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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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国泰民安

    景隆二年,春。

    明魏京城今日照旧天朗气清,只是有些倒春寒。随着天銮金鼓三声落毕,官员们三五成群的步入朝堂。

    群臣位次坐定后,却没与听到照例会出现的那一声,“有事奏议,无事退朝。”,百官纳闷,往那天子座侧一瞧,两把白玉椅座上只有左边的那一个坐着内阁首辅夏老先生,右侧那把椅子上主人此刻竟然未在。

    吏部尚书佐飞搓着尚有余寒的双手,不明白刘柒那厮今日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也是,那狗贼平日仗着夏首辅和皇帝撑腰,飞扬跋扈惯了。也不知夏首辅为什么要庇护这条又蠢又爱折腾的狗。

    今朝天子坐在九彩真龙鎏金宝座上摩挲着下把,微笑着思索刘公公今日又要闹什么花样。

    内阁首辅夏炎璋笼着袖子,老身骨在步入大殿前有些禁不住这料峭春风,想着再过几年就退休吧,把位置让给年轻人们。朝堂这些年被自己经营的不错,新皇能登基多半仰仗自己,百官是自己的门徒;太监是豢养的爪牙,虽然跋扈了些,又有些蠢,但好在听话。想到这,老先生又有些舍不得这太上皇般的生活。

    天子没有发话,百官也就没什么动静,平日关系好的现在就凑在一起谈闲,叽叽喳喳,其乐融融。开国皇帝是武夫出身,对于繁文缛节向来不喜,只要那声“有事奏议,无事退朝”没有响起,诸君只要不做出格之事,便放任自流。先帝还在的时候甚至还和首辅、前任大太监朱温一起斗过纸牌呢。

    皇帝终是有些不耐烦,百官察觉到苗头,各自正襟危坐。

    “邓子,你代刘公公宣旨吧。”,景隆皇帝开口道。

    “嗻。”,一旁的内侍小太监领旨,正要向前踏出那一步时,一道在寒风中蜷缩佝偻着的单薄身影不合时宜的踏入了大殿之中。

    皇帝叫住了内侍,和颜道,“刘公公今日怎的迟到了?”

    素与刘柒不合的佐尚书讥讽道,“想必是厂公缺阳气,吃不住这倒春寒一路耽搁了吧。”

    此话一出,引得满堂大笑,与刘柒有过多次争执的礼部侍郎俞明熙更是笑得放肆,笑声之洪亮,即便是从殿内传到刚踏进的刘柒耳中,也是刺耳。

    圣上没有阻拦的意思,众臣们也是愈发放肆,庄严肃穆的庙堂此刻却与菜市无异。

    良久,饶是百官都觉得尴尬了,众人逐渐噤声。

    放任寒风吹拂后背的刘柒只是满脸堆笑的站在那,直到再无笑声响起,才颤颤巍巍的跪下身子,叩声道:“回陛下,咱家今日出宫买棺材去了,故此耽误了时间。”

    “买棺材作甚?”,佐飞讥讽道,“据我所知,刘公公似乎没有家人吧?”,眼看下一波笑声就要再起,夏首辅拍了拍椅座,群臣才肃然。

    “公公起身,朕想知道,你买棺材是为何呢?”,圣上有些不悦。

    群臣将这一幕收在眼中,看待刘柒的目光里多了些许幸灾乐祸。

    这一幕,落在刘柒眼里,不禁嘴角微微扬起,他哆哆嗦嗦的起身,像一只行将入木的肮脏耗子,“回,回陛下,微臣这棺材是,是为自己准备的。”

    俞侍郎不禁捧腹大笑,身边众人也是纷纷响应,但更多人,却是沉默了下来。

    晴朗的天空忽然春雷炸响,淅淅沥沥的小雨自天空落下,殿中百官沉默了,饶是反应最迟钝的俞侍郎,也察觉到了不对。

    这场戏的主演人却是如那阴秽之物惧怕雷鸣般被吓了一激灵,刚起身的他又如同耗子般伏在地上,额头上的汗水如同殿外的雨滴般滴落在地,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这只人尽喊打的耗子再度起身,面无人色道,“臣,今日死谏!”

    洪亮的声音笼罩着大殿,久久没有散去。

    百官哗然。这狗太监今日脑子抽了什么风?这是要演哪出?

    “爱卿请说。”,皇帝兴趣索然。

    “卑臣,今日,今日......”,刘柒好像又打起了退堂鼓,脑中一番天人交战,终是继续道,“卑臣今日状告当朝首辅夏炎璋辱慢先王、欺君罔上、专横弄权、徇私枉法、贪污受贿、结党私营总计七大罪状!”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臣激愤,圣座哗然。庙堂立刻变成了菜场,不少官员甚至已是拍案而起,张口大骂着“狗太监胆敢诓言!”,俞侍郎最为愤慨,手中玉笏已是朝着刘柒的脸上砸去。

    刘柒微微侧首,看起来堪堪躲过这一击,面上瞧着惶恐,心中却是冷笑森然,已经成功了一半呢。

    俞侍郎犹不解气,不顾身边人阻拦,脱下鞋又要朝刘柒的脸上砸去。

    “肃静!”,一道状若洪钟的声音从夏首辅那具干瘪、枯朽的身体中发出,“朝堂之上安敢无礼!”

    秩序虽然恢复,但群愤难平;俞侍郎咬牙切齿的穿上鞋子,心中打定要在退朝之后给刘柒一些颜色瞧瞧。

    夏炎璋自上而下的俯瞰阶下的刘柒,跳梁小丑,你要如何继续你的表演呢,噱头搞得倒是不错,自掘坟墓!朝堂上下都是我的人,你要如何与我斗!老先生一声冷哼,没有注意到背后那有些冰冷的目光。

    “厂公请细说。”,夏炎璋一字一顿,满是上位者的威严。

    “领旨。”,刘柒讪笑道,面朝圣上,“卑职记性不好,敢问陛下可还记得是哪时登基的吗?”

    景隆皇帝略加思索,“圣武二十年冬吧,父上先是在那一年夏就诏朕会京,边境战事紧急,朕入秋才回京,也是在那时忽闻噩耗,父皇驾崩,丧事处理完毕后朕才登的基。”

    “陛下不觉得太巧了吗?”,刘柒低着头道。

    “哦?刘公公有话请说。”,皇帝冷着脸。

    “先皇,早在仲夏就已是驾崩,陛下您收到的那封信,是夏首辅伪造的!”

    景隆皇帝缓缓转过脑袋,笑问着身边的夏炎璋,“刘公公之言属实?”

    夏大学士微微颔首,“果真,但我是为陛下考虑,方时先帝驾崩的突然,未下诏令,微臣恐藩王作乱,是故掩瞒,确有不敬,臣愿革职以抵罪。”

    刘柒一声冷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为陛下考虑?滑天下之大稽!陛下时为太子,不掩盖发丧,这九五至尊之位难道就不是陛下的了?恐藩王之乱?一派胡言!陛下宅心仁厚,素与兄弟和睦,先皇教子有方,兄友弟恭,岂会有夺权此种荒唐之事发生?卑臣再加一条夏首辅罪状,离间陛下手足!”,刘柒逐渐昂起头颅,声音逐渐高昂,“况且,好在夏首辅拥护的是陛下,倘若夏首辅勾结藩王,如今坐于真龙之座上的?还会是陛下吗!?”

    夏学士倒抽一口冷气,随后瞥了瞥众人,此等话术绝不可能是刘柒此等愚鲁之辈能想出的,必定是有人勾搭上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拿着他当挡箭牌。

    莫须有?意趋之?景隆皇帝一声冷哼,刘柒背后的人真聪明,给朕带上高帽,再借朕之手做掉夏炎璋,可惜,朕也不是什么蠢人啊!不过,夏老先生这些天却是有些目中无人了,正好,借此敲打敲打他,狐狸尾巴不可翘的太过了。

    “朕明白了,夏首辅确实有罪,辱慢先王属实,就......”

    话音未落,夏炎璋首徒兵部侍郎獐笑天率先开口道,“夏首辅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功高劳苦,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景隆皇帝嗤笑一声,“獐侍郎说的不错,夏学士功高劳苦,从轻发落,就罢黜首辅之位,罚俸禄三年吧!”,这帮文官真的该打压打压了,皇帝冷眼看着纷纷为夏首辅求情的百官,心中暗道。

    “领旨。”,说罢,夏老先生自觉的从白玉椅座上退下,踱到群臣之位,百官无有不为之让位者。

    “无事的话,刘公公还请归位吧,还等着你上朝呢。”,景隆皇帝和蔼笑道,这下,棒子和蜂蜜都算是给到了。

    “回陛下,咱家还有一事要禀告。”,刘柒笑望向夏炎璋,老头,这最后一刀,还没落下呢!

    夏炎璋只是冷笑,你孤身一人,如何与我斗!

    刘柒仿佛看穿了夏炎璋的心思,皇帝已是对你心中生隙,此刻你越是朋党众多,就越是难赢。我孤身一人,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夏首辅,您老糊涂啦!

    “时间紧迫,刘公公还是改日再提吧,这都等着你呢。”,佐尚书咬牙切齿道。

    “刘公公想说什么,就说吧,一块清了。”,圣上冷笑着,这帮文官原来这么嚣张。

    “微臣不敢。”,刘柒缩了缩身子。

    “但说无妨,若是有人胆敢对公公不利,朕亲自带都佥卫去拿他!”,景隆皇帝拍板定音。”

    “明白。”,刘柒猥猥琐琐的踱到百官之前,转过身,先是叩拜,才继续道,“吴州作弊案,夏首辅其实是主谋!”

    “你放屁!”,俞侍郎破口大骂,“夏首辅公正廉洁,素来.......”,还未继续,便被皇帝打断。

    “放肆!,朝堂之上岂无法度!今日不咎,再有犯度者庭仗!”,皇帝怒吼道,然后和颜悦色,“刘公公请细说。”

    “吴州唐虎与夏首辅约定门生,夏首辅出卖考题,令他为状元,受贿三十万两白银!”

    “果真否?”,天子笑问夏学士。

    夏老先生摇了摇头,“不曾!”

    “我所之言句句属实!”,刘柒义正言辞。

    皇帝又看了看夏炎璋,夏炎璋继续否定。

    刘柒先声夺人,“唐虎流窜四方,此案未结!”

    夏学士不动声色,“此案结了,有案卷为证。”

    “没结!”,刘柒道。

    “结案了。”,夏首辅甚至不愿瞥刘柒一眼

    刑部尚书袁绍成上前,怒斥道,“此案结了,有案卷!”

    刘柒仿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没有结案。”

    吏部尚书佐飞气势汹汹,“结案了,我亲眼看过卷宗!”,侍郎俞明熙也是附和道,“结案了,我亲眼看过口供!”

    刘柒还在顽抗,“此案没结!”

    群臣汹然,沸沸嚷嚷,朝堂骂声一片,以俞侍郎为首的官员甚至已经开始摩拳擦掌。

    皇帝很是不耐烦,“别废话了,把案卷呈上来!”

    百官散去,去拿卷宗。

    不一会,群臣再度上朝。

    天子问袁尚书,“刑部案卷呢?”

    袁尚书有些忐忑,“我不知道,佐尚书应当知道。”

    皇帝的目光移向佐飞,佐飞同样发虚,“上次刑部发生过火灾,可能烧掉了,但原先的确看过。”,俞侍郎附和,“确实!”

    刘柒大骂,“他们三人是同党,和夏首辅结党私营!”

    俞侍郎回骂,“历来奸邪诬告君子,驱除忠良,也说结党私营!”

    “大胆!”,天子怒骂,“殿前安敢如此放肆,抓起来庭仗十下!”

    俞侍郎冷笑着看向刘柒,只是没想到,被拖下去的人,是他。

    佐飞等人被拖走,庭仗与叫喊声不绝于耳。

    刘柒抖搂一下袖子,继续道,“推举夏炎璋,是结党私营,望陛下严查!”

    兵部侍郎獐笑天回绝道,“推举入阁,出于公心,何来结党之谈!”

    “獐侍郎说的没错!”,群臣多附和。

    景隆皇帝冷哼道,“推举这样的人,还敢说没有私心?!”

    “陛下说得对,夏学士应当削职为民。”,思索一番,獐笑天回应道。

    刘柒跪下身子,三次叩拜,“满朝都是夏首辅的人,卑职孤身一人,仇恨我的人很多,微臣惶恐望陛下让我告老还乡。”

    “公公为国效力,当留在朝堂为朕分忧。”,皇帝笑道,然后扫了眼浑身虚汗的夏炎璋,“夏炎璋祸国乱政,抄家削职,永不复用!退朝!”

    风头一时无两,曾今堪比太上皇的夏炎璋,如今却一把老骨头瘫倒在地,汗水浸透了地板。

    景隆三月,夏炎璋抄家结束,搜得白银三百两,书万卷,墨宝无数,无余财。

    五月,查夏炎璋门仆曾与唐虎卖题,连坐问斩。

    九月,夏炎璋问斩于市,神京文官、天下寒族皆为其哀,门徒赴京为其守丧者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