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铭一也逐渐开始照着现成的稿子在大会上讲话了。

    十月中旬的一天，西城市主管科教文卫工作的副市长牛铭一，被邀请参加西城大学建校五十周年庆祝活动。

    “……作为驻地城市的代表，能够分享西城大学此刻的荣光，我感到十分荣幸。希望西城大学坚持正确的办学方向，借省市共建东风，主动对接区域经济社会发展规划，为西城市乃至全国各地提供人才、智力、文化等强有力支撑……”

    牛铭一完全按照学校方面和政府秘书科共同敲定的讲话稿，站位高远地在校庆庆典上发表了她这位副市长的讲话。

    这个讲话，原本应该是西城市委一把手赵维书记来讲的，可是这周，赵书记到省委开会忙得抽不出时间，便委托副市长牛铭一代他到会祝贺。

    发言结束，不知怎么的，牛铭一总感觉刚才的一番讲话好像并不是从她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她只是把一个副市长该讲的都讲到了，可她自己还有许多想说的话，却没有机会说出来。

    “面对台下的大学生们，自己念出的在会前十分钟才看到的这份讲话稿，有多少内容是让他们感到有价值的呢？”她在想。

    “牛铭一呀牛铭一，你也会照着讲话稿讲话了，而且是别人给你准备好的讲话稿，而且，那讲话稿上面有好几个段落的结尾后面，都还专门用不同于正文的楷体字标注着（掌声）二字，为的是提醒自己这个念讲话稿的人要注意在此稍作停顿，等待掌声。”她又想。

    此刻，h省教育厅高教处的一位处长正在发言，牛铭一坐在主席台上继续纳闷地想，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讲话了？

    以前自己可不是这样。

    在骏马集团的时候，几千人的员工大会，她几乎不用做任何准备，就可以从生产一线讲到销售经营，从新品研发讲到集团管理，滔滔不绝说上一两个小时，任何环节的任何数字她都可以信手拈来，台下的员工则会用信任的目光与她的讲话进行互动。然而现在呢，现在怎么回事？

    她又回想当初她读大学的时候，自己和同学们就最不喜欢听那些来自不同方面的不大不小的官员们，在他们面前空洞而又高大上的讲话。那自己刚才的发言，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效果呢？

    她当然知道，这种场合，大家在台上的发言就应该是这样进行的。

    不过，她这个主管教育工作的副市长的确是想借这次机会，真正去了解当代大学生这个群体的所思所想。她特别希望用自己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去引导这些大学生们，如何在这个时代的大潮中，尽情施展个人的才华，不为世俗的名利所诱惑，去实现每个人的大我，这样的人生才充实，才灿烂。

    她想，这样的讲话，大学生们一定会发自内心的欢迎。

    为了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参加完庆典大会，牛铭一临时决定推掉当天其他的工作安排，接受学生们的邀请，参加校庆系列活动之一的专题座谈会。

    座谈会的主题是“大学与社会”，邀请专家学者和学生代表一道，共同探讨当下社会热点问题。

    座谈会在学校学术报告厅举行，牛铭一和到会的几位专家学者以及学校的主要领导，被安排在主席台上一字排开的座位上，面对台下的学生就坐。

    主席台宽大的背景是一片深邃的蓝色星空，烘托着镶嵌在上面的“大学与社会”五个金色的宋体大字，就像电视里常见的那种大型论坛的场面。

    座谈会以研讨西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的学生参与创作的新时期“红色诗歌”开场。

    令牛铭一感到惊讶的是，学生们的发言思想通达、热情奔放，表达水准比现场的专家学者毫不逊色。

    发言的同学在研讨作品的基础上，饱含深情地回顾了中国**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建设新中国，走向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伟大历程。

    牛铭一被深深地感染了。

    她在发言中说：“我们西城大学进行的这场作品研讨，让我深感震撼。因为今天，从领导、学者到老师，把话语权交给了我们的同学们，大家直抒胸臆，横谈纵论，一展才华，勾起了我这个已经毕业了二十多年的曾经的大学生对大学校园的眷恋。”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企业工作。管理一个企业，我最大的心得就是两个字，务实。到政府部门工作后，我被邀请参加过不少类型的研讨会，我暂且把这些研讨会称之为务虚吧。”

    “许多研讨会确实起到了总结提高的作用，但也经常会听到一些令人难以忍受的专家学者的发言，那些发言不疼不痒、隔靴搔痒，可以说是放之四海的万能表达。这种务虚，我真的不知道它存在的理由是什么。我想，今天同学们的发言，倒是给我们台上在座的各位上了一堂生动的思想政治教育课。”

    这位外表看上去就像走在校园里的一个普通研究生的女副市长的发言，引来了在场学生们的掌声。

    大家开始期待牛副市长的下一轮精彩表现。

    座谈会转入新的话题。

    食品与生物科学工程学院一位男生的提问很是大胆：“奶粉中检测出三聚氰胺，猪肉中检测出瘦肉精，咸鸭蛋中检测出苏丹红，这一连串的食品安全事件，都不由得让人们对有关部门的食品安全监管产生信任危机。作为副市长，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透过一往的食品安全事件可以发现，尽管问题直接表现在食品生产领域，但问题的要害在于一些地方部门监管不力。这也正是当前人民群众提出的一个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所以，我们要在建立健全相关法律法规的同时，首先要认清的一点是，与制定法律相比，法律能不能得到有效执行才是最重要的。”牛铭一表示。

    “眼下有一个传言很多人都听说过。一个日本老板，因为把受污染的工业用米倒卖到食用市场，东窗事发后，这个老板以死谢罪。但在我们身边，却从没有听说过有哪个老板会因这种事情而自杀，甚至连最起码的道歉都不会有。”一个女同学接着发言。

    坐在牛铭一旁边的校长接过这个同学的发言说道：“法制的完善是有一个相当时间过程的，社会的诚信和我们每个人的自律，也需要假以时日得到更进一步的强化，但我们不应因此而对我们的这个社会失去信心。”

    “事实上，做了违法或者丢脸的事却依然好好活着的日本人多得是。比如，在对待侵略中国的问题上，很多日本人的做法就是拼命地去遮盖。”牛铭一的这句话刚一落音，全场报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牛铭一接着说：“就拿咱们身边的例子来讲，有些大学变相兜售文凭，现在又加上大办所谓的三本院校，这差不多就等于是给那些参加高考根本不合格的人滥发文凭。这些事，难道说就比那些食品造假要好多少吗？我们每个人的发展都离不开社会的大环境，同学们应该正确对待目前的各种诚信危机，共同努力营造一个诚信社会，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为什么连上海和广东这样发达的地区都出不了马云呢？”一位经管学院的同学又提出新的问题。

    坐在主席台中间的一位学者发言。

    他说：“经济发展每一次大的进程，都会折射出那个社会那个时代行政体制的架构。作为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行政机构与职能的每一次改造，都会自然地激发起民众许多美好的期待。然而，与经济体制的急速变革相比，行政体制的变革必然是滞后的。这样，在客观上，无论是官员的一些行为，还是行政运行的相关规则，都很难提供孕育马云的土壤。”

    “据说，广州市有一位民营企业家，准备在广州创建一个创意产业园，wｗｗ.uukａnshuoｍ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用了八个多月的时间，连前期的报批手续都还没有完成。最后还是在当地主要领导的直接批示下，才盖完了一连串五十多个公章。”牛铭一用实例，向同学们解读刚才这位学者的发言。

    “但在浙江就不一样了。”

    牛铭一接着说：“我们西城市政府这几年专门组织各个职能委局的领导，到先进发达地区学习考察，大家一致认为，在扶持中小企业成长方面，浙江省各级政府善于做足功课，而且力争每门功课都做到最好。”

    “他们从省级到各个地市，积极探索实施中小企业成长计划，构建社会化公共服务平台，积极为马云这样的民营企业家提供成长发展的沃土。但反观国内其他一些地方，按部就班的行政运行规则，急功近利的税费负担，严重缺位的创业服务等，都抑制着创业活力的尽情释放。”

    牛铭一说这番话的时候，想到的例子是她的大学同学曾俊毅。在她看来，如果曾俊毅一开始是在西城这样的地方创业，恐怕不会那么快取得现在的成就。

    “我们今天的话题，算不算是进行了一场思想解放的大讨论？”

    座谈会主持人问完这个问题，开始逐个向主席台上就坐的各位嘉宾征求答案。

    轮到牛铭一时，她笑答：“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本身，就说明你已经从思想解放的层面，对今天的座谈进行了总结。但是，我们今天的思想大解放，不应仅仅是对过去的纪念与缅怀，而应是满含着对未来的诉求和期待。”

    立刻，全场又是一阵长时间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