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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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卜贤子陈庄怪举 纳古恕勺沟修院

    上回说到般慈携玉珩史杳跃水而走,总算避得刺杀之人,正狂词往西而行间,却突被一群拦路之人围住。

    见有人杀出,般慈忙举翼翻云杖护于二人身前,但见得来人皆着农人之服,手中之器皆是农具,当先一人以布裹住一眼,似有残缺,手中似携有一长刀,以粗布遮刀形状。

    玉珩见此,忙闪身至般慈身前,顺势将般慈腰间之笛收入袖中,谓所来之人道:“众英雄,我等只是流落此间,只余一根木棍可开道而行,身上无有财物可予众英雄。”

    听完此言,所围众人竟皆“害”了一声,随即那当先之人扯下头巾,竟是伪作独目,然后问道:“既是流落此间,可还有吃食为继?”

    玉珩忙道:“吃食也没了,已数日未食。”

    那当先之人便道:“既如此,不若随我等回庄,流落于外终究不是存身之道。”

    见玉珩竟要应其言,般慈忙拉住问曰:“玉珩公子何意?此间之人似并非匪寇,自行离去便是,何故还要随其而去?”

    玉珩未理其言,反问曰:“观阿叔此番出行亦是随心而行,此间诸人行止颇有趣,何不去一观?”般慈闻之便未再多言,从其言随众人而走。

    众人沿浅林往北而走,不两刻便行至一处矮丘小河相围之处,矮丘位庄之北,于此平原算得一处高地,小河绕过其南往东而去,应是往谷河汇去。庄中有户不过几十余,皆茅屋土墙,庄中有一处青瓦之屋,为其宗祠,此地名为勺沟,其庄名陈庄,庄中皆乃陈姓农户。

    此时正值初夏午后,风抚而不凉,日灼而不热,又非为农忙之季,庄中各家正聚于宗祠前平地之上,不知为何。

    众人将般慈三人带至平地之处,只见当中正有一头发间白老者似在训言,见众人行来,问道:“陈大柱,这般早便回,老夫之言可是有理?必是从那林中截到自合丘城出来之人,可有人慷慨解囊?”

    那名为陈大柱之人将手中之兵取出,竟是一木棍,随即闷声曰:“我等候于林中,林边道上是无人来,倒是林后有三人打草开路而来。”

    那老者恨声道:“此番才几时?那合丘城中出之人尚还未到,当然无人,那打草之人如何?”

    陈大柱曰:“俺见那三人如卜老头儿你所言,身着之衣严整,布料精致,便依汝之言去讨财,哪想竟是流落之人,饭都断了几日,只得领回庄来。”

    那老者闻言大叹一气,指其曰:“你个木脑袋,当真教之不会,叫你去打个秋风,你能给拉三张饭口回来,朽木,朽木啊。”

    名为陈大柱之人似早习惯老者指摘,只是嘀咕一句:“你这卜老儿,谁在你这儿不是朽木”,便自往一旁寻了个木墩坐下。

    随即方才看至三人,只看一眼便道:“既是要到陈庄来讨口吃食,自是不能闲着,反正是陈大柱领回之人,今日且先往陈大柱家,明日自行搭屋,庄上可没闲宅。”

    陈大柱闻听要他全包,起身欲理论,那老者一瞪,便又坐了下去,随即那老者道:“两位小姑娘便不要去那糙汉家,陈二安家嫂子,你照料一番,明日领俩姑娘织布。”

    玉珩见般慈闻言看来,大窘,便问道:“老先生如何知晚辈乃女子?”

    那老者没好气道:“有眼便知。”

    玉珩不服嘀咕道:“那王恕王亘众人怎的就没发现。”

    老者却是听到了此语,冷声道:“老夫说的心眼。”

    玉珩听得此语,似乎也颇不好意思,便未多争论,三人让至一侧站定,亦化作一村中之民,站定听那老者训言。

    细听之下般慈方觉奇怪,那老者竟正谈论仁义大道,且与往日各处所论大为不同,其中最为精彩一段便是:“人立于世,当常怀仁义,如此方能心安,心安则可以平静之心,而待诸事。仁义当先仁义于己,再仁义于亲,其后才是仁义于他人,再远汝等便不用费心去想,这里点名批判陈大柱,村里都没多少余粮,还往村里领人,老夫丑话在前,若那三人不听老夫之言,好吃懒做,老夫必要逐走。言回仁义之事,老夫让陈大柱领人去讨财,所讨之人皆是华贵之人呐,那些华贵之人若是慷慨解囊,则是仁义之人,大可谢过,受其财回村,则其可谓仁义热肠之人,王大柱亦是仁义于亲,若是那华贵之人不愿解囊相助,那便非仁义之人,讨他点财,也好叫他知晓人生在世莫惜财忘义。“

    凡此种种,似有道理,却又奇怪,若说是错,也说不上错在何处,般慈不禁侧身问玉珩曰:“玉珩公……女士子,此人之理真是奇怪,似错又似非错。”

    玉珩闻言不悦道:“什么女士子,听起来怪的,还是称玉珩,嗯,小妹吧,大不了不叫你阿叔。”

    般慈笑道:“珩小妹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汝不觉此人怪乎?”

    玉珩嘿然道:“恕兄可知此何人也?”

    般慈奇曰:“莫非珩小妹知此人?”

    玉珩曰:“恕兄可知四圣五言书?”

    般慈曰:“当世风流人物,王恕还是有所耳闻,四圣者,文圣齐皓齐纶之、谋圣李洲李思渊、书圣方祺方晟文、辩圣王良王通玄。五言书者,乃是四圣之作文礼书、谋法策、书论、辩道学,此外尚有一本生论。莫非此人还与四圣五言书有所渊源?”

    玉珩附耳笑道:“岂止有所渊源,生论所著之人名卜服字绝云,因其从未入过庙堂,如此便不符评论圣人之准,遂世人未将其定为圣,却称其卜贤子。这位村民所唤卜老头儿可正是卜贤子本人。”

    般慈恍然,怪乎其论如此奇特,又问玉珩道:“珩小妹如何知其乃卜贤子?”

    玉珩未答其言,只是小声说了句:“要你管”,般慈听到此言自是不好多问。此时却是将近申时,卜贤子亦是不再论道,而是安排事项,陈庄族长陈秋伴其左右,卜贤子不时便会停下,与陈秋说上几句,大略听下,应是说及此间安排道理。庄上各户似乎皆早有安排,并无特别改动,那陈大柱明日仍要带人去浅林处,截那些个华贵之人,随即散了众人回家炊饭。

    既是已知此间竟有卜贤子这般人在,般慈便兴趣大起,一时间也不想回合丘之事。见众人已散,般慈便凑上前去,问卜贤子道:“卜老先生,为何执意要众人去行那劫道之举?”

    卜服倒是未想这新来之人会来问如此之事,不悦道:“汝究竟是不是来此讨个饱腹?老夫可没空与虚仁假义之辈论道。”

    般慈见此,只得言确是流落此处,卜服便不理他自去,玉珩史杳随陈二安家嫂子回返,般慈亦随陈大柱返其家。

    陈大柱家中尚余母亲安在,家父早年间入伍,死于代固之战,陈大柱今年已二十有二,因是家中独子,遂未被征入伍,有把子力气,不过陈庄贫弱,又离边境过近,却是尚还未能讨得媳妇。

    飧食不过是些粗面饼,有锅菜汤,食过便歇下,陈大柱屋中就两间偏房,遂两人便只能挤挤同眠。

    睡前般慈问陈大柱,这卜老先生是何时至此,陈大柱告其曰:“卜老头儿到此已一年有余,初来时乃是因到此讨碗水,近年俺们固国在建水师,恰好碰上人来征兵,户上非独子的,大的满了十八便被征去做了兵,庄上便多沮丧,那卜老头儿见状就没走,好家伙,农闲时天天拉大家去宗祠外,听他讲,大家觉得他讲得对,后面那卜老头儿便掌了全庄的活儿,分配大家做,族长也信他,俺也信他。”

    此后一夜无话,翌日天微亮,刘大柱母亲便起来炊了饭,食过般慈便问这筑屋要如何才好,陈大柱要去劫道借财,便使了邻居一位十岁小童陪般慈,那小童庄上人都唤其陈民家三娃,不过庄上都是相熟之人,一般也就省了陈民家,叫三娃,般慈也便随庄中之人叫三娃。

    既是要筑屋,三娃便先拉般慈于庄上各处走了一遭,告其曰:“恕叔叔,起屋先得选好地,俺们庄上都是建在一处,恕叔叔看看庄头庄尾,愿意起在哪头,最好是离小河远上一些,又不要太远。”般慈从其言,于庄尾挨着选了块地,欲起个一堂两屋,再饶上个茅厕厨房便好。

    地选下,三娃便又领般慈往庄后矮丘,找到以往采石之处,告其曰:“恕叔叔还得先挖好墙基,以山石垫上,此后夯筑之时,可问族长借板子,届时庄上大家再来帮忙。”

    此后数日,便可见般慈于庄东之处,挥稿挖基,自行采石背至此处,好在前些年般慈亦是日日耕种,尚能习惯,又是练武之人,虽不及韩亘这等武将,采石填基倒还不在话下。

    采石筑基第五日,般慈正拄着翼翻云杖,背一石往新起地基而去,见前方玉珩史杳二人正往此处行来,便问:“今日不织布耶?”

    玉珩大笑道:“恕兄入庄多日,着这粗布麻衣,说话竟也似庄户之人也。”随即与其同行。

    般慈曰:“此番不是珩小妹非要来此?怎的,今日特意来笑话一番?”

    玉珩曰:“非也,今日特来看看日后所居之所是何模样,尚有一事,我等到此间数日,恐家叔韩亘兄挂念,想来相商如何使其安心。”

    般慈曰:“等珩小妹想起,汝那家叔恐要急血攻心了,在下前几日便托陈大柱寻人带了口信,言予韩亘我等要游历一番,不必挂怀。”

    玉珩闻言大喜道:“恕兄真真能如人之心,如此便好,快带小妹看看屋子。”

    三人便回往庄东新选之地,玉珩倒是未对般慈所挖之基有何想法,只是言道要起个院子方好,再搭个草亭,届时在院中植上一株新木,于树下饮酒那才叫好。

    好嘛,如此般慈又得挖院墙地基,采石填之,玉珩便言每日都来送上热茶,般慈便依了她。

    修院之事无有更多可言之事,般慈将地基垒砌好,便借来村中所余板材,又伐了木做了些新板,村中众人又来帮忙,不过一月间这间小院便起好,不过几扇门实在粗糙,也只能将就一番。

    也不知那玉珩心中作何想,搬入小屋之日颇为兴奋,左看右瞧,亲自于院中栽了一株椿树,边栽还边许愿,要椿树长青,般慈也就随她去。史杳似乎也颇喜欢,倒是开朗不少,不时会在二人谈论打趣时笑搭两句。

    在般慈修院之时,正值合丘诸多观礼之人出城还乡,还真让陈二柱唬住一位过路富商,讨了钱财,那卜贤子当日还特意聚诸庄中之人,一番言语,大意便是其策果是有效。其后更是般慈万万未能想到,卜贤子竟教起庄中之人如何挑选讨财之人,如何使其心甘散财,若是其人终不愿散财又当如何。

    这番论调般慈终是忍不住,又寻卜贤子问为何要执意于此,许是见般慈尽心修院,卜贤子此番却未再不理其问,而是问其曰:“观汝流落此间前,当是有些许才学,若汝此后便是庄中之人,何事乃汝最急之事?”

    般慈曰:“若晚生此后便乃陈庄之人,当思及庄中生计之事。”

    卜贤子闻言点点头曰:“倒不是一块朽木,比那陈大柱好上不少,早知如此,便当由汝去行那劫道之事。”

    般慈闻言那是着实不知如何回之,只得道:“庄中耕种,织布,观之已足可尽满庄中之人生活,何需去行劫道之事?”

    卜贤子往庄下河边行去,般慈从其而去,待行至河边,却是正色道:“陈庄,固国之南,距谷河边境不过数十里,再往前几年,陈庄反复经历战火,民不聊生,近年固国水师起,方可制代国不侵其境,然代国已起雄心,水师难挡其志,届时此地化为战墟,庄中之人或许便不得不行此非常之法。”

    随即便不再论此,催促般慈修院,农忙将近,届时还需出力。此间之事般慈说予玉珩,玉珩便笑问般慈曰:“如何,此番停留可是值当?”

    般慈笑道:“确是不同一般之想。”

    除此事之外,此间便并无甚可道之事,待小院修成,三人俨然已化为陈庄一户,每日天明便作,日落便息,卜贤子不时便会聚庄中之人训言,三人亦同去。

    怪人劫道反入庄,大贤奇论聆妙言。觅地起屋作小院,初闻卜子存身道。未知般慈于陈庄往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