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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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三人行

    景隆三年,仲夏。

    天微微亮,暑气还在憋着劲。汾阳城外的大院里,黄和已经爬起身子,摇晃还在酣睡着的郭琦,门外,李江南负剑而立。郭琦或许是还做着美梦,一巴掌朝黄和扇来,这一掌,势大力沉,将黄和打得四仰八叉。“咣当”一声,黄和落地声将睡梦中的郭琦惊醒,揉了揉眼,看着眼前一幕,不禁大呼,“有刺客!”

    床下钻出一个曼妙身影,踩在某人身上,持着刀,“哪里有刺客!”

    “哇靠,红鱼!”,黄和惊呼,“你怎么会在我们床下!哎呦,快下来,我要死了!”

    红鱼眨巴着眼睛,收起刀,“啊呀,这原来是少爷屋子,瞧我这笨脑子。”,做了个鬼脸便溜了出去。

    郭琦有些愤恼,嚷嚷道,“都怪你,我梦见陈仙师正要收我为徒,传我拳法,正教到云蒸大泽式,嘿!被你打断了!”

    “什么陈仙师,《剑来》看多了吧你。”,黄和爬起来,“准备走啦,今日乡试。”

    三人行至庭中,遇上了微微皱着眉的苏雅,“真的就这么走了?当真不要带些家里人去?”

    “带着家里人去,还叫什么闯江湖?”,郭琦头一撇,有些不忿。

    黄和瞪了郭琦一眼,开口道,“不用,就跟着官府的人走,带的人多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就扮作一般入试的人,况且去的是梧州城,宁王不是与郭叔叔走得近吗?必定会照顾几分,不用担忧的。写包票不会出意外。”。

    “可我昨夜睡时心跳个不停,还是带些人去吧,路上也好伺候些起居。”

    “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嘛,您担忧我们很正常,没事的,郭琦绝对不会出意外地。”

    苏雅摇了摇头,“儿行千里母担忧,是呀,但这‘儿’可不止小琦儿,你们啊,都是我的孩子,郭琦,这一路上不要惹是生非,黄和,多带些银两,多吃些好的,瞧这三年书读的,人都瘦了,小李,”。

    “欸,叫你呢。”,黄和戳了戳心不在焉的李江南,少年剑客有些错愕。

    “小伙子面具一定要带好了,梧州城有权有势的小姑娘多,看见你的真容怕是会把你绑了做压寨夫君。不说笑了,你们啊,路上务必要小心,千万千万注意身体。行了,老太婆唠叨,有人不耐烦喽,不说了,快去吧,晚了赶不上。”,苏雅敲了敲郭琦脑袋,少年吐了吐舌头。

    一小只欢快的跑了去,另一只追赶着他。白狐面具的少年,却在二人离去时郑重对苏雅说道,“此行一路,定保郭琦周全,虽脑干涂地,亦无怨无悔。”

    “说的这么吓人干嘛,自己为重,嗯?”,苏雅摸了摸李江南脑袋,面具下的少年有些动容,曾几何时,自己的娘亲也是如此温柔。这三年,李江南待的很自在,堂堂大柱国郭路家中,却无规矩,唯一的规矩便是家人,便是情义。李锦年也曾见过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与郭琦同龄者,要么城府深重、精于权术,要么金玉其外,秉性卑劣......如郭琦这般少年郎的,还是头一次见。

    ...

    县衙,老先生与少先生们坐上了官府马车,正等着出发。忽然奔过来三位少年,少先生汤奉瞧见这一幕,招呼道,“都看看,这是谁家先生里的孩子,来送行喽,小孩,你们主子是谁?”

    黄和上前一步,“我没有主子。”

    汤奉笑道,“没有主子?那你们是来作甚的?”

    “我,秀才黄和,前来搭载官府车马,赴梧州城乡试。”,黄和回答道,不卑不亢。

    汤奉还未说话,对位的“老年童生”吴庸讥笑道,“小毛孩扯大谎,不怕被扯了舌头,瞧你那病怏怏的样子,早点回去,别把晦气传了我,耽误你老爷子中举。”

    “黄和,你是黄和?”,汤奉惊奇道,“我听说,三年前的院试里有个小孩,莫不就是你吧?”

    “是了,是了。”,汤奉身旁的教书匠马阳说道,“那年榜上是有个黄和的,当时我还惊奇从哪杀出一条黑马呢。”

    吴庸当即变了脸色,“原来是黄先生,久仰久仰。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黄先生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实在是令在下汗颜,此次乡试,吴某人预先祝贺黄先生金榜题名了。”

    郭琦心中嗤笑,刚才还“你老爷子”的,现在,一口一个“在下”、“吴某人”

    领头的管事察觉到队中异样,一路小跑,了解事情经过后,对黄和笑问道,“可有官照,文牒?”

    “当然有!”,黄和掏了掏口袋,翻来覆去,可就是不曾见那官照、文牒。

    “嘶~~”,黄和面有窘色。

    “嘶~~欸,小伙子,没这官照是不能乘车的,还是说,你是冒充的,嗯?”,管事面露凶色。

    “好像那年榜上的不叫黄和,而是......到底是什么我也记不清了,但好像的确不叫黄和。”,马阳摩挲着下巴。

    “嗯,我也是听传闻,有个小孩参加院试,但也只是传闻嘛。”,汤奉思索着。

    吴庸立刻破口大骂道,“混小子竟敢冒充,不怕官府把你关起来,我心肠好,早点滚蛋,别惹我生气。”,老先生撸起袖子,脸红脖子粗道,“你要是还不滚,别怪我老拳没轻没重的。”

    李江南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转头对黄和说道,“你走的匆忙,家母托我带给你。”

    管事接过,仔细查验一番,“嗯,做不得假,是州里下发的文牒。”

    汤奉、马阳来不及说话,吴庸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哎呀,我就说黄公子是秀才嘛,你们不信,黄公子相貌堂堂,腹有诗书,怎么会做那盗名的卑劣之事。黄公子,快上来坐,一路上我们还可以互相讨教下学问。”,老先生将袖子放下,“哎呀,这天气真热,瞧我这膀子上的汗,可这风一吹,还是凉的,老骨头有些受不住。”

    方才还有些恼怒的郭琦一下便震惊了,这老头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啊,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没羞没臊的呢。

    “黄公子上来吧,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这次倘若中举,我们汾阳的读书人以后脸上都有光。”,吴庸继续道,完全不顾身边人憋着笑。

    “管事的。”,黄和对主管道。

    “嗯?有什么吩咐?”

    “我这俩书童,能跟着去吗?”

    “只能去一个,这是规矩。”,话虽如此,主管却搓了搓手指。

    吴庸见此,暗自嘀咕道,这窦主管真不懂事,这么年轻的一个秀才,家里不是手眼通天便是小伙子身负才华,不论哪一种都不可得罪了,这么好的一个卖人情的机会,真不会珍惜,行个方便又如何呢?图这蝇头小利。

    闻言,黄和震了震袖子,袖中无物,唯有清风。

    吴庸见状,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些碎银子,不心疼,反正会回本。“相逢一场,窦主管你就行个方便吧。”

    “行。”,窦主管收下银子,“那你就坐......”,话音未落,一位邋遢汉子却突然出现,“窦大人,县令老爷核算时说少了一辆马车,这不,派来了,就让三位公子坐那辆吧。”

    窦主管一惊,还是面不改色道,“行,你带三位公子去吧。”,转头对黄和说道,“时候不早了,快上车吧,我就失陪了。”

    “哎呀,让老先生破费了。”,黄和心疼道。

    “区区银子,都是身外物,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黄和替他接了下去,“千金散去还复来!”

    二人相视而笑,越笑越欢。吴庸先停了下来,笑得比贵人长可不是好事。

    “可惜,可惜,未能与黄公子同车,不能砥砺学问,才是憾事。”

    “欸,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黄和抱拳笑道。

    忽然传来铃铛声,以及“呜呜啊啊”的叫声。

    小秃驴觉远从后拍了拍黄和的肩膀,“黄施主。”

    “呦,三斤大师。”,黄和故作惊讶。

    吴庸见二人相识,便缩回车内,“不叨扰黄公子了。”

    “嘿,你小子是读了几斤书,这都骨瘦如柴了。”

    “你怎的也瘦了?”,黄和捏了捏觉远的脸,不再像以往般柔软。

    “我当然是苦读经书了,什么时候能见秦御她姐啊?”,觉远附耳道。

    “欸,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你继续努力啊。”,黄和搪塞道。

    “行,不说这个,你这次啊,最好一次中举,这样,我以后化缘,就可以说,‘那黄举人曾来我寺多次拜佛’,到时候庙里保准香火鼎盛,定能胜那道观!”

    “道观?”,郭琦疑问道。

    “害,你以为我光是苦读经书瘦的,还有饿的,新立了一座道观,嘿!可真会挑地方,就开在我那庙对面!那道观灵得很,抢了我们不少香火,主持他境界高深不在乎,可我的肚子不能不在乎啊。”

    “行,兄弟我放心上了。”,黄和竖起大拇指。

    “不耽误你了,悟空,我们走。”,小猴子从郭琦头跳到觉远怀中。

    “这三年了,悟空怎么还这么小一只?”,郭琦问道。

    “不知道,主持说这是灵猴,需开灵智,方能长大。”,觉远抱着小猴,“走,买果子去!”

    三人跟着邋遢汉子,上了马车,虽是新准备的,反倒有些破旧。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公子,别嫌弃车破。”

    “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上了马车,黄和问那汉子。

    汉子转头一笑,“小人一介马夫,何以让公子认得?”

    黄和将信将疑,正在思索,却听得几声“姐夫”,郭琦先探出脑袋,“什么姐夫?黄和已经从了秦姑娘,给秦姑娘听得,会这样。”,郭琦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来者正是陈鹏,正欲开口,却见黄和将郭琦扯回车厢,探出脑袋,“呦,陈大少,作甚?”

    “当然是祝你此次高中举人,一路顺风。”

    “呵!我还以为你会说一路走好呢。”,郭琦探出脑袋。

    “哼!”,陈鹏撇嘴道,“士别三日,当作刮目相看。自从姐夫把玉佩送我,从前我看书,都是字认得我,我不认识字,现在啊,我读那圣贤书,跟看到老朋友似的,他们都‘咣咣’的拉着我,我想记不住都难。”

    “是吗?”,郭琦转头看向黄和,“这种好东西你怎么不送给我?”

    “那人要我赠与晚辈,你是我晚辈啊?”,黄和回应道。

    “欸,你知道嘛。”,陈鹏凑近了些,“你们知道吗,县令换人啦?”

    “哦?”,郭琦与黄和这三年几乎“与世隔绝”,自是不知。

    “石三河他爹被查出来贪污受贿,和孟家家长一起被拉近大牢里了。”

    “呵,恶有恶报。”,郭琦嘴快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姐啊,不知怎的喜欢上孟家少爷了,还闹着和石三河他哥退了婚,两家出事后,孟家少爷也坐了牢,我姐哭的可厉害了。”

    几人就这样东聊西扯了几句,大日微微露出了头,但听窦管事一声大喝,“出发。”黄、郭二人放才不得不和陈鹏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