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文和正在案头查看案卷，突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王文和也不意外，头也没有抬，淡淡地说了一声：“进。”

    门开之后，进来一个魁梧汉子，身着深蓝色捕头官服，正是京兆尹府的总捕头，韩沛。

    韩沛也不跟王文和客气，直接在案牍前的椅子上坐下，倒下一碗茶水，一饮而尽，摸了一把撒在胡子上的水渍，直接开口问道：“老王，听说玄衣卫那边派来了一个毛头小子，你要把他塞给我？”

    王文和收起一份案卷放在一旁，然后继续拿起一份新的案卷，继续翻阅，口中说道：“那我能咋办？玄衣卫百户亲自领着那小子过来的，他自己说了，想要到巡捕房来，那我只能派给你了。”

    韩沛一拍桌子，喝道：“胡闹！我已经打听了，这小子如今不过十四岁，又是玄衣卫送过来的，这样的金疙瘩你让我怎么用？你赶紧把他调到账务房去！安安稳稳地镀个金，待个一年就送回玄衣卫就行了！”

    王文和抬起头来看着韩沛，笑道：“老韩，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来这镀金的呢？”

    韩沛不屑地说道：“这不是他们清玄署的传统吗？每年都会派一些有天赋的孩子到几个京中机要衙门任职一年，熟悉一下政务之后再调回去重用。”

    王文和笑道：“那我再问你，往年清玄署可有送到我京兆尹府的呢？”

    韩沛一愣，迟疑道：“嗯……怪了，之前好像还真没有。”

    王文和放下案卷，笑道：“老韩，你是十年前从越州州府衙门调到京兆尹府当捕快的，我则是入仕以来便在这京兆尹府办事，如今已有二十年光阴了，我都快忘了上一次清玄署派人到这的光景了。历年清玄署派去历练的弟子都是去的刑部、兵部、户部以及吏部，你可知为何？”

    韩沛答道：“刑部主掌刑律，专办机要大案，和玄衣卫接触密切，提前派弟子在其中打点人脉，日后清玄署办案自然方便。兵部主掌军防，玄衣卫本就是天子直属卫队，必要时可以接管京城宫防，节制各地军队，他们提前去学习军务也是必要。至于户部嘛，钱粮与人口之事乃是国之重器，天子需要布置自己的耳目。而吏部在六部之中有着天官之称，主管朝廷官员的任免，也是极为重要的衙门，自然需要监管。”

    王文和笑道：“可以啊老韩，现在也开始往官场上花心思了，看来一年后的京城大比，你有信心可以再上一层了？”

    大越朝廷武官品级以武学修为为依据，因此每五年各级官府都会举办武者大比，用以选拔武官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望京城的比武大会，每届都可以说是高手云集，凡是获得较好名次的武官都可以加官进爵。

    同时不少江湖武者也会在此崭露头角，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十九年前的武道魁首，如今镇守东极海的长风王。

    如今距离下一届京城大比还有一年时间，望京城中已经聚集了不少江湖高手，这也导致了京中治安变差了不少。

    韩沛笑道：“人往高处走嘛，我如今卡在六品巅峰，若是再进一步，入了五品的话就有可能提拔到刑部当差，到时候还望王大人能替我美言几句。”

    王文和哈哈一笑，点头道：“那是自然，你我共事十年有余，你的能力整个京兆尹府有目共睹，我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眼下新来的这个玄衣卫小子就是一个机遇啊。”

    韩沛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王文和也不卖关子了，直说道：“方才你不是说之前清玄署从没有派过弟子来京兆尹府嘛。其实不是没有，而是你不知道罢了。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只是一名账务房主事，来的人同样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韩沛好奇问道：“这十五年间竟只有一名清玄署弟子来过我们京兆尹府。那这么多年过去，他如今在清玄署中应该已经崭露头角了吧？”

    王文和抬头，目光追忆，感叹道：“何止是崭露头角，此人十岁入九品，十五岁时已经是六品境界，在这京兆尹府待了一年后，突破至五品，参加了当年的京城大比，同级无敌，十六岁便已是玄衣卫百户，二十岁时更是一举突破到了三品境界，官至玄衣卫副统领。”

    韩沛大惊：“你口中的此人难道是……”

    王文和点头道：“不错，此人正是五年前战死在青川之战中的林崇副统领。”

    韩沛不解道：“林统领确实是天资卓绝，可他与如今这孩子有何瓜葛？为何他也会再度被送到我们京兆尹府？”

    王文和压低声音说道：“我也不清楚此人与林统领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我今日已经派心腹去玄衣卫打听过了，此人是三年前由清风使副统领月岚亲自带到清玄署的。你知道京中一直有传言，月统领和林统领之间有些情愫，我猜啊，这孩子很有可能是他们二人暗中生下的孩子！”

    韩沛睁大双眼，不由左右张望，生怕此言被清风使听去，同样低声道：“这话可不敢乱说啊！要是传到清玄署，你我二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文和正色道：“要是没有依据我会乱说吗？我可听说了，这孩子第一次清玄碑的时候，直接就突破了玄衣功第九重，这和当年的林崇如出一辙啊！加上月统领也是武道奇才，如今已经是二品宗师，那这孩子日后岂不是更会青出于蓝？你现在若是好好待他，不正是一桩大机缘吗？”

    韩沛恍然，难掩激动之色：“多谢王大人提点，卑职明白了！”

    而此刻在京兆尹府大堂屋顶之上，有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此地，正是紫衣侯，月岚和杨涟三人。

    听着不远处屋内王文和与韩沛的言语，月岚的脸色阴沉似水，最后更是忍不住想要去教训这两个口无遮拦的混蛋。

    紫衣侯则是听着哈哈大笑，只是声音只回荡在三人周围三尺之内：“哈哈哈，这二人倒也是奇才，猜得有理有据，老夫都快信了！”

    杨涟也是忍俊不禁，但碍于月岚的面子，并没有露出笑意。

    月岚听到紫衣侯言语，不禁羞恼出声：“师父！”

    紫衣侯笑道：“好好好，为师不逗你了。不过这二人能这么想，那凡意在这应该过得会不错，你也不用担心了。”

    月岚哼了一声说道：“我现在倒是怕他们把那小子好吃好喝供着，把他养废了。”

    紫衣侯双手负后，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意，这孩子要是克服不了这些障碍，就此一生平庸，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若真是如此，崇儿留在他身上的东西，我便会想办法拿回来。”

    杨涟忍不住开口道：“卑职以为，如今京城高手聚集，凡意留在京兆尹府必定会与不少江湖高手有所接触，这对他也是一种锻炼，日后也能有一番作为。”

    紫衣侯点头道：“这个时候把他派到这来，我也是有这个想法，这孩子是龙是虫，就看这一年了。”

    说罢，紫衣侯率先身型消散，不见踪影。杨涟紧随其后，月岚再度深深望了一眼凡意的住所，也转身离去。

    第二日，凡意早早地便来到了巡捕房的班房报到，不料巡捕房的捕快都早已在此地等他，为首的韩沛看到凡意，立刻上前笑脸相迎：“你就是凡意吧，我是巡捕房的捕头韩沛，你以后就叫我一声韩老大就行了。”

    凡意虽然对韩沛的热情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规矩行礼道：“见过韩老大。”

    韩沛很满意凡意的礼貌，哈哈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你看这里是咱们巡捕房所有的捕快，一共十八名，算上你就是十九了。接下来一年你就跟着他们好好做事，这样，木河，你过来。”

    说着韩沛招手让一名青年捕快上前，这位名叫木河的捕快容貌清秀，眼神明亮，一看便是一个机灵聪慧的年轻人。

    韩沛拍着木河的肩膀笑道：“凡意啊，你到我这来的事情，我已经都这些弟兄交代过了，大家都很欢迎你啊！尤其是这木河，他说你们的年岁相近，与你颇为亲近，所以接下来你就跟着他一起多做多学，你看可好？”

    木河笑道：“凡意兄弟，我今年刚满十八，是顶了家父的职缺来京兆尹府当差的，也是刚来不久，咱们可以多多关照嘛。”

    凡意也乐意有一个熟悉望京的人能带着自己四处走走，当即点头答应：“这位木河大哥愿意照顾，小弟求之不得，那之后就麻烦你了。”

    韩沛笑道：“行了，你们都去忙吧，木河，你今天就带着凡意到处走走看看，把一些规矩和他讲清楚。”

    在场众人当即领命，去忙各自手上的案子了。木河则是带着凡意来到班房的案柜，拿出一套捕快官服和一块赤色木牌，递给凡意。

    凡意接过后一看，木牌正面刻着京兆尹府四字，背面则是刻着凡意报给何师爷的姓名，项凡意。

    木河笑道：“凡意兄弟，我知道你是玄衣卫，只不过为了不引人注目，你还是换上这寻常捕快服装吧，这是你的捕快令牌。”

    凡意点了点头，留意到眼前木河腰间佩戴木牌上写着的名字是李河，不由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

    木河见凡意这样，不禁笑道：“怎么？看来凡意小兄弟之前应该不太了解咱们大越朝廷啊，你可知当今天子是何姓氏？”

    凡意一愣，想起来大越王朝立国以来都是一脉相承，乃是李氏皇族。凡意心中恍然，原来这木河本姓李，这大概为了避皇家之讳的规矩吧，自己之前都在偏远的青州，这样的规矩不重，而在这望京城中则是处处是忌讳，看来自己日后行事也要多加小心。

    木河笑道：“看来你想明白了，没办法，天子脚下，这样的规矩难免多了些，不过嘛，些许规矩如同市井麻绳，困不住真正的豪杰，莫要太过记挂在心。”

    凡意点头赞同，当下便去将捕快官服换上。

    换完衣服出来，发现木河与韩沛正在巡捕房外的训练场等他，周围放着一些石锁棍棒之类的器材。

    见到凡意出来，韩沛笑道：“咱们捕快虽然不用是武道强者，但若是连寻常毛贼也拿不下，那就成笑话了。所以啊，咱们这里的捕快大多是八品武者，少数几个是七品高手，我呢，则是六品。现在我想看一下你如今是什么境界，此地现在就我们三人，你也不必紧张。”

    凡意听完，有些好奇地看了木河一眼，十八岁的八品武者，也算是颇有天赋，是可以直接被选入清玄署的。

    韩沛听王文和说过凡意一步入九品的事情，又猜测他是林崇与月岚的孩子，料定他一定是武道奇才，因此才难掩好奇，想测试一下凡意的境界。唯有四品以上的武道高手才能通过观察直接看出低品级武者的修为，那是因为四品高手都已打通周身筋络，能内视己身，也能看出旁人的筋络内劲流转。

    木河则是有些自得，毕竟他从小便被人夸赞是武学天才，立志要加入玄衣卫，出人头地。一年后的京城大比他更是斗志满满，想要一举成名。

    凡意却有些犹豫，他实际上没有和人交手过，在玄衣卫三年中，好像所有人都是刻意避开他，也没有人来指点他修炼。直到他发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更不敢轻易告诉别人。

    因此凡意现在感觉自己的筋骨异常强健，耳聪目明与传说中三品强者有几分相似，但由于没有内劲，他也不好判断。

    不过既然韩沛已经开口，凡意也不推辞，拱手道：“请韩老大赐教。”

    说罢凡意便上前一步，一脚踢起一把石锁直奔韩沛而去。

    韩沛一愣，他本意是想让木河与凡意交手的，没想到这小子会错了意，竟然直接对自己出手。那也好，就当给他立立威风，省得带一身玄衣卫的傲气，不服管。

    于是韩沛笑着一脚踏出，落地生根，右手抬起稳稳接住石锁。但在入手那一刹那，韩沛脸色大变，一股意料之外的巨力从石锁上传来，他瞬间调动浑身内劲稳住身型才没有后退半步，但所站之地也骤然开裂，脚下地砖出现许多细致的裂纹。

    凡意见状便明白韩沛大概不是自己对手，方才那一脚自己大概用了五成力，既然他是六品高手，那没有内劲的自己应该可以和五品高手一较高下了。

    韩沛为免失态，连忙催动内劲，将手中石锁击碎，石块飞溅，旁人看来好像是韩沛举重若轻，一击将凡意的攻势破解。

    凡意见状连忙拱手道：“韩老大果然身手不凡，是卑职鲁莽了，请韩老大责罚！”

    木河笑道：“凡意，韩老大原本是想叫你我二人比试一下的，谁承想你这般心急，竟然对韩老大出手，实在是不自量力了。”

    韩沛则是心有余悸，深深地看了一眼凡意，心中暗道：“好家伙！这小子刚才那脚就有六品巅峰的实力了！”

    但韩沛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凡意的武学修为我已经心中有数，果然是天赋异禀，接下来你也要认真修炼，莫要浪费天赋。”

    凡意躬身行礼，随后便跟着木河向衙门外走去。

    待到他们走远，韩沛赶紧去找王文和，见面第一句话便是：“不会错了！那小子肯定是那两位的孩子，这武道天赋太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