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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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杯 所见(中)

    “该继续了该继续了!”

    能面们没有给玻璃子太多的反应时间,几乎是在玻璃子看见那渗血鞋柜的下一秒便把他拉了回来。

    “第一个问题——”

    【般若】开口了。

    “回答得很好!”

    【泥眼】摇着身子说道。

    “所以——”

    【蛇】的尾音被拉长,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

    而后,三个面具再度一齐开口了:

    “该回答第二个问题了!回答第二个问题了!”

    它们一边说着,一边围绕着玻璃子转了好几个圈。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能面们三缄其口,笑而不谈。

    童谣声依旧在回荡着。只不过这次,在玻璃子听来,它的声源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仿若飞扬跋扈、顽劣不堪的孩童,泥眼毫不在乎地撞开另外两个面具,直接向着玻璃子奔来。

    “我的问题很简单,你只需要在看过一个小故事后回答一下就好!”

    泥眼说着,慢慢绕到了少年的身后。

    接着,面具眼中伸出了两只黑色的手臂,它们攀上玻璃子的脸颊,遮住了那应当是眼睛的位置。

    而当光芒重新进入玻璃子眼中时,周围的一切完全变化了。

    ——一处布置整齐的,与他印象中的主楼教室几乎完全相同的空间。要说唯一一点不一样的,那便是这房间没有门,也没有一扇窗。

    课桌与那时和让娜躲避怪物所处的教室一样,每列七张,一共六列。

    而正当玻璃子想要开口时,那双先前蒙住自己眼睛的手又一次出现了,它们几近是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嘘——!”

    泥眼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看表演时,要专注,不能分心。讲话是演员的特权,观众可没有哦……”

    其中一只手竖起食指,在玻璃子眼前晃了晃。

    而后,随着几阵短暂的拍掌声,几个身穿校服的木偶人登场了。他们有着四肢,但与先前美术室中的人像一般,并没有五官的存在。

    其中一个木偶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兔,兔兔同学,你,听说了吗?岐阜屿,有新的,市松娃娃。你,买到了,吗?据说,是,限量款。”

    听不出性别的声音。

    而后,有着兔子耳朵的人偶带着几分惊讶地叫了出来:“限量款的市松娃娃?!”然后,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又换了副矜持的语调说道:“不……我对那种丑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值得注意的是,与其他人偶相比,眼前这个带着蝴蝶结的兔耳朵人形说起话来要流畅得多,若是抛去外表,或许有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这是个真人。

    “可是,你,上次,不是说,你,喜欢那个,市松玩偶,吗?为什么,这次,出尔反尔?”

    结巴木偶的脸上忽然多出了一张画着哭脸面具。

    “出尔反尔!出尔反尔!”

    玻璃子听到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如此叫嚣着。

    “你记错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那种东西了。同学,请你不要平白无故污蔑他人。”

    而后,那兔耳人偶直接离开,中断了这场对话。当她经过玻璃子面前时,少年听见人偶的身体内正在不断重复着什么。仔细辨认后,玻璃子听出那是一个词:

    “好像要。”

    人形走到讲台前的一张课桌后缓缓坐下,双手放在桌面上,来回揉搓着,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这时,教室内的灯光再次发生了变化,原本照亮着人偶的光芒转移到了黑板上。一支粉笔凭空飞起,忽然开始写起了什么:

    “父母不可能多给我钱的,不可能的,可我真的好想要好想要啊。我身为班长营造了这么久的贵族人设怎么能去打工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可我真的真的好想要好想要啊。我需要钱,我需要钱,我需要钱我需要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

    混乱的话语被一点一点写下。

    “对了,班费,你还有班费。只是悄悄用掉一点点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我真的好想要好想要啊,其他人肯定都会原谅我的肯定会的。我只需要说是别人干的就可以,对,就是别人干的别人干的,我只是在某一个早上忽然发现班费少了而已,他一定要原谅我,因为我真的真的好想要好想要啊。”

    最后一个字被写下时,粉笔“啪”的一声断开了。

    一段扭曲、自私的话语。

    而黑暗中的人偶们对此一言不发。

    而后,灯光又重新转移回兔子人形身上,当然,这次还多了一束——它照在了一张倒数第二排的课桌上,按照原本的布置,它应当是靠着窗的。

    而现在,在这密不透风的房间内,这张课桌上额外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

    玻璃子的眼中倒映着一抹蓝色。

    在这灰暗、色彩单一的教室中,那株蓝玫瑰宛如一颗照亮夜空的星,让周围似乎都染上了跃动的光彩。

    而一次眨眼过后,忽然有大堆的人偶围在了蓝玫瑰周围,他们的脸庞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很是高兴的模样。

    看见这一幕,兔子人偶合上刚刚写了些东西的本子,缓缓站了起来。她转头看向了那教室中唯一一处光彩流转之处。

    “真恶心啊。”

    人偶轻轻吐出几个字。

    玻璃子看着那些尖锐的红文字在坠落过程中渐渐有了形体,与地面相撞的那一刹,发出了刺耳的鸣响。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着,左手勾起,捏住耳根翘起的一角,将下半张脸庞整个地撕了下来,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边上还沾着些红色的液体。

    玻璃子几乎是在第一时刻闻到了那股令人反胃的腥味——就像是无数秽物与尸体放置了整整一个月,却无人处理后散溢而出的腐臭气体。

    兔耳人偶把手伸入那黑洞,伴随着血肉摩擦的沙沙声,一把剪刀被抽了出来——仔细看去,那剪刀由两个字组成,“谎言”。

    最终,拨开几个人偶后,她在蓝玫瑰面前停下。

    “要怪……就怪你这么受欢迎吧。明明,当初保持那副丧气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反抗呢……还要选择去对所有人微笑,真是——恶心极了啊。”

    兔耳人偶说道。

    随后,她举起了那把剪刀——

    “你知道,班费去了哪里吗?”

    锐利的锋刃狠狠地在花朵身上留下了一道疤痕。

    玫瑰花没有回应。

    但有人开口了:“就……就是他干的,我那个时候看到了!”

    那是一个录音机,底下压着不知道是谁递来的钱。随后,它忽然变出一只手来,握着那张有着兔子花纹的钞票摇了几下,一把尖锐的剪刀便出现了。

    录音机将剪刀递给了某一个人偶。

    “……对,那个时候就只有他在教室里!”

    又一个录音机播放道。

    “我当时也在附近,看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钞票……”

    “对对,我也看到了……我记得当时……”

    “就是他干的吧……”

    剪刀被一把把递到人偶手上,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

    最后,每一个人偶都拿着剪刀,每一张下半脸都被撕了下来,自口中而出的恶臭腥味几乎弥漫了整个教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兔耳人偶问道。

    “难道班集体对你不够好吗?!”

    “还以为你已经改了……没想到还是这种人!你当初被打果然活该啊!”

    咔嚓,咔嚓。

    剪刀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花朵。

    然而蓝玫瑰没有回答——植物根本说不了话,不是吗?

    咔嚓,咔嚓。

    “把他赶出去!”“他不配在我们班上!”

    “小偷!小偷!小偷!”

    兔子闭上了眼。

    “他就不该活着——!”

    剪刀最后一次落下。

    咔嚓。

    终于,再也没有花朵,再也没有其他的色彩。

    ——这次,所有人都一样了。

    ……

    “……?他们,不动了?”

    玻璃子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而后,那个熟悉的面具倏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如何,如何!是不是很好笑!这场表演!每个人,都虚伪极了虚伪极了!”

    泥眼开始大笑起来,而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回应着他。

    “这不好笑。那朵花——到底是什么?”

    少年只是皱着眉头。

    “啊——不好笑吗?”能面的语调沉了下去,但很快又升上来,“没关系!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观众!不是第一个!

    “另外关于笼中鸟的问题,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它将整个身子贴了上来,嘴角高高挂起。接着,泥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始至终你都只有回答的资格!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语毕,它又围着玻璃子转了几圈。

    恶劣至极。

    “好了……你该回答问题了。笼中鸟啊笼中鸟,回答我,你同情玫瑰吗?”

    “……这是什么问题。”玻璃子抬眼注视着眼前的能面。他知道它对自己做不了什么,但相对的,他也没办法伤到这些面具。

    “你只需要回答我!”

    泥眼几乎把自己贴在玻璃子身上。

    “……那么哥哪个都不选。对着一朵花神经叨叨了那么多,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少年在沉默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而后,一切又开始重新转动。

    “没关系没关系!你的回答——我真是太满意了!!”

    黑色的手臂又一次自能面口中伸出,它们抓住兔耳人偶,将之按在了那张课桌上。随后,那些剪刀从其他人形手中挣脱开来,缓缓飞到了那虚伪之人头顶。

    也就是这一刻,玻璃子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位女性,正被一个黑色的影子死死地按在某张课桌之上。

    而当她想要呼救时,却意识到喉咙处传来了钻心的疼痛,鲜血开始自伤口喷涌而出。

    “噗嗤。”

    悬于头顶的锐物应声落下。

    一把,两把,三把……直到,教室中只剩下血滴滴落的声音。

    远远望去,那就像是一朵漂浮在血池之中,兀自盛开的银花。

    “对不……”

    有什么话还没能说出口。

    但已经来不及了。

    某种情绪在顷刻间袭击了玻璃子。

    ……是后悔吗?是恨意吗?

    他不知道。

    而后,眼前的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该第三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