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请您过来一些，别离栏杆那么近……这几天海上风大，浪可以掀得比房子还高，只是稍不留神，就有坠落的危险。”

    说话的是一个两鬓苍白的老人，第一眼看过去，注意到的是那笔挺的黑色西服以及朴素的领结——经典的管家打扮。

    而在不远处，甲板的银色栏杆边，一名着装华丽的少女正满脸欣喜地注视着眼前波光粼粼的大海——她的年龄看起来还不超过十二岁。海风则携来几抹夕阳，拂过了少女的脸。“哇啊！”她迅速拉住了自己的帽檐，“哈！风先生，你的抢帽子把戏失败了吧！下次再来吧！”说完，少女调皮地朝着某个方向笑了笑。

    “小姐！”管家迅速走到了她的身边，“您刚才没事吧？以及，您的帽子歪了。”说着，他熟练地伸出手将那淡蓝色的帽子扶正了。

    “哦，谢谢，诺顿先生。”她微微点头，蓝宝石般的双眼无比澄澈，“请您放心，方才只是风先生在与汤莉丝玩耍呢！”

    “那真是再好不过。只是，大自然的生灵固然对我们总是十分与友善，但小姐您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毕竟这里并非府内，危险定然在伺机而动。”诺顿管家道。

    “哦！放心吧，汤莉丝绝对不会让您担心的！”

    她笑得如同天边的云朵。

    “那便继续您方才的娱乐吧，汤莉丝小姐。”诺顿管家行了个礼，退至了一旁。

    自诺尔福斯号驶离兰瑟约克已有了两三个时日，而按照船长的估测，距他们抵达目的地塞拉格诺还需要大约四天。途中，他们需要在谢利格诺暂作修整，然后再继续行驶。

    这次旅程本并未被记录在诺顿的行程表上。按照原本的计划，此刻他应当在府中照顾汤莉丝。只不过，大小姐的运气向来很好，这次前往塞拉格诺的船票，便是她抽奖抽中的——鉴于侯爵大人此前便有陪女儿出去玩的意向，这船票便自然发挥了作用。但奈何他要前往纽兰克郡和都霍尔伯爵进行商业交流，因此随行人员被迫改为了管家诺顿。

    “老爷他……唉。”

    诺顿不自觉想起了些过去。

    兰瑟约克是个贵族制国家，在议院之后赌桌上，九公爵们正不断编织、操纵着贵族之间的网络。而作为曼彻斯特公爵的附属家族，密斯韦恩自然也不能脱离其中。

    过去，为了密斯韦恩的未来，也为了家人的安全与幸福，侯爵向来事事亲力亲为，唯恐有所疏漏。因此，一年之中回到家的次数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能用来陪伴家人的时间更是凤毛麟角——尤其是在汤莉丝三岁那年，密斯韦恩夫人去世之后，这一情况可谓是更进一步。如此，侯爵就这么完美地错过了女儿的成长时光。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诺顿•布朗什。

    好在，她的身边还有诺顿。

    “选择你作为我的管家，是我所做出过最为满意的决定，诺顿。”

    侯爵曾如此对他说道。

    “哦，那个……嗨！请问，您是诺顿•布朗什先生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管家的思绪。他抬眼望去，是一个有着金色长发，戴着黑框眼镜的教师模样的女性。

    “哦，您好，美丽的女士。是的，我是诺顿•布朗什，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他说着，快速行了个礼，接着侧身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女人坐下。

    一个十分经典的开场。

    在诺顿为密斯韦恩任管家的这些年里，他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了。

    “啊，好，好的，谢谢您。”女人点了点头，撩了撩发丝，轻轻地坐了下来。而待她完全入座后，诺顿才随之入席。接着，十指交叠，他将双手放在了桌面上，“您想说些什么？”

    “啊，是这样的……”女人转身从挎包中取出了一个文件袋，“布朗什先生，有两件事。第一是这里有几份文件，想要您过目。”说着，她将那袋子递了过去。

    “文件？来自于？”

    他一面伸手接过，一面问道。

    “……密术会。”

    “原来是他们。那不知遣您来寻找鄙人时，密术会可有交代些什么？”

    女人摇了摇头，“……不曾。”

    “我知道了。”诺顿说着，取出袋中的文件，来回浏览了一番。随后，他又将文件装好，放在了桌上，“稍后我会转达给侯爵大人。对了，恕我冒昧，您的名字是……？”

    “啊，维伦娜……邱利安。”

    “在密术会任术授？”

    术授，所谓的“密术学界的教师”，通常只有在密术学上具有一定造诣或天赋的人才能担任。而密术，实际上是法术的衍生体，在学术研究方面的使用率更高。

    换而言之，“密术这玩意儿就是为学术而生的。”

    “不……我的能力还不足以担任术授那样高贵的职业。”维伦娜轻轻摇了摇头，“要担任密术会里的术授，要么是从维多利亚大学毕业，要么是在他国深造之后归来的人才，像我这般平平无奇的人，实在是难望其项背。”

    “原来如此。”诺顿轻轻点了点头，“不过下次，诸如此类的文件，您可以直接上交至侯爵老爷府上的，我有时间就会查看。”

    “这个……其实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第二件事情。”

    维伦娜挺了挺身子。

    “嗯，您说。”

    “哈……”她闭上眼，深呼吸了口气。随后，她睁开眼道：“布朗什先生，协会想要您回去。”

    而另一边，汤莉丝在充分沐浴过海风后，决定找人聊聊天。她回头看向管家，却发现他正在与一个陌生的女人聊着天。

    “啊呀，难道诺顿先生……”她略带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这应该叫什么？老树开花？嗯……虽然我不介意家里多一个漂亮姐姐，但爸爸他……唔，没关系！我到时候可以帮诺顿先生说说情！”汤莉丝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一边挥手，一边向着管家的方向喊到：“诺顿先生——加油——一定要拿下她啊——我相信你——！”说完，她便向别处跑去了。

    “布朗什先生！您——嗯？刚刚那个孩子……她是在叫您吗？等等，她刚刚说……”维伦娜的脸上明显增添了几分疑惑。

    “大小姐，哈哈……不用在意，女士。只是我们家大小姐想象力丰富，把您当作了童话故事里的公主而已。”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就是密斯韦恩家的大小姐。”

    诺顿点点头，“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对吧？”

    “嗯……您照顾了她多久？”

    “这个啊，十年多了吧。毕竟如您所知，侯爵老爷总是最忙碌的那一个。”他笑了笑，起身道：“好了，维伦娜小姐，我们还是尽快将这个话题结束吧。”

    至于二人究竟谈论了些什么，也就暂时不在话下了。

    “嗯……让我看看，泡泡奶霜、华丽魔药、隐身尘……啊哈！找到了，在这里！”汤莉丝笑了笑，从五光十色的杂物中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根望远镜模样的器械，“呼，还好走的时候把爸爸给的千里目镜带上了。”

    千里目镜，法术器械之一，通过驱动能量粒子，使用者能够看到千里之外的事物，哪怕观察物只有1立方厘米左右大小。

    她抱着千里目镜向门外跑去，“抱歉，借过一下！”汤莉丝灵巧地绕过过道里的一个又一个路人，最终成功抵达了顶层甲板上，“刚刚那个人说就是在这里看到的海精灵吧！让我看看……顶层甲板，有了！可以看到广阔的海面……有了！远方环绕的阴云……有了！没错，就是这！”

    汤莉丝兴奋地点了点头，随后迅速将千里目镜放在了地上，启动了设备。“法术驱动……正常！好，可以开始使用了！来吧，让我看看传说中的海精灵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着，她兴奋地踮起脚尖，将右眼探了上去。

    “海水、海水、还是海水……呃，我还是换个地方看看吧。那堆阴云就很不错！

    “蓝色的、紫色的烟雾……绿色的海面……哇！还有闪电，是雷暴吗？不过这么一看……嗯，好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啊？唔，我再看看……

    “诶？那是羽兽？他们的表情……在害怕？难不成那堆云层里有什么大家伙？难道是海精灵？呃……可是传说里他们都是很亲近羽兽的啊……”

    汤莉丝仔细地扫视着每一处海面，生怕漏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而下一秒，她的镜头里出现了一只飞翔的羽兽。正当汤莉丝打算将放大倍率调高一些时，只见那羽兽忽然惨叫一声，在空中停滞了。

    ——随后，它的身体凭空断开了，毫无征兆的。接着，体内的骨头、肠子、胃、心脏……最后，它的皮囊便如同融化的颜料一般，一点点地化开了。

    紧接着，一只、两只、三只……

    如同一场无声的屠杀。

    “啊！”

    汤莉丝惊叫一声，跌坐在甲板上。

    “刚刚，那些羽兽……发生了什么？”

    她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

    “哈……呼……放松，放松……汤莉丝，只是幻觉而已……海上怎么会有萨奇亚呢？”

    她如此想着，颤颤巍巍地再一次靠近了目镜。

    而这次，她看见了——

    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眼睛。

    在烟雾之中，在云层之中，在雷暴之中。

    在涌动着的绿色与紫色之中，存在着一只不属于世间任何生物能够拥有的眼睛。

    此刻，汤莉丝•密斯韦恩，这个普通的塔米亚，与那只眼睛对视了。

    “现在进行紧急广播，诺尔福斯号前方出现不明原因大范围一级雷暴，船体将于五分钟后驶入雷暴范围，请各位乘客立刻回到船舱。重复一次，诺尔福斯号前方出现不明原因大范围一级雷暴，船体将于五分钟后驶入雷暴范围，请各位乘客立刻回到船舱……”

    急促的广播声响了起来。

    汤莉丝的耳边传来了人群的恐慌声。

    “大小姐！”诺顿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了起来。他迅速跑来，赶忙上下扫视了一番汤莉丝，“终于找到您了。您没事吧？广播说我们马上要遭遇雷暴了，现在请您随我回到船舱，大小姐。”

    “……好。”汤莉丝点点头，跟着诺顿一起奔跑了起来。

    翻涌的云层正在逼近，轰鸣的雷暴声已经响彻海面。

    “加速准备！”

    广播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杂音显然多了不少。

    “倒计时，十——”

    海浪拍打着船舱，发出诡异的吼叫声。

    “七——”

    有人双手合十。

    “五——”

    有人沉默。

    “三——”

    有人闭上双眼。

    “一——”

    “加速——！”

    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