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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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义

    回到宅邸后,刘陵没有闲着,很快便传讯给以后负责京城事务的卢勇令其为三事。

    一曰扬名,拨银三千两,择京城能言的说书先生、贩夫走卒,令其传扬苦叶镇战绩。把大体战况事实根据刘陵需要改编后交给这些人,令其日夜传扬,据效果给予赏银。同时,要严格管控下去,合作之人必要有其把柄,避免其反将苦叶镇借其扬名之事捅出去。

    二曰经济,以阮家、钱家名声为依托在天津开设奢侈品拍卖行。为借两家之名,各让两家吃一成干股,拍卖之物前期以库页岛生产的紫金饰品、名贵东珠、皮毛、药酒(熊鞭、虎鞭、山参等)为主,同时拍卖从后金处得来的大量战利品。同时,存一百真夷首级于此,可在适当范围内透露信息并高价卖给想要升官功劳的人。这些资金将是持续维持京师运作,多余的还会用于商业的扩张。

    经济者,不仅要经国(营),更要济民。借锦衣卫势力搭上运河漕运“夹带”,刘陵一系也算在其中有根基,借此以相对低价稳定的买入粮食用于施粥。需要施粥的人极多,故一天一人只能领一次,只是维持其生命而已。此外,施粥有规矩,凡有抢掠他人者,索其贸阅,再不施予;凡有帮派欺压他人者,概不施予;不按规矩行事,整齐排队者,概不施予;非饥饿已至危害姓名者,也并不施予,一天最多施粥三千。刘陵在京时,由刘陵卫队维持秩序,在刘陵离开后,除了卢勇手下的人外还要安排吃粥时最老实本分的青壮参与维持,其本身可领三份粥事,若有分毫逾矩,再不取用。

    刘陵还记得走向皇城时曾经看见一对姐弟,小小的脸蛋染满了灰土,破旧的衣衫褴褛都不足以形容,面黄肌瘦,蹲坐在墙角眼巴巴的望着通过的路人。他们的眼神的清澈的,神情带着畏缩,丝毫不敢大声喧哗吆喝。

    悲者无泪,困者无声,善者无助,这让刘陵都起了怜爱之心。

    刘陵还曾见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因为恶劣的生活环境发育不良,但却似个美人胚子。在人牙子的游说下,被同样饿得骨瘦如柴的父亲卖给了青楼,只为了那几分银钱。见她挥泪悲声,一步三回头却被人拖走,刘陵也心有所动。只是当时急着赶路进宫,若是为它事延误为皇帝不喜,只能记下地点以备日后。

    但凡事仍需考虑成本与所得,否则,善举终究是不可持续的。“京师中饥民中良家女孩子,其父母有欲卖给青楼者,你们一律抬价买下,给以衣食准备带回岛上,一如救回的那些辽民女孩。京师男孩中,有能为用于你们行动的,招收并训练他们,扩张你们势力的同时让有能力、有胆气、知感恩的男孩们能摆脱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生活。………此外,我们路上见的那对姐弟和那个被父亲卖给青楼的女孩,务必救下。”刘陵边想边对卢勇吩咐。

    卢勇有两点让刘陵颇喜,一是不论刘陵吩咐什么,他都能不问原因全力执行;二是他在执行过程中多变通,能力强,往往能在最小的动静下把事情办好。这两点也正是这个京师线人所必须的,再加上他是自锦衣卫跟随刘陵的老人值得信赖,在锦衣卫中也颇有渊源关系,最是适合。

    这第三事,则是沟通京城关系。沟通对象尽为文官,其中重点在东林党方向,为了避免引起各方注意和表明立场,刘陵自己闭门不出。以自己稳守天元,沟通关系的触角四出。携带的珍品如尽数撒向各派系权贵,刘陵的亲笔信也同样四处寄出,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关系攻势全面开启。

    其间,有几事最让本对刘陵这个武将——甚至和魏逆有牵连的武将得到了士林的欢迎——哪怕只是形式上因为政治正确而不得不为的表态。

    第一件事是天启有意将那天的奏对放在了塘报中,救民建虏魔爪之下、关切生民兵疫,确实对得起“仁义”二字。有人上书称有关疫病是在诅咒大明,是在诋毁陛下圣德,但终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特别是在魏忠贤的操作下,把自己的讥讽东林假仁义的言辞安在了天启头上——反正天启从来不读塘报。至于夸赞刘陵真仁人的话语自然都要在自己头上——自然是为了把刘陵绑在自己战车上。虽然这让很多东林因为感觉刘陵亲附魏忠贤而反感,但赵南星这位东林元老、道德君子定下了调,东林诸人也只能跟着称赞。

    第二件事便是施粥济民。此事刘陵并未宣扬,但逐渐还是随着来吃粥难民的感激之辞传开。姚宗文——又是那位专门弹劾能臣、干臣的大奸,弹劾刘陵收买人心意图造反,上来就给刘陵扣了个诛九族的大帽子。这位仁兄忽悠能力还真不弱,甚至连带着部分看不惯的东林成员都一同上书附议。这些奏疏魏公公都没扣,直接找人念给了天启帝,天启帝却根本没放在心上——施粥本就是个冤大头的事情,耗费糜多,再者,一些东林官员先后做过此事,只是都只是施粥几日做做样子而已。朝廷一直呼吁诸臣行善济民,倒是显有响应者,天启倒是对刘陵如何得来的这些钱感兴趣。

    刘陵很快给出了答复:“皆自建虏处缴获,如奏言,臣部吃穿用度“一仰建虏””。这个调侃的说法加上北镇虏获拍卖场在天津港的开业,很快便让一切有了解释,也顺带着给拍卖场积攒了一大批人气。这个时代明军对阵后金常常以失败告终,因而后金相关的东西也便自然成了标榜自身爱国忠心的一大利器。拍卖场中不论是苦叶自产还是真的获自建虏,一律打着“虏获”的名义,在拍卖的形式下,在场各位都要展现自己的“爱国心”自然价格水涨船高。连带着,开始便吃干股的钱家、阮家以及后来参与进来的魏公公也都有所得利。

    他们的参与自然不是告于光众,那样并不好看,尤其是钱谦益很在乎文人之名。但,一切信息都会传达给该传达的人或者势力,不该上门找麻烦的自然也不会。中华社交,最是博大精深处,便在于信息的圈层内流通与名实分离。最大的规则是“潜规则”,或许它没有法律那般的明确,但不遵守的都会身败名裂。

    为了解决合法性问题,刘陵特报上兴此是为了筹集军资——苦叶镇无饷银只有功赏,屯田在苦寒之更难有成效都是很好的理由。至于此店,自然不是官员身份不准经营的私店,而是军镇官产。天启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卡刘陵,一句口诏便给予了特许。

    但刘陵知道,要想转圜于东林、阉党间,有一个人必须要自己去见——杨涟。

    为了见面刘陵除了散播信息称赞自己与杨涟的私交、继续重金打通东林贪财者关节外还组织了一次难民清理北京城便溺的活动,参与者皆可饱食一日,可以放开量吃,甚至一人还有一勺肉汤喝。在这场近万人参与的活动中,很快北京臭气为之一清,让一些老臣甚至感觉回到了万历年间,不觉间涕泪下之。有甚,杨涟都有了几分感慨,想起了隆庆帝委以重信的那段时光。有时,事情可以很简单。

    次日,刘陵以探访旧友的名义去拜访杨涟。结果,不出意外的吃了个闭门羹。

    门子出来也没有给刘陵好脸色,“老爷说了,没有阉党的朋友。”刘陵只能苦笑,这位东林刚直的志士果然精神洁癖。

    似乎这位左都御史大人对下人的选择也很是严谨,刘陵稍稍试探就知道无法用金钱打动这位门子。想起当初他带自己见杨应聘被拒之门外的场景,刘陵也有些感慨今夕。

    刘陵还是恳切的请求门子将自己的手书带入,门子答复是要看老爷心意。刘陵自然只有恭谨的等待。

    一刻钟后,门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老爷让你找合适时从侧门入。”这有两意,一是礼节上降低表明自己对其与魏忠贤来往的不满;第二重才是最重要的:杨涟在不确定最终谈话结果的时候不希望让人知道自己接待了刘陵,以免落人口实。

    刘陵入堂快步趋前,满脸笑容:“文孺兄,许久不见。”

    杨涟板起面孔:“未知何时有个阉党弟兄!”

    “文孺兄或许有些误会,让人认为人人都是他的手下不正是魏逆手段?东林为此失了多少臂助?阉党多了多少羽翼?”

    杨涟哼了一声,“不说这些了,你这些天行善济民若非作伪,倒是我东林所愿。这是我历年来官俸攒下的三十两银子,也算我尽一份心意。”

    令杨涟没有想到的是,刘陵直接伸手拿去:“杨涟兄清正廉洁,生活如此简朴,更将积蓄拿出在下感念,唯有将杨涟兄的心意落到实处。”

    杨涟一下子就明白了刘陵想做什么,他这分明就是准备大肆宣扬自己参与他的施粥,表明自己和他是站在一起的。然而如此阳谋,杨涟却只得认下。

    “我或许有立场不明处,唯文孺兄谅解。我手下有诸多战兵,其浴血沙场衣食、抚恤岂能不顾?当下之世,欲济民、济天下唯有治民之权方可为之,所为者正,其他不过一些手段,诸君子又怎不容。

    有言:经年读书,所为何事?无非为仁人而已。何为仁义?大仁活民,大义为国。诸君子清净朝堂何不是为了这些?”

    杨涟听此陷入了一阵沉默:“你这番话不似儒者所说,倒像是墨者。”

    “无论儒墨,皆在民学。门庭之见,不应为君子心中之槛界。”刘陵正色。

    杨涟一阵思酌,最终点了点头,“你的事,我会关切些的。只是你应明是非,知道站在何方。”

    “文孺兄之言,在下铭记在心。只是东林向来非我即敌,到底过刚直些,况还伤了些好人。这样经营,到底不宜长久。兄台将来或有用我处。”言罢刘陵告退,留下杨涟独自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