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无奈，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没人理他。

    下一刻，他打开房门，把桌上的杂物统统扔了出去，众人一看自己的物件被扔了，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嘴里叫嚷着“哎！哎！慢着，那是我的！别扔！”一个个抢步出门，狼狈地捡了回来。

    李云鹤见角落里有一把椅子空着，便径自去取，一人说道：“哎，别动，那是我的椅子。”

    “你腚这么大，坐两把椅子？”

    那人说：“你没看见刚才我们在用这椅子？”

    李云鹤看见了，他们在这椅子上斗蛐蛐，笑了一声道：“大老爷的椅子更大，你们不如去他那里？”

    这人一听，气的吹胡子瞪眼，眼神望向其他人，见无人看向这里，只好作罢。

    李云鹤肚里觉得好笑，这些人便是每日与我为伴的同僚么？原来衙门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尸位素餐。

    在这间屋子里一连坐了几天，那个赵典史再也没来过，没人来让他干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有心想向其他人学习讨教一番，但其他人也是从早坐到晚，没写过一个字，没看过一页书。

    李云鹤心中觉得好笑，怪不得知县大人对自己说，这都是些尸位素餐的人，想必这衙门里大多数人皆是如此。

    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寻乐趣，拿起桌上的卷册，翻看起来。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便让他有些犯难，只因卷册上大多错字别字，且很多字写得颇不整齐，加之有些人习惯简写，这些字对于他来说，读起来有些吃力。

    不过，读的多了，联系前后稍加猜测，也能看得八九不离十，几天下来，他已习惯了这些字迹。

    对李云鹤来说，这些卷册相当有趣。刑房的卷册，每一卷都是一个关于钱的故事。

    比如这一卷上写着：张三酒后与人打架斗殴，失手将人肋骨打断，赔偿汤药费十两，关押一个月。

    又比如另一卷写着：李四杀猪卖肉，不慎将闯入自家猪圈偷猪的王五当做猪杀死，赔偿两头猪。

    再比如有一卷写着：赵六去青楼喝花酒，以姑娘长得丑为由，拒付嫖资，又将酒保打残，情节严重，押送太原府发落。

    李云鹤正详细翻看时，却被一宗离奇案件吸引，上面这样写道：

    “道光二十五年六月十四，二里村村民王有金，因肺病死于地主李仁家中，李仁赔偿现银三十两，与其妻王孙氏达成和解，并于当日下葬。

    六月十四日夜，王孙氏掘坟抛尸，尸首不知去向。次日，王孙氏亦罹患疯病，手不能指，口不成言，着其夫家接引返乡。特此记述，以备后察。

    当值捕快：孙大胜。

    仵作：何七。

    记述人：李云鹤。”

    李云鹤看着下方的落款，浑身汗毛炸立，心中惊道：“这案卷竟是我写的？”

    “我以前，原来是在刑房做书吏的？”

    他环顾四周，见屋内众人正若无其事地做着各自的事，无人在意他这边正发生着什么，“这些人，以前跟我在一起共事，怎么现在好像都不认识我了？”

    他想到：“我若当面问他们原因，他们一定不会告诉我，况且这些人的名字，我一个也叫不上来，徒增尴尬，不如去找老孙和何七聊聊。”

    原来孙大胜就是老孙的真名，此时他住在马市西面的巷子里，独门独户。院子很大，却只有他一人，显得格外冷清。

    对于李云鹤的到来，他并不感到惊讶。

    “李老弟！你来了，舞文弄墨的活儿，还习惯吗？”老孙沏了一杯茶递给他，随即说道，“嗨，我都忘了，你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李云鹤说道：“孙大哥，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事儿。”

    老孙诧异道：“什么事？”

    李云鹤道：“既然你知道我以前干这个，为什么当日在马房时，却装作不认识我？”

    老孙自觉失言，迟疑道：“这个……”

    见他不再继续说下去，李云鹤又问道：“你以前在衙门里做典史，怎么又去喂马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真是因为我的缘故？”

    老孙似乎想起什么，沉下了脸说道：“李老弟，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打听那么多，对谁都不好。”

    他越是这么说，李云鹤就越想知道，激动地说：“孙大哥，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是我不能知道的？难道比死还大吗？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的了。”

    屋内沉默下来，茶杯里升腾着袅袅的热气，不一会儿，也凉了下来。

    “二里村的王有金，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孙闻言，双手忽然抖了一下，茶杯掉在地上，裂成了好几块。

    他缄口不言，避开李云鹤的眼神，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

    “他不是病死的，对不对？”

    老孙的手被碎片割破了，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来，滴落在地上。李云鹤连忙帮他清洗，包扎伤口，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是不是王孙氏和李仁通奸，杀了王有金，而后畏罪潜逃？”

    老孙再也忍不住，大吼道：“放他娘的狗屁！没有的事！王孙氏不可能做那种事！”

    李云鹤道：“孙大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们？”

    “孙大哥，你到底在隐瞒什么？难道你要藏着这个秘密过一辈子？”

    老孙回忆着往事，像被抽干了精神一般，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捂着脸，痛苦地说道：“王孙氏，就是我的亲闺女……我的亲闺女啊……”

    说罢，老孙掩面痛哭。

    李云鹤再问他时，他只是摇头，不肯再说。无奈之下，李云鹤只好道一声保重身体，歉意地离开。

    老孙的事，让李云鹤感到非常揪心，女婿暴毙，亲生女儿又疯疯癫癫，不知去向，当真是个可怜之人。但他究竟想隐瞒什么秘密？恐怕只有再去打听打听才知道。

    二里村，正是李云鹤家所在的地方，因距阳曲县城二里地而得名，他回去时，正巧碰见小倩拾柴火回来，远远地听见她喊着：“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