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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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进宫(下)

    这次来的太监仍是上次的冯亮,皇帝虽换太监不换。

    从阮大铖的介绍中来看,这位太监也是大有来历,是先前大太监冯保的义子之一如今也投在魏忠贤手下。

    传旨程序结束,刘陵奉上了二百两纹银,冯亮却没有走。

    “刘将军,你数战有功可谓简在帝心,如今更召你单独觐见。”说完这句,冯亮看着刘陵,刘陵没有发话,静静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冯亮见此只好继续说下去:“魏公公日夜担心陛下操劳,心忧国事,见刘将军这等有才华的将官自不会亏待………军功赏赐向来内帑出钱,总兵功平一出陛下……刘总戎可不要听了些奸臣闲言,有失忠意啊。”

    天启日夜操劳听听便罢,魏公公心忧国事刘陵心中都快笑了出来。至于后面的陛下牌子,内帑所类刘陵自然也能听懂,是威逼利诱也是告诉刘陵——魏忠贤才是最得圣心的。

    虽然冯亮所言便如笑话般,刘陵想了想当下和未来的形式还有接下来的目的,立刻肃然道:“末将何敢居功,皆是陛下洪福魏公公庙算之功。魏公公心忧国家,赏识末将,末将无以为报。”说罢便躬身将一个手提木盒递去。

    冯亮向来听闻刘陵与东林走的近——杨涟,杨鹤都是东林之人,也听闻其有刚正的性格,今日之来若非魏公公特意强调本是不愿来的。来了,冯亮也一直认为这一趟能让刘陵不轻易站在东林一方便是成功——一个总兵没有什么太大能量,但若乘得胜之势战功加身就不一样了。

    冯亮先前见刘陵不搭前话,本以为这趟要白走了,进宫不知如何跟魏公公交差。谁想到,听完自己一席话,刘陵的变脸速度自己都自愧不如,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更人冯亮感觉知道刘陵的名声自何来了。

    至于刘陵的心思很简单。眼前的朝局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何况折腾得越狠对大明、天下苍生越不利。自己只是要把战功及时变现——这种功勋是有时效性的。

    当年蓝田大胜时诸多违法也不至得惩,后日势衰便遭灭族。势,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没有具体的形态,却撼人心间,当势者,不可当。刘陵想要在凭借战功得到想要的东西,只能在及时用自己胜势同时借这宫中之势。

    召见诏书下了,并不意味着臣子要立刻入宫。在古代都讲究时间的余量,这次也不例外——当然路,也有急招是随传旨者一同入宫的。刘陵按照圣旨穿戴御赐的蟒袍,佩戴玉带象征官衔的礼仪性饰品后于巳时入宫。好在明代已经没有了熏香的要求,不然准备还要繁琐得多。

    行走在街上,比万历末年来时变化不大,到底衰落不能自京城起。但,商业区固然还是繁华,衣锦者亦不曾少,街上遍地的乞丐和缩在城跟下,面色焦黄的神色的难民也不少。看着一些衣衫破烂,脸色带着畏惧的孩子们,刘陵摇了摇头。自己管不了天下之人,但眼既见,多少要管一些的。

    衰落更直观的提现则是街道不再整洁,废弃的垃圾遍地甚至随处大小便。再无万历年间的五城兵马司督促下清理垃圾、粪便疏通排污官道,京师已然渐成垃圾场。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中,已有不少蟑螂、老鼠在四处跳来跳去。这时的人可能不怎么重视,刘陵却知晓这是大疫的前兆,最后都在崇祯朝席卷全国的黑死病中爆发。

    皇宫倒是没有多少变化,毕竟没有到崇祯拆毁宫廷建筑用于补贴国用的地步。重檐高耸,掩盖不了大厦将倾;甲士威武,震慑不住宵小边情。不觉间,刘陵对明庭因继承这具身体而来的敬畏又少了一些。

    走过大汉将军夹峙的宫中大道,刘陵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走向乾清宫。掏出一块十两的银子,小太监笑眯眯接下:“陛下今天心情很好,魏公公在身边。”刘陵便多少心中有了些数。

    殿前通报,得准后刘陵上阶,一个标准的武将拜礼拜倒在乾清宫的门槛外,头深深低下不去看殿上的天启帝。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不必拘礼数。魏公公,赐座。”此时的天启帝比刘陵还要小上两岁,可以说是一名极其年轻的君主。

    刘陵并未推辞,利索的站起,迈进殿内,对魏忠贤又是稍一颔首,坐了下来。此时刘陵才用余光观察起天启与魏忠贤。

    天启年轻俊秀,倒是有几分天子象,头戴善翼冠身穿常服正饶有兴致的大量自己。至于魏公公,如今满脸带笑,像一个全是褶皱的肉包子,看起来很是亲和,并无阴狠之像——能在宫中装十年老实人还能取得天启信任,没有几分演技是不行的。

    此刻殿中,便只有天启、魏忠贤、刘陵和几名太监书手。

    天启对于刘陵的恭敬很是满意,对于干脆的“听话”更满意。他不是弟弟那么喜欢讲求文臣礼节的东西。若是刘陵还不肯放下礼节扯东扯西,他倒是很难满意。

    天启问起了自己的行程,言语亲和,看来也多少掌握了些御下之道。天启不善强力掌控朝廷,对于政务也缺乏太多决断,但在拉拢臣下上还有些工夫,不至于让自己完全失去皇权。

    刘陵自然对于“陛下以天子之尊关心自己一介武夫”“感激涕零”表演做的也很到位。前世或许自己就败在人情和演技上,这一世倒是精进不少。

    但刘陵并没有按照天启拉拢武将的剧本走,他有自己的目的。刘陵稍后正色道:“臣虽一路安逸,却见天津、京师一路粪便、垃圾淤积,跳蚤、老鼠从生……”

    魏忠贤此刻立马跪下:“此皆奴才督导不力以致有损皇家颜面,奴才这就派人去安排清理。”

    刘陵立刻也跪下:“此绝非公公之过,是地方官员不知鼠虫之祸。”

    见魏忠贤和天启都看着自己,刘陵接着说下去:“自古有大疫者,多因不洁,鼠虫繁播。当年匈奴投死牛羊于水养疫是此,五胡乱华大疫是此,元贼鞑虏时大疫亦如此。疫气起于不洁,传于鼠虫,如今虽圣天子在上,天帝佑护不生大疫,终非长久之计。地方官员任事者多难查民情末节,故无重视之意。”

    天启对这一新奇说法很是感兴趣,又追问了许多,刘陵大概按照吴又可的瘟疫说回答。天启本来好奇心就强,自然很感兴趣,刘陵要的却不只是天启的感兴趣,而是重视。

    “陛下,就臣所查,虽有陛下洪福,已有不少因此染病者。鼠、虫之害,向来治天下大患,唯陛下察之。”

    天启帝还算容易被说动,决定将此时交给朝臣商议,决定方略后拟旨传于直隶。对于天启的决定,刘陵稍有失望,毕竟付诸争吵不休的朝堂怕是难有效率相关拨款也是大难。但好在有圣旨传下,总归能让各地有个重视之心。

    天启忽然向刘陵问道:“爱卿身为武将,但朕听闻你数次上报皆颇通文理而动心魄,今朝奏事更以民情为先,此是为何。”

    这正是刘陵想要的问题,刘陵再拜,“臣虽早年起于锦衣卫而投身军伍,每以戚少保除寇安民之事为榜样。臣素知欲通武略,必通兵书,继而涉猎经、史。既读圣贤书,愈使臣通晓尽心报国救民之意。圣人贵安民,兵者保民,故臣不敢不以民情为先。”

    这番话便已经初步展现了刘陵的意图,魏忠贤此时想起了冯亮的转述和盒子里的紫金二百两、东珠十二颗。东珠珍贵已久,紫金自从钱家少量放入市场,稀有和美观的特性更让其一两值千金。“足可见这刘陵也是有心投效,可为咱家所用。若是他得了文官职事能干政,说不得还能涨咱家些许势力”。魏忠贤在心中暗想。

    至于天启帝,不知是没有听出意思还是在演戏,接着问:“爱卿对后金多有斩获、胜绩,可有何可以教朕的。”

    “臣有一道二术一助以制后金”刘陵说完微微一顿。

    “道者,怀忠陛下之心爱民之意,勇战无前。自萨尔浒以来,本朝将官多畏战保存实力,臣每战怀牺牲之念,力战血拼。

    至于因者,臣曾多次见建虏所至,生灵涂炭百姓蒙辱,臣痛心疾首不能救之。既怀保民之心,不敢不勇战保之。

    臣曾一力抵御建虏兵锋于辽东活民十万计,撤之于朝鲜之边。臣之兵士,出于辽民,身后是家人眷属,是父母高堂,身前是建虏铁骑。臣晓之以忠君事,乡梓长辈唯其孝是依,忠义既具,一往无前。臣犹以军粮给家眷,将士掠敌而生,是以将士愈勇。护百姓者仁,忠君事者义,臣之求也。”

    “术者,一曰以夷制夷。臣收岛夷,劝以忠义,宣明庭威德,得其出兵义从以助。野女真人,性悍勇嗜血而重义气,其勇力更倍于建州女真。以夷兵为先导,臣部得搓建虏之锐。

    术之二,曰苦境以平。臣与所部处,极北荒境,六月飞雪,凛冬之下,牲畜为冰,草木难生。处此荒境,士卒相依而度难,与建虏搏杀掠衣食而得生,倍增其果毅而将士之情胜至亲。故全军一心而无退者。臣又令自臣以下同吃衣食、同登战阵。不因位高而得多,不因位低而得寡,临战而将官先行。士卒不患寡而患不公,臣除不公。”说到此处,天启的眼神都有些发直。

    “至于援者,近有孙阁部、袁军门两位大人,远更有陛下洪福之佑,魏公公的看重和奥援。”

    魏忠贤此时满脸堆笑,“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不过为是为陛下着想,为国家惜才,才为你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

    若是换作崇祯,内臣武将勾结,怎么也得来个斩立决,或者干脆满门抄斩。但天启帝并不以为意,甚至没有怀疑魏忠贤相关事情的念头——从小到大,魏公公伴随身边伺候,无处不为自己着想,不信任他信任谁呢?加上魏忠贤还真的在自己身边说起过刘陵,魏忠贤在辽事中自然是有功劳的。

    其后,天启便与魏忠贤说起话来,末了,魏忠贤说了句“奴才看那朝臣,不少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末了全喂狗吃了,全然不知忠义二字怎写。他们一点也不知体恤陛下辛苦,只为些声名对奴才乃至陛下口诛笔伐。朝廷正需要刘陵这样的臣子…………魏忠贤似乎是认准拉拢自己了,这是好事,但自己还要做些准备避免直接与东林为敌。至于魏忠贤在报告中也不忘记损东林的做法,更直接印证了两者已经水火不容。

    回到老宅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宫中魏忠贤使者来传讯。来使告诉刘陵陛下颇为意中,只是到底为文臣需要朝臣之意廷推之举,何况是武官为文的逾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