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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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死生有命

    秦御轻轻拍了拍黄和的后背,安慰道,“死生有命,节哀顺变。”

    瘦弱少年没能管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蹲在一旁呕吐。

    “谁?”,一道细弱蚊蝇、微微颤抖的声音传来。

    黄和挣扎着起身,自己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我乃龙虎山道士,为斩鬼救人而来。”,徐永贞回答道。

    闻言,一个瘦小且脏兮兮的身影从屋中走出,抽搭着鼻子,两眼泪汪汪的对院中众人哭诉道,“大哥哥为了救我......”

    “想不到那个不正经的家伙也会舍生救人啊。”,秦御苦笑着。

    青衫男子望着碗中倒影,耸了耸肩,“我在你心中就不是什么好人吗?”

    越想越气的徐台将醋滴在碗中,给秦御画了个八字胡这才解气而笑。

    酒馆的遮布被掀开,一位带着白狐面具的白衣剑客踏入饭馆。

    “呦,贵客。”,张老头停下旱烟。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白衣剑客向老张头抱拳。

    “仿似宝剑泥絮尘半封,昔日壮志与才气全告终。”,老张头摇头而笑,“取剑的话跟我来,以你的天资应该不成问题。”

    “老前辈,城里的人为什么,都半睡半醒的?”,白衣剑客跟在身形佝偻的老张头身后,忍不住问道。

    “考核。”

    白衣剑客不再言语,最终二人在一个死胡同前停下。

    老张头咳嗽了几声,原本一派安详的小路顿时剑气微扬。

    白衣剑客向胡同深处迈步,每一步踏出,他都嫩感受到刮来的剑气愈发肆虐。

    然而任你剑气如风吹彻骨,我自当闲庭漫步。

    白衣剑客行至尽头,手抚墙壁,尽管白衣上布满了剑痕,剑客的那张白狐面具却毫发无伤。

    墙壁先是出现裂缝,裂缝向四处蔓延,然后不管是地面还是天空,甚至是剑客抚墙的手,亦全是裂纹。

    裂纹蔓延到面具,随着面具的瓦解,一张足以让天下女子为之倾倒的面容浮出水面。阴柔,却不失刚毅,如那梨花覆铁树;清冷,却不拒人,如那雪莲傲寒山,一抹恰到好处的忧伤,更是引人怜爱。

    一切都化为尘埃,天地间唯有空明。

    空明中,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剑客。

    剑客的眼中,是一位窈窕活泼的少女。

    少女直视着剑客那清澈到无情的双瞳,一时间,竟有如临深渊的感觉。

    “你天赋很高,应该让更好的剑配你。我呢,与你大道不合,你走吧。”,少女神情慵懒,声音清脆如铃。

    “哦”,剑客点了点头。瓦解的面具恢复如初,空明的天地被渐渐的填充,脚下踩着的不再是虚无,而是带着鸡屎狗粪的泥瓦小路。

    “怎么样?”,老张头问道。

    “大道不合,她没有选择我。”,剑客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

    “这样啊。”,老张头面露惊讶,原以为此次会是十拿九稳的事呢。

    望着剑客远去的背影,老张头抽了口旱烟,以心声和“少女”言语道,“大道不合,怎的大道不合了?”

    “他背负的东西太重了,我啊,怕出师未捷身先死,想找个没什么包袱的人。”

    “可你也许会错过一代见证传奇啊。”,老张头有些惋惜。

    “我如何就不能塑造一位传奇了?”,少女冷笑,锋芒毕露。

    “有傲气好啊,别像我,仿似宝剑泥絮尘半封......”

    黄和望着带着哭腔的小屁孩,算是个熟人,陈鹏的情敌,李四五。

    “你父母呢。”,黄和摸着这个永远孤身的小家伙的脑袋。

    “死了。”,李四五哽咽道。

    “官府呢?他们没有护着你们吗?”,黄和问道。

    “官府,官府只护着有钱人。”,李四五的眼神有些阴晦,“他们在划江府带领下,只护着有钱人,没钱的,要上贡好看的女孩,其他人,就像我家这样被赶走。”

    “那个人渣。”,秦御想起那个一脸欠扁的混球,然后把李四五揽在怀里,“我们会保护你的。”

    李四五感到些许安心,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视野逐渐模糊。

    “昏过去了呢。”,秦御摸着他那凌乱的头发。

    徐永贞忧心仲仲,“坏消息,宗门没有传来答复。”

    “啊?”,觉远很是焦急,“那么久了,都没个回音,龙虎山管事的是集体瞌睡了吗?”

    “别乱了阵脚。”,秦御提醒道,“去衙门,我倒想把那姓赵的心脏扒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黄和背起沉睡的李四五,“我带你们去衙门。”

    一路行走,众人遇到的鬼怪愈来愈少。

    “你们说,会不会是龙虎山天师来了,把那些邪秽全部除尽了?”,觉远很是乐观。

    “不会,如果师门里来人了,是会通知我的。鬼怪少了未必是好事,也许,是在酝酿着什么呢,多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啊。”,徐永贞回答道。

    黄和远眺着灯火通明的县衙门,那里没有丝毫恐惧的气息,汾阳城的富贵人好像过着与平时无恙的生活。再看看满目疮痍的街道,死去平民的断肢残骸。

    “乱世,乱的是多数人的生活,盛世,终究是少数人的盛世。”

    县衙内,四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息,有人三三两两斗纸牌;有人聚在一起喝酒,高谈阔论;有少男少女聚在一起,谈情说爱,以富商孟忠良为首的年轻人甚至学那西洋人跳起了交际舞。

    唯有一个少年与他们格格不入,只是呆呆坐着,透过窗户,看向黑暗的外界,一个个魁梧的汉子紧张兮兮的守着四周,以防厉鬼来袭,阴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衫,鲜血浸染了他们的脸庞。

    “小鹏,在看什么呢?”,姐姐陈潇潇带着酒气,坐到陈鹏身旁,她刚与孟忠良跳了一曲,心跳有些急促。

    “呐,姐姐,我们读书不是为了济世吗?那为什么不让那些,穷人进来呢。”

    “这个......”,陈潇潇一时语塞,冰冷再次向她袭来,好不容易在这灯红酒绿的氛围下忘却的恐惧再次鬼屋袭来。

    善于体恤他人的公子哥孟忠良发现了这一点,这个处于交际漩涡的美男子缓缓踱到陈潇潇身旁,“没事的潇潇,死生有命,错的是那些作恶的鬼怪,是他们伤人性命。”

    “就是,就是。”,聚集在孟忠良的女孩们愤愤不平,那些脏东西前世作恶,现在还来害人,真是该死。”

    “守护魂祠的家伙真是饭桶,也是该死。”

    孟忠良摇了摇头,柔声道,“女孩子要文雅一些,‘死’字莫要再说。”

    陈潇潇依偎在孟忠良的怀里,有些哽咽,“可是,那些穷人也不该被赶出去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西洋的大耳文这么说过,官府能庇护的人有限,那些穷人没有在灾厄降临前做好准备,他们好逸恶劳,所以理当受穷,所以灾厄面前,死掉,是很正常的。这世上的所有不利,都是因为当事人的能力不足啊。潇潇,你不必愧疚,死生有命。并且潇潇,你应该感谢那些穷人,是他们的死为我们活着做了贡献,我们现在才能平安。我的小天使,你若真要弥补他们,那就把他们无法享受的快乐一起享受吧。”

    陈潇潇听着他的安慰,强烈的道德谴责下,她决定,要享受那些穷人没有享受到的快乐,等灾厄过去,她要为每一位牺牲的死者祷告,这是符合道德的。

    “孟大哥真有学识,真是学贯古今呢。”

    “孟大哥说的对,不过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孟忠良的妙语引来连连赞叹,见时机已到,孟忠良柔声道,“潇潇,要不要再跳一曲华尔兹?”

    陈潇潇欣然坠入这编织好的,甜甜的,美梦中。这样的待遇更是让不少女孩羡慕连连。

    自始至终,陈鹏没有说一句话,看着巧言令色、能言善辩的孟忠良,他连反驳的欲望都没有,这里,没有一个人会为自己说话。

    欢乐气氛扑面而来,陈鹏却只是感到反胃,他受不了这窒息的欢愉,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让他感到恶心。

    “我要撒尿。”,说完,陈鹏就要离开。

    “小鹏!”,陈潇潇斥责道,“莫要如此粗鲁!”

    陈鹏冷眼看着姐姐,姐夫,姐姐她,好像配不上你,呐,姐夫,你还好吗?

    陈鹏走出屋子,门旁蹲着一个青衫读书人,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当难民被赶走时,石清风挺身而出,在那什么赵季良的一句“你去护着他们啊”之后,他立刻败下阵来。

    所有人都嫌弃他,石清风一直蹲在这。

    看到陈鹏走出,石清风愤愤不平道,“文雅之猴沐冠而嬉,愚鲁之人引颈受死。”

    陈鹏没有附和他,因为他觉得,如果不是姐姐抛弃了石清风,石清风眼中是看不到他人受苦的。

    那自己呢,要是有着能安然入睡的梦,自己还会在意那些苦难之人吗?

    徐台独酌无相亲,看着碗中景色,不由感慨道,“良心也许产生道德,道德却连良心的‘良’也未创造过。”,随即却又笑笑,“年少时的忧郁,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