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传道解惑(下)
墨源两只手都不闲着,使劲给烫红的的大舌头扇风,左一下右一下的轮着来。
“等你这句话好久,你倒是教啊。”
周棋在黄捕快的床前坐下:“有句古话说的好,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所以?你早前告诉我的是真的?我费这么大力,送你的人参白搭啦?!”
墨源有点发肿的舌头都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里拔凉拔凉的。
赵六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但他一双耳朵竖的很直。
透光不好的窗户关着,房间内不甚明亮。
周棋感到一阵疲惫,靠向床头:“再加一句,针和线用烧开的水泡一泡。”
“就这?”墨源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就这。”
周棋回以很肯定的语气,“附送你几句话,缝合只是初步,关键得看后期挺不挺得住,乱七八糟的病,很容易要了受伤人的命。”
赵六把这几句话牢牢记在脑中,别人不知道的但有用的东西,永远是最值钱的。
墨源张开嘴巴,啊啊几声,才挤出话来:“当大夫的不懂这些道理?你两句话,让我花了一千两银子?”
周棋嘴角一歪:“创新,没见过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晓得这种方法,就不亏的。”
墨源哑巴吃黄连,心中有苦。
‘你家里要是有个师傅等你回去交差,等来干巴巴的两句话,手脚都保不住的时候,还能不能说得如此轻松。’
他上前两步,掰正周棋的肩膀:“好歹花了这么多钱,你得让我看着你是怎么做的才行。”
三人一间房。
没人说话时,静悄悄的,安逸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周棋觉得眼皮子突然变重,不愿再搭理圆脸的年轻大夫,随口打发:“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累了。再说东西都在我肚子里面了,你没得法子。”
一句话在不同人的脑子里,是不一样的意思。
赵六听到,很识趣的,悄悄的,挪动大脚丫子站在了出口处。
心中充满真善美的圆脸大夫,一点儿没注意,只想回去怎么交差。
现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回去到师傅的面前求饶?
错上加错,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迷途知返而大发慈悲。
顶多手折的角度小点......
墨源越想越感觉恐怖。
没有到来的,未知的事情,是最能够引动人的惧怕之心。
“这,这......”墨源的嘴皮子直哆嗦,连带着手脚开始发抖,身子像个筛粉的漏子。
不行,回去面对师傅,不如求一求李捕快。
墨源下定决心,知道大势不在他这一边。
干脆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他没来得及说话,让周棋抢了先。
“墨大夫,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周棋嘴巴上说着,但是身子动都没有动。
“钱,你收了,不,是吃进了肚子里,可李大人这么两句话,我回去实在没法交差。您发发慈悲,好叫我回去有话说。”墨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这事他也熟悉,能欠钱在赌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眼泪鼻涕可以说来就来,不带一点含糊。
周棋只是嫌弃的让开了大腿。
“哭?哭可没用,你又不是漂亮娘们。眼泪打动不了大老爷们!”
墨源看向床上的黄捕快——呼吸平稳,“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好歹是救了您弟兄一命。”
周棋在木头床架子前蹭蹭发痒的头皮,“还得看今晚不是,再说,给过钱了吧。”
赵六识趣的应和:“银钱使的足,大夫才肯过来的。”
墨源眼珠子一打转,把钱都掏出来,捧给赵六。
“真的,帮兄弟一把。”
赵六干咽唾沫,刚花出去不久的,白花花的银子能收回来,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李捕快没有发话,这谁敢收?
本来就是花出去买点眼前位,现如今收回来,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赵六还没这么短见,把头瞥到一边,好像屋顶上长了朵好看的花,歪着脑袋一直看。
墨源看这两人,是软硬不吃,干脆来点狠活。
趁赵六不注意,踉跄一声拔出直刀,照他自己的胳膊来上一下。
刺啦——
立马袖断,见红。
“怎样!我自己来这么一下,李捕快高抬贵手,帮我治一治?”
墨源为了保下另外一根人参,当做翻身的本钱,已经豁出去了。
圆圆的脸庞上,瞬间布满小豆子般的汗珠,冷的。
见没人反应,墨源加了句:“都是爷们,给句痛快话!行,还是不行。”
屡试不爽的激将法。
血腥味又充满这个不大的房间,加上昏暗的光线,给人以一种压抑。
赵六看傻子般看向墨源,‘果然这人呐,不能急,一急,脑子就得丢开到边上。你越急,李捕快就越缓,拿捏你,不随随便便?’
周棋这才抬起头,给了墨源宝贵的眼神:不行。
话不多讲,明显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血,鲜红的,滚烫的血,一滴一滴,滴嗒嗒的落在地上。
周棋能耗,他墨源耗不起。
对付胖瘦二人的话语,现在应验在了墨源自己的身上!
墨源陡然意识到这一下,逼的不是对面,却是把他自己逼上了绝路。
嘴角一歪:“好一个漫天要价!李捕快能见我死你这不!”
周棋轻松应对:“床上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呢,黄捕快要挺不过今晚,我带你的尸体一起收拾喽,不收钱。赵六,听见没,就埋外头的院子里!”
“好的嘞!大哥!”
墨源气愤:“良心呢?收那么多钱!就两句话!还特地跑这儿来?你还说不是骗我的?”
“你花钱才买到的真话,你不信我,我没办法。请你来这里坐坐,顺便好看管黄捕快不是。”
内心却是别样的光景:宰客都是在荒郊野岭的。
周棋望着,血似断线的小珠子,时间在他这边,真当不拿出点实际好处,他会动?
“没点血性!我都给了一刀,你直接来缝就是的!”
“我没让你自残,你自己割的,不关我的事,呐——赵六,你也看到的,不关我事啊!”
赵六这才想起拿回刀,先前那一幕让他的脑子差点冒烟。
好在墨源没有反抗,任由赵六把刀子插回刀鞘。
“是的,墨大夫自己割的,和我俩没有一点关系!就是告到县太爷那,也说不得咱俩!”
墨源没了办法,要动压箱底的货:“不知李捕快对这千年人参感兴趣不?”
“当然!这还用说吗?”
周棋斜起墨源一眼,你血够多的,这时候还能慢条斯理的卖关子。
“我手里还有一根,最后一根?不知李捕快出多少价钱?”
“哈哈,我出多少价?确实,不能看你要什么,得看我有什么!我不出价,没钱!”
‘???’
墨源傻了眼,这招都不好使?
“李捕快就不想要?”
“想要,没钱!”
“可以拿别的换呀!”墨源焦急起来,他已经感到脚步虚浮,有点飘飘然,踩棉花似的。
“如你所见,家徒四壁,两袖清风!”
“那你先前买人参,买药的千两银票哪来的?”
“不是花干净了嘛,都进了九芝堂的口袋,还来问我作甚。”
周棋稳坐钓鱼台,不信这条大鱼不上钩。
要把他全部的好处都榨干,一滴都不给他留!
旁观者清。
赵六在旁边看笑话,卖菜的最后一点菜要卖,买菜的不想买,就只能一个劲儿的降价。
要不然,菜过一会烂在了地里,白白糟践。
“五百两!半价!你直接拿走!”
周棋默不作声。
“二百五十两!”
“不吉利!”
“不吉利?二百五十两有啥不吉利的?”墨源没想明白,但他的脑子也不足以让他想明白了。
“二百两整!不贵了!”
周棋摇了摇头。
“一百!就一百两!最后一口价!”
“不!”
周棋一句简短利索的话,就像射出的劲弩。
把墨源钉在耻辱柱上。
墨源一口气闷在胸间,只想当空喷出十两鲜血,空空地方,免得当场爆炸!
“不要钱,我不要钱不行?!李捕快,您行行好!动动高贵的手,给我缝上一缝,这最后一根,我白送!成不成?”
周棋打个哈哈,屁股在板凳上挪了位置,面对墨源。
“说真的你不信,偏要我动手,摆明了是信不过我?这是对我人格的践踏!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治?”
‘???’
墨源感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白送的都不要了?那他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来的东西?
莫非今天要死在这里不成?
他只恨激将法用的多,这刀砍的深。
扑通一下。
墨源说这老多的话,血留了满地,终于坚持不住。
栽倒在地上。
一个活人的面色,和床上要死不活的人差不太多。
周棋看他的脑子也想不出事情,提醒:“让我出卖人格?”
眼神看向角落,嘴角一撇:“得加钱!我需要药材,很需要,而且需要很多很多的药!”
墨源像条上岸已久的活鱼,嘴巴不动,只有双眼睛放着诡异的光。
“这么着,到这地步了,说实话,真没骗你!你这么想看,我现在给你治就是的,但除了说好的人参,九芝堂的物件,好物件!我包圆了,有问题没?”
“嗬——”仿佛垂暮的老人,墨源能怎么办?
他就像案板上的鸡鸭鱼肉,等别人下刀子!
砍几刀,砍多重,全在他人手中。
不由自己做主的。
“嗬——,就按李捕快说的办,你说咋办就咋办!赶紧办,再慢点,帮我收尸吧。”
一口气说完,墨源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得!赵六,烧开水,准备针线!”周棋立马吩咐。
“没问题,水是现成的。”
赵六掖着嘴角,憋一肚子笑意,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工具齐活!开整!
过完开水的针线,左穿右扎,果然缝衣服般。
墨源左手臂上斜剌的半尺刀口,收紧了。
再用火星子刚灭的草灰糊上,立马见效。
强撑看完全部过程的墨源,吐出两个字:“就这?”
然后干脆的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