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唐县令下笔如飞，遣词造句直让人感受到危机扑面而来，转而字字恳切，求助各县同僚，为百姓生计的迫切样子，杨落堂突然有些后悔。

    因为他忘了把送信和运送茶叶的时间算进来了。

    驿卒快马急报，送信去潮州城要近十天，这还没算上其他县得到命令开始筹备茶叶，再开始运送过来的时间，怎么可能来得及呢？

    张泉没指出来，也算是个情有可原，莽夫能够理解。

    可唐县令为什么会答应写信呢？

    关心则乱，没发现吗？

    坏事了坏事了。

    杨落堂心里不是滋味，要是唐县令反应过来，得多么受打击啊。

    关系到一县百姓性命的希望转瞬即逝，作为父母官的唐县令得多难受啊。

    杨落堂感觉自己备受煎熬，于是对着张泉使了个眼神。

    没想到张泉回了自己一个大拇指。

    这家伙以为杨落堂在问自己：“你觉得唐县令写得咋样？”

    张泉：“棒！”

    累了。

    毁灭吧。

    杨落堂只好眼看着唐县令写下落款，将纸叠好装进了账房准备好的信封里。

    这一刻，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唐县令一口老血喷在自己脸上的准备。

    “唐县令，这事怪我……”

    他耷拉着脑袋，鼓足勇气开了口。

    唐县令：“？”

    这年轻人怎么一张口就道歉啊，咋回事？

    异象还能让人说胡话了？

    “嗡……”

    刚要开口问杨落堂这话什么意思的唐县令，突然听到了一声极其沉闷、极其浩大的悠远声音，当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不光是他，杨落堂、张泉、伙计和账房也听到了，一直窝在房间里的葛方也听到了，客栈里的人都听到了。

    所有人直愣愣的动也不动，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脑海中充斥着令人感觉仿佛远古回音一般神奇奥秘、不可触摸的鸣响，好像夹杂着无垠海中的暗流激荡，还有些许狂风吹号。

    “海……”

    待到声音在脑海中彻底退去，杨落堂不由自主的说道。

    这声音无法形容，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海，不同于阳光明媚的温和海浪，而是波涛万丈却风平浪静的海域。

    “这是什么声音？”

    张泉回过神来，脸上还带着些难以理解。

    唐县令缓缓吐出一口气，颤抖的气息并不像脸上表现的那样平静：

    “海鸣。”

    张泉在东南之地混迹许久，当然知道海鸣是个什么东西，但方才那种声音完全不同于他听到的任何一次海鸣，“这……简直难以置信。”

    “是……是海鸣……”

    一旁的伙计紧张的吞咽下一口唾沫，“我在梦里听到过。”

    账房惊讶的声音紧随其后，“你也听到过？”

    杨落堂和张泉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唐县令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

    “我也在梦里听到过。”

    正因为在梦里听到过，所以唐县令才敢如此确定的说那是海鸣。

    “这是除了在梦里以外第一次听到吗？”

    杨落堂连忙问道。

    “是。”

    出现梦里的海鸣已经来到了现实。

    杨落堂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于是催促道：“唐县令，这信……”

    “我有鹰隼送信，两日之内即可来回，不必担心。”

    在听到海鸣之后，唐县令的脸色就没好过。

    他把信塞给了伙计，立刻转身离开，“叫上葛方，来府上见我。”

    伙计跑到门口拿了一盏灯，一溜烟的跑去送信了。

    看样子，唐县令也是意识到了脱离梦境的海鸣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事情。

    杨落堂呼出一口气，之前每天赶路觉得无聊，但今天特别充实。

    张泉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喊人出发。”

    很快。

    一脸凝重的葛方就被喊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他还在问那海鸣的事情，但张泉此刻是满肚子疑问，只有杨落堂回了他一句。

    “见到唐县令再说。”

    随后，三人骑马，再度赶赴唐府。

    正厅里，唐县令手边的茶碗冒着热气，他没喝，而是在那里思考着什么，唐洗砚则是揉着惺忪的睡眼，俨然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府内的下人将匆匆赶来的三人带到正厅，奉上茶水后便识趣的离开了。

    看着一直凝神思考的唐县令，张泉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现在适不适合开口。

    唐洗砚对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就这样，正厅内充满了茶盖与茶碗碰撞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说话。

    一盏茶之后，唐县令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端起了手边早就已经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开口道：

    “诸位。”

    “这海鸣声，你们有梦到过吗？”

    张泉等人连连摇头，这自然是没有的。

    唐县令眉头紧锁，显得心事重重：“方才你们没到之前，我问了问府里的人，他们都做过相似的梦。”

    恐怕不止是府内人都做过相似的梦。

    杨落堂开口问道：“唐县令，能否具体讲讲这梦的内容？”

    “当然，我刚才就是在回忆。”

    唐县令深吸口气，将自己梳理好的梦境内容讲了出来。

    “梦中我是站在高处，正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幽深大海，除此之外，四周都被浓雾包裹，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天的尽头似乎与海相接，黑暗中分不清两者的界限……”

    “海浪拍打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一道道巨浪逐渐出现在视线中。”

    “滔天巨浪，犹如从云端倾落，直直轰击过来。”

    “随后，就是那声海鸣，从大海的深处迸发……最后，看见整个天地倒悬。”

    唐县令回忆着自己的梦，回忆着那种难以言说的海鸣声带给他的震撼，中途情绪一度有些激动，讲到最后还是平稳了心绪。

    “然后，就醒过来了。”

    杨落堂砸了咂嘴：“有点抽象。”

    葛方：“什么？”

    张泉：“抽象？”

    唐洗砚也疑惑的看向了杨落堂。

    “没事没事……我瞎说的。”

    杨落堂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手。

    唐县令倒是没有在意杨落堂的话，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梦境中出现的海鸣上。

    “唐县令，我怀疑常海县的百姓应该都梦到过这个梦境。”

    “如今梦境中的海鸣出现在现实，一定是某种预兆，最好还是尽快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人的梦境有所不同。”

    杨落堂正色道。

    唐洗砚听完之后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她的梦境与唐县令完全相同，而且之前她就问过自家丫鬟的梦境，也都是一样的。

    想要搞清楚这么多人都相同的梦境和海鸣，是需要更多的信息的。

    葛方和张泉两人也觉得杨落堂的话很有道理，起码在第二批令师回来前，这是他们能够做的事。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去询问。”

    唐县令雷厉风行，让人立刻去找常海县尉，嘱咐他派出人手尽快统计全县百姓有关海鸣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