乃粗人,无非公子替某寻得妻儿,某为公子做事,不知对也不对?”

    气氛明显错付于人,子仲璟也不见怪,笑答曰:“封海爽快人,吾乃大仪公子,寻一二人不过区区小事,封海但与吾联手,建不世殊功,封妻荫子,岂不胜碌碌于天地间?”

    此刻即便待人如玉璟公子,也尽展霸仪之气,百里平却丝毫不为所动,挑眉道:“公子贵人,多忘事乎?某曾事索氏帐下,今投于公子,刀向北原,岂非背主?如此不义之事,某岂肯做?”

    子仲璟曰:“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岂可因迂仁旧义而舍大道乎?况且封海妻儿尚未找到,何必偏要固执于虚义?”

    百里平瞪目道:“此事已托于人,不必再烦公子”,说罢便欲要走,子仲璟寒声道:“于我大仪寻人,吾必先也,今日若走,他人必不敢再助汝,封海果真不想团圆乎?”

    百里平闻言猛然回首,哼一声道:“以妻儿为质,不仁也,迫人背主,不义也,汝如此霸道,若不杀汝,我妻儿岂不危矣?”

    说罢猝然暴起,一拳击于子仲璟经外奇穴,折颈杀之,随后淡然出院,谓院外左右曰:“某刀何在?”

    左右不疑有他,百里平取刀便走,待出官署,上马疾回小驿,一应细软不加理会,只拿上钱财,抱霍尔娜上马出边城南去。

    方出城外,通缉令出,百里平弃马,携霍尔娜转小道南下,霍尔娜见百里平匆匆而走,问其何事,百里平将怒杀子仲璟告之,霍尔娜曰:“前番阿孃胜哥走散,百里叔叔不是说,轻易杀人果生事端,今后需谨慎乎?如何又杀人?”

    平曰:“此人面似谦良,实则不仁不义,若不杀之,夫人阿罗早晚为其所害”,霍尔娜遂不再言,一路绕远道小径,直往南出仪境去。

    如今纳迟氏已灭,北原早晚为索氏扫平,百里平遂往仲寻吴阔,吴阔见之,大喜,接入府邸暂住,二人分别近二十载,早晚叙谈,数日后,方止于吴阔唏嘘声中。

    后二人于雪夜纵酒,酒后百里平性起舞刀,见明月当空,破云刀指月道:“明月亦独身乎?”

    吴阔见百里平亦有此等伤景之时,劝慰道:“令夫人及贤侄聪颖果敢,想必无碍,早晚寻得。”

    百里平问吴阔曰:“先生以为某妻儿失散,是某杀人之故乎?先生也以某为嗜杀之辈而用乎?”

    吴阔停杯起身,望明月曰:“吾遥记当日,封海被俘,营中欺晦,战俘日苦,看守憎恶,轻易抽打,封海怒目瞪之,直言杀人,激怒看守,吾方解救,所为者何?封海之赤胆也,何谓嗜杀?乃果决也。吾本以为北原以义相治,乃封海归处,不料雄虎亦不能容封海赤胆,非封海明主也。今封海受主之弃,又失妻儿,可谓孑然空身,然封海可知,天下之人,皆长空也,不怀壮志者,空于神也,身无长技者,空于形也,不修德行者,空于身也,不得其主者,空于心也。怀空者众,而尽填者,历史长河,又有几人?封海当知此理,切勿灰心,长空而长填,皆人世经常,若无此,人何以经世?”

    百里平为长空先生怀空论所感,礼辞而归,取石而雕,依稀可见人形。

    因锁江盟与仪方止戈结盟,百里平怒杀仪国公子璟,不好仕于仲国,百里平从吴阔之言,携霍尔娜回东乡郡,以待其时,又暗通林珏,以询旧约,林珏只道往约如旧,只要资财一到,便为百里平寻其妻儿。

    刀锋再起解君困,风卷云起火封海。恩仇难尽妻儿散,怀空归乡待时来。未知百里平妻儿究竟何故失散,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