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抽大烟，王团头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琢磨着这烟瘾就要发了，干脆就在这里吧，一面看着自家闺女，顺便过一过嘴瘾。

    屋内渐渐地又弥漫起烟雾，过了半晌，小倩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爹！”

    王团头瘫软在床榻上，懒得起身，嘴里“嗯”了一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小倩便哭诉近日来发生的种种，讲到相公李云鹤如今正面临牢狱之灾，希望爹爹能把他救出来时，王团头惊讶道：“你都嫁了人了？”

    他随即想起自己把儿女卖给烟馆后，就再也没有挂念过她的死活，自然也不知道女儿嫁做人妇，心中难免愧疚，但这种愧疚也只有在他过足了烟瘾之后才有。

    “县太爷点名关押的人，你爹我可没那个本事救得出来。你那个小相公，只能自求多福了。”

    小倩还想再央求他，看在自己的份上帮帮忙，王团头不耐烦道：“晦气！真是晦气，大过年的，抽口烟都抽不舒心，还白白折了二十两银子，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少在这里啰嗦。”

    王团头转过身去，自顾自地抽着大烟，不再理会小倩，小倩呆立半晌，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带着伤心和失望回家。

    这一天正是除夕，小倩挂着泪水走在回家的路上，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对联，剪窗花，就连村头的流浪狗都叼着肉骨头，显得无比地开心。

    田坎边上这个孤零零的小屋里，冷锅冷灶冷炕头，再也没了曾经的温暖。

    小倩就这么坐在床上，呆呆失神。

    “有人在家吗？”院外有人在叫门，接着，院门开了，那人推门进了屋，“哟，弟妹在家啊，我以为屋里没人呢，嘿嘿……”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义。他见小倩没有说话，便大着胆子坐下，一面打量着这个小屋，一面打量着小倩。

    “你们不是去救我家相公了么？”小倩淡淡地说道，“来这里干什么？”

    李义见她一改往日的凶暴脾气，说话也大胆起来：“我说，小倩啊，从衙门里捞人哪像咱们张嘴说话那么容易，那都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我大哥已经去衙门打点了，很快就有消息，我这个贤弟就快要回来了。”

    “真的？”小倩抬头看着李义，眼里又重新焕发出光彩。

    “那可不是真的吗？我还能骗你了？”李义拍着胸脯说道，“只是……”

    小倩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衙门里胃口太大，我大哥花出去不少银子，还是不见效果。如今大家都要过年，荷包装不满，很难办事啊……”

    “这……”小倩低下了头，她手里仅剩一点碎银子，饭都快吃不起了，“二哥，我……我也没有钱了……”

    李义轻声说道：“小倩说哪里话，你没钱，二哥知道，可关在牢房里的，是你的相公，你是不是也该出一份力？”

    “二哥，话虽如此，可我……我……”小倩被逼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义旁敲侧击：“小倩，你好好想想，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

    “值钱的东西……”小倩捂着脸，欲哭无泪道，“就只剩这祖屋和家里的几亩地了……”

    李义拍手叫道：“是啊！你们还有几亩地，也能值几个钱。”

    “可是……可是……”小倩迟疑道，“这是家里唯一的生路了，没了土地，相公和我还怎么活……”

    李义见她心有顾虑，说道：“小倩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土地怎么会没有呢？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我去找老太爷换些银子，有了银子，你的相公才能回得来，是不是？”

    “等你相公回来了，将来有了钱了，再把土地赎回去，你说好不好？”

    小倩一听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家里还能换点钱的，就只剩这几亩土地了，若是把地卖给了别人，那以后绝无赎回的可能。算起来，二哥也还是李家的人，地给了他，总是要比给外人强一些。

    此时此刻，小倩满脑子想的都是救相公出来，来不及细想此中有何不妥，便说道：“嗯，二哥说的对，小倩全凭二哥做主。”

    “好勒！”李义说话间，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契，上面已经写好了土地买卖事宜，只需填上姓名，便可作数。

    小倩接过地契看去，只见纸上详细写着立契人因何事由买卖土地，又将家里的土地位置、大小、品类备述详实，显然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

    她知道这个二哥，打这几亩地的主意已经很久了，只是如今再无别的路可走，便忍着痛在地契上写下了夫妇二人的名字。在名字上按下了手印。

    事毕，李义收好地契，对着小倩说道：“我去找老太爷要钱，弟妹在家静候佳音。”

    说罢，李义推门离去，直奔阳曲县城。在他看来，今天真是大有收获，这几亩地能换三四十两银子，够他逍遥快活一阵子了。至于救李云鹤？哼哼，大哥去了都只能碰一鼻子灰回来，自己就更不用废那个力气了。

    他走出二里地，来到县前大街，心里琢磨着寻个当铺，将地契换成银子，好去风流快活一番。

    哪知正值除夕夜，满街当铺早已关了门，北风一吹，他冷得直哆嗦，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涕泪直流，果然是烟瘾犯了。

    他顾不得那许多，脚下越走越快，直奔大烟馆。烟馆里云雾缭绕，若非面对面脸贴脸，极难辨认对方姓甚名谁。

    李义找到烟馆老板，拿出地契，想要兑换几十两银子过一过瘾，老板从来都只收真金白银，哪管那些，将地契丢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

    无奈，他又去叨扰正在吞云吐雾的烟客，那躺得整整齐齐的瘾君子们，正自舒服惬意，被他从美梦中叫醒，个个气得直骂娘，有些脾气大的，当下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