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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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悔

    张怀虽然运转功法封住左臂,依然有不少的血慢慢流出,沈名则是完好无伤。

    他打斗一番,已近力竭,沈名却还有全部的力气。

    他没有兵器,沈名有剑。

    可是他的眼神依旧轻蔑,他的笑容依然自信。

    他有足够的理由自信,每一分自信,都是他用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换来的,绝不盲目和过分。

    他自信地等到沈名的剑尖刺到胸前,才伸出右掌,闪电般的切向剑身。

    隙云剑脆响一声,立马从中断成两截,接着张怀伸手拈住还剩一半的隙云剑,想将沈名拉到跟前。

    他毕竟只剩下一只手,出招仍是慢了,沈名立马松开了隙云剑,往后退了数步,没能被他拉过去。

    张怀叹了口气,倘若他左臂未断,两手齐出,定能一招将这少年打成重伤。他也不敢去追少年,刚才一番动静,已然牵动了左臂伤势,倘若再跑上几步,后果不堪设想。

    他也不必去追少年,现在他手上有剑,虽然是断的。

    少年却什么都没有。

    张怀虽不想杀他,却不允许自己的尊严被一再地挑衅,倘若少年还敢过来,张怀定然叫他饮恨当场。

    可惜他错了,少年并非什么都没有!

    沈名解开背后的包袱,抱着一个银白色方盒,继续冲了过来。

    早已准备好了一切,无所谓惧怕,也无所谓犹豫。

    张怀看着少年手中滑稽的盒子,面带讥笑,右手抬起用力一掷,想直接把盒子击飞。

    掷完之后,他便开始虚弱地咳嗽,右臂也好似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一丝了。

    可惜隙云剑与盒子相碰,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就掉在了地上,沈名的手更是毫无反应。

    张怀见到此景,气的胸口一滞,左臂溢出不少血来。

    沈名就像是抱着一根柱子般,从上而下,用力砸向张怀。张怀咬牙举起右手格挡,怎料只能将方盒挡下,力气却一点也传不到方盒身上。反倒是自己被方盒砸的血气不顺,一口鲜血吐出,摔倒在了地上。

    方盒并不太重,沈名抬起来继续猛砸,张怀此时已是虚弱无比,只能徒劳的用手捂着头,不断地发出痛哼。

    他的命实在很不好,第一次遇到了强悍如杀神的布兰斯,第二次遇到了个这么稀奇古怪的盒子。

    沈名砸了不少下,忽然听到一个沙哑而又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大跟班……莫打了……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少女已拄着木剑,站起身来,远远地看着沈名和张怀。

    沈名停下手来,看了看少女满是鲜血的小腿,以及按在腹部的手掌,还有从掌下渗出来的血。

    他双眼通红,盯着少女苍白的嘴唇,痛的使劲皱眉的脸,还有微微抖动的双肩,咬牙说道:“他是个该死的人。”

    少女已恢复了一丝力气,眼眸怜悯又哀伤,不知为何,她的伤口竟然不再溢出鲜血了。

    她摇头说道:“该死的人,也不是现在就一定要死的,更何况他已没有了一条手臂,我却什么都还在,血也不再流了。”

    沈名并不接受这个说法,但他还是不再理会张怀,将黑马上的行李取来背在身上,随后牵着胭脂马来到少女的身边。

    离陆断城还有大半距离,沈名看着少女颤抖的身躯,提议道:“我们回御流城去吧,给你找个好大夫。”

    柳斩龙微微点头,他本想去扶她,少女却摆了摆手,二人一马慢慢往来路走去。

    张怀侧躺在地上,用右臂强撑着坐起身来,看着二人沿着大道行去,少女走的虽缓慢而又痛楚,竟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举起手来,简单作个告别,眼泪顺着鼻翼滚滚而下。少女勉强一笑,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上一次这么哭,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吧?

    少女有太多的理由杀他,放过他的理由却一个都没有,她为何原谅了自己?

    少女深受重伤,其间定然还伴随着无比的剧痛,她怎么可以原谅自己?

    他该怎么原谅自己?

    如果那个平凡的少年没有过来揍他一顿,自己会把少女怎么样?他已全然不敢想!

    他的右手颤抖不已,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伤害少女之前,他情愿再断了这一条手臂,也不对少女出手!

    后悔,无尽的后悔,比痛苦更让人痛苦的后悔!只是后悔对少女来说,又有几分意义?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这样的人?这样的少女?这般纯洁高贵的灵魂?

    或许一个都遇不到!

    他现在已明白,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不是没能保住许靖远那个登徒子,而是将刀刃穿过了少女的身躯!

    他紧紧盯着远处的半截断刀,慢慢地挪动过去,仔细地将上面的血擦净,放声大哭。

    沈名和柳斩龙走了数百米时,少女突然闷哼一声,身子往后倒去。沈名连忙将她扶住,这才发现她竟是在强撑着走路!

    他哪里想得到这是为什么?又有谁能想得到?

    她腹部的伤口重新溢出了鲜血来,面色愈发的苍白,沈名将她慢慢平放在树荫下,眼中流出泪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强撑着……”

    柳斩龙笑了笑,竟还用驭气将沈名的眼泪吹远,淡淡笑道:“我怕你杀了他,你已杀过……不少的人了,能少一个……是一个。”

    她当然有强撑着的理由,也许对她来说并不是理由,而是必须要这么做的缘由。

    倘若她当场倒下去,说不定沈名一怒之下,便会过去杀了张怀,她也无力阻止。

    现在即便沈名想回去杀他,也是不可能的了,他当然不会把柳斩龙一个人放在这里。

    沈名将水壶拿来,正准备帮少女清洗伤口,她却盯着沈名,吃力说道:“不必清洗,我有青灵诀……帮助,伤口不……不会感染。”

    她骗了沈名,她已没法运转青灵诀了。

    只因若是清理伤口,不免便要除去她身上的部分衣物。她实在不愿在这大道上,去经历这么样的一件事。如果要求沈名带她去僻静角落包扎,又不免要费事的多,更显得矫情的很。

    她到底是个少女,年轻而又害羞的少女,有些话少女本就是难以启齿的。

    沈名当然不会明白少女细腻的心思,他默默地将衣服撕烂,轻柔地绑在柳斩龙的腿上,又撕出另一块较长的布条,环过少女的腰间,将她的前后两道伤口绑住。

    穿过少女的后腰之时,沈名明显感觉少女的身子一僵,再去看她的脸庞,竟已微微红润,有了几分血色,左眼下的泪痣更是增添了半分娇媚。

    沈名连忙将目光移开,轻轻说道:“柳大爷,我实在对不住你。”

    他真的太难过,又连着说了两句对不起。

    若不是自己被张怀打下马来,少女怎会因为要保护他而被留下来?她大可以骑着胭脂马扬长而去,张怀也定然拿她没有一点儿办法。

    柳斩龙看着沈名低垂的头颅和紧握的双手,静静道:“莫忘了,我们是好……最好的朋友,你也救过我一次。我已累了,你莫要趁我看不见的时候伤心。”

    说完这一连串话,柳斩龙已无力再管沈名,闭上了眼睛。

    即使闭上了眼睛,她的眉毛依然在轻轻颤抖,那是因为她在忍受极深的痛楚。

    深深的痛苦中,她听到蝉鸣声渐渐远去,马儿浅浅地嘶鸣了一声,随后是树枝断裂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天气好像没那么灼热了。

    再然后,腹部好像也不怎么痛了。

    再然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御流城和陆断城之间,并非是空空如也,其间有着不少的村落,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离御流城约三十里的易安村。这座村子之所以有名,并非是因为富有或者勤劳,而是因为村子里二十年前来了一位神医。

    神医叫郑易,村子在五年前将名字改为易安,便是取了他的名字。那时附近的很多村子起了一场瘟疫,病死了不少人,病人死状也很是凄凉。只有易安村能够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不少过来求医,从而定居在易安村的。

    郑易只是一个普通的神医,既没有油光谢顶,也没有古怪的脾气。中年长须,一身古旧长袍,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只是普通的坐诊,开药,虽然不是药到病除,却也治好了大多数的,其它大夫治不好的病。

    这些年来,不少人打听过他的事,或是旁敲侧击,又或是直接问,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们只知道,郑易大夫不曾结过婚,也无子嗣传承,甚至连个打下手的徒弟都没有。不少年轻的女病人追过他,或者甚至对他投怀送抱,无一例外,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他当真是个孤高寂寞的人,似已将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献给了救死扶伤这份伟大的事业。

    所以他的名望很大,附近村子的许多人,甚至御流城的不少人,都专门过来找他看病。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看完了上午的病人,正坐在医馆的柜台上吃饭,旁边是一本医书《长生经》,已然被他翻看了大半。

    并非来这里看病的人不多,而是他看病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别人已不忍占用他吃饭的时间!

    可惜今天这顿饭,已是注定吃不完的了。

    一位朴实青年飞奔过来,虽然急忙,但并不大声道:“郑大夫,有位姑娘伤的很重,正在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