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
繁体版

第八十章 狭路相逢

    事实证明,多睡一刻根本不顶任何卵用。天晴拼命克制,吃着早饭还是连打了五个哈欠。天可怜见,她和朱棣那种老家伙不一样,是热衷赖床的年轻人啊!

    花姣见她睡眼惺忪,忍不住道:“要不然今天别去国公府了?明天就是安南使团觐见的日子,你任务已毕,今日又不用进宫,正好休息一下。”

    “不行的。”天晴托着腮帮,胡乱往口里塞进一块糕,“也就今天有时间了,我不是去拜见,是去请罪的,哪好一拖再拖……咦?这什么,不是萝卜糕吗?”

    “是萝卜糕,不过是膳房拿胡邦萝卜做的新品点心,据说别有一番滋味,你尝是不是呢?”

    “胡萝卜?!”天啊!这时候的江南已经有胡萝卜了吗?

    天晴慌忙扔下筷子住了嘴,跑到一边叽哩哇啦干呕起来,末了还不管不顾地抠起了喉咙。花姣不知道她中了什么邪,又担心又莫名,连声探询怎么了。

    天晴催吐催得头晕舌麻,肠胃翻滚,还不见效,只好问花姣:“刚才我、吃了多少萝卜糕?”

    “就吃了一块啊……”花姣霎时反应过来,脸色惊变,“莫非里面有毒?!这别馆中是谁要害你?”

    天晴苦笑着摆摆手:“不是不是,没人下毒,只是我天生不能吃这个。”卢家村地处北塞,没有胡萝卜,她在香港吃咖喱饭时才第一次尝到,对它独特的气味爱不释口,结果居然吃得昏了过去。

    醒来时,士聪已经被吓掉了半条命——她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不能送医院,要不是尤美及时赶到,帮她又打肾上腺素又吊点滴,估计她早就和娘亲团聚了。这次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做食物过敏,以及这世上竟然还有她吃不了的东西。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了……不过这次就吃了一块,应该不至于很严重哦?

    天晴向来乐观过人,感觉此时并没有太大不适,便将误食的事情抛到一边,招招手示意花姣去落实车子,还是按计划往国公府去。

    “大宁应天相隔太远,你出嫁后也没回过门。难得进京,该去拜望一下岳丈。”

    张恩灵一直想念爹和哥哥他们,听到当然高兴,双手合十问道:“殿下不和我一起去么?”

    呵,我不去你爹才心安。在太孙眼皮底下和他的心腹叙翁婿之礼,他该多不舒服。以魏国公的功勋尚要避嫌,何况你爹?

    “今天皇上有召,本王还是得进宫的,不能陪你。回门的礼数记得周全,但有所需就问李观。”朱权道。

    张恩灵略感失望,低头应了声是。李观是宁王府的内监副总管,办事向来麻利稳妥,此次一同随行进京。一早他就得了宁王吩咐,备好了车马礼物,上来同张恩灵报了一遍礼单,道:“王妃娘娘看看,还有什么要补的?”

    “李副总管做得很好,没什么纰漏,我们这就走吧。”

    樱桃刚放下帷帘,张恩灵便开始胡思乱想。今天殿下独自进宫,不知道那个苗女妖精还住着没有……呀!难道殿下不是受召,是为了看那个苗女才进宫的?是啊!只要殿下说去看望母妃,惠妃娘娘和杨妃娘娘都住在西六宫,要见那个苗女还不简单?殿下他、殿下他……

    她越想越离谱,却自觉越想越靠谱,正心头大乱,忽听得外面车夫唤了一声——“劳驾让让~哟?是花大哥,车里是燕王府的贵人吗?”

    “是呀。黄老弟,你往南边去哪块呀?”

    燕王府?是徐天晴?她已经出宫来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兴许殿下还不知道呢!况且也未必是她,或许是燕王家的几个小王子……

    “徐天晴?果尔娜伊朵?你在吗?”张恩灵胸中一热,不自觉已探头叫了出来。

    天晴大怪,听这声音像是宁王妃,可她火急火燎大庭广众叫自己做什么?又要找人打球?让花姣开了车门,声音琅琅传出:“我在,是宁王妃张娘娘吧,有事吗?”

    张恩灵打帘看去,只见徐天晴端坐车中,澄目如水直视而来。被她击出的那个伤口已愈合得只剩一道淡淡红印,更衬得她肤色娇似桃妍,却不知道——这浅浅一抹红,还是花姣用胭脂化出来的。

    张恩灵只道她能好得这样快,证明本来也没受多重伤,就是想借机冤枉自己,扮足柔弱可怜,好让皇上、燕王、宁王殿下一个个更疼她爱她!

    她越想越歪,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还有那么多外人在场,失声骂道:“狐媚子的妖女!真不知羞耻!”

    天晴心里一震,莫非她知道了自己和张之焕的事?不能吧!况且他们又没做什么……面上神色淡淡如常:“宁王妃莫非大白天的又喝酒了?若不是奉圣上的旨意,可实在有点不成体统了。”

    “少拿圣上来压我!你做得,我就说不得么?要让圣上知道你做的好事,刑杖八十你以为逃得掉吗?!”

    杖八十,正是按律通奸罪的刑罚。看来她真的知道……可她到底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天晴心内突突,却道此情此景人多口杂,输人不能输阵,笑容更盛,故意把后半句说得响了些:“我究竟做了什么好事了?也请宁王妃指教听听。”

    这叫她怎么说出口?张恩灵粉面紫涨,樱桃又惊又怯地拉她:“娘娘,娘娘,这可是在街上呢!”再这么吵下去,附近的人也都要围过来了。

    张恩灵也知道,可就这么哑火,岂不变成她理亏词穷?噔噔噔走下辇来,挥开拦挡,直冲到天晴车里,怼着她的脸道:“身为侍妾,在自家闺房摆弄媚术就罢了,居然还勾引小叔子,你要脸不要!”

    小叔子?那肯定不是张之焕了,还好还好……慢着,那张恩灵误会的是谁?朱棣的弟弟?哪一个?有这么多呢!虽然她是朱权的老婆,可自己连话都没跟他说到过三句,应该不是了。要算跟她说过最多话的,难道是……十九王爷朱橞?

    这么一个国际玩笑,要说给皇上和惠妃听,只怕他们也要喷饭了吧!

    想到这里,天晴笃定之余,不由噗哧笑开了。

    “你还笑得出来?!”张恩灵目瞪口呆,“你、你就不怕……”

    “怕,当然怕了!我勾引小叔子不说,还被王妃娘娘揭穿,搞不好马上都要被杖毙了,换了是你,能不怕吗?”

    她这就是承认了!竟然还嬉皮笑脸!莫非真以为皇上喜欢她,自己就成了公主动不得了?“好啊!待我去告诉皇上和惠妃娘娘去,看你还……”

    “那去呀~赶紧的,看时辰,再晚些皇上和娘娘都要用膳了。”

    张恩灵一下懵憕。

    原来如此,她知道自己就算识破也没办法。难道还能跟皇上说,您老四家的媳妇勾搭你家老十七,让大的当了王八不说,还让把小的迷得神魂颠倒么?她有什么证据?就是有,她真的狠心让殿下在父皇面前丢这个脸吗?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当作奸夫陪着徐天晴受八十大棍吗?她这个宁王妃除了丢人现眼,能有什么好处?所以这个徐天晴才那么笃定!一时气得快要把袍子抓破。

    “你!你给我等着瞧!!”

    “嗯~我等着呢。老花,让你黄老弟扶王妃娘娘下车去吧。娘娘今朝有些神智昏昏的,路上可要多小心些。”

    张恩灵气得扭头,樱桃他们伸手待扶,都被她一一挣开,自己火牛一样冲回了车辇。事主除外,两队人马都颇觉尴尬,车把式互相点个头招呼过,便各自分道别行。

    “啊?!”刚过了大市桥,走进敦化坊一条人少路僻的小巷,车子忽而急刹一停,马嘶人惊,老花仓皇叫出了声。天晴料想又是张恩灵回来找茬,不耐喊道:“这么快就变卦,不去寻皇上评理了么?”待得掀帘看清来人,不禁呆了一呆。

    “阿赤烈?”

    只见他双眼发红,眉头深锁,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高低起伏,仿佛其中埋着炸药,随时都会爆裂开来。手中紧攥着马嚼子,直把那马儿勒得够呛,在原地举步为难,几要吐出白沫。

    “这、这是燕王府的车驾,哪里来的小贼,好大的胆子!”老花很快自变故中镇定下来,举鞭欲打,鞭头却被阿赤烈另手一把握在掌中,挥力一扯。眼看老花就要撞摔在地……

    “住手!这是干什么?快放开人家啊,两只手都放!”天晴急道。

    阿赤烈看着她,心中如烧似燎,痛不可当,但只她一开口,就鬼使神差一一照做。

    燕王府……她真的是娘娘了,如今衣着打扮,也是王孙贵妇模样。宁王没有乱说,阿穆更没有猜错,她真的嫁人了……嫁的就是四王爷朱棣!

    “阿望……阿晴……你竟、你居然……”

    老花慌忙缩回车上,看看阿赤烈,又看看天晴,满心疑惑。天晴见阿赤烈双唇微颤,似是碰到了什么令他心慌神乱的事,索性跳下车子,回头向老花诸人道:“这位我认识的,是北境边地的武官,我且同他说些事情,大家不必担心。”说着领他往巷尾大柳树下走去。

    花姣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看天晴好像丝毫不觉危机,虽着急却也不便说破,只能高声道:“娘娘同大人交代得快些,再不然回来吩咐也行,可别误了登门的吉时。”

    天晴嗯了一声,心知花姣是不想令旁人起疑,叫阿赤烈一声“大人”,老花他们便会以为他是朱棣手下将士,为朱棣保家护院,那来找天晴说事,还勉强说得通些。

    “阿赤烈,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师?怎么了呀,为什么急吼吼气呼呼的?”

    怎么了呀,怎么了呀……他为宁王的话一夜不成眠,第二天天未亮就到燕王住的别馆外等着,想看看那位王府如夫人,究竟是不是他的阿望。可别馆车进车出,他怎么看得清里面坐的人?那晚天晴夜宿内城,根本没回这里,他更无从知道……就这样一连三天。

    这日他看着朱棣王驾向皇城而去,老花几人却又赶着一部小车出来,心头大跳,直觉里面该就是那位夫人了,于是在后一路跟随。等看到张恩灵拦车叫骂,直呼“徐天晴”大名,她又露面答应,阿赤烈几乎天崩地裂,万念俱灰。

    他对自己说,一定要问她一遍,一定要她亲口承认,这样他才能死心,这样他才可以死心!

    “你、你告诉我,你我分别才几个月功夫,半个月前,你还是苏集商会的当家沈三少,怎么突然间,你就、就做了燕王府的徐娘娘?”阿赤烈心中酸极,却努力克制着语气,不愿又像大宁府那次一样,大吼大叫吓跑了她。

    这里面的千回百转又岂是和他这个榆木脑袋直肠子能讲清楚的?况且他又不是为了这个生气,不用解释铺垫那么多吧。天晴想着,声气淡淡地总结:“哎……只能说,世事无常,我自己也没料到啊……”

    阿赤烈一怔,听她话音里大有无奈,不由忆起宁王提过燕王是多么心计深沉、歹毒老辣。一时间,他忘记了不甘,忘记了愤恨,满心只剩了关切:“阿晴你,你在王府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我也不是自愿进去的,王爷脾气也不好,动不动又打又骂。我待在那里,每天都要看人脸色,胆战心惊的,哪比得上以前在草原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天晴知道阿赤烈心肠软,谎话篇篇脱口而出,还刻意贬此褒彼,夸大了自己在王府的悲惨际遇。

    “什么?他竟敢打你?!”阿赤烈热血上冲,瞪圆了眼睛,其中写尽“这畜生是不是人!!”的翻天义愤。

    天晴这才意识到说得有点过头了,未免惹出事端,幽幽改口道:“也不是真打啦……只不过我做什么事王爷都不满意,我辛辛苦苦的,他却嫌东嫌西,听不到一句好话,弄得我天天心里都憋屈……比身上挨打还要难过。”

    她一壁嘟囔一壁拍打着身侧的垂绦,半晌听得对面叹息:“原来你……你也过得这么苦,我还当你只顾自己逍遥,原来,我们都一样……”那落寞的声音勾得她心弦摇了一摇。抬眼望去,阿赤烈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哀伤神态,恍惚让天晴有了眼前的人不是他的错觉。

    这次她真有些担心了,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啊?阿赤烈,你遇到什么事了?”

    他面向她,这才发现她居然并不明晓自己的心意。是啊,他从没说过,她凭什么知道呢?沉默片刻,低语得轻而又轻:“我、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