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同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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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孤单来袭

    朱墨联想起的那篇批评稿件,刊发在两年前。

    那是一年一度的夏收结束后,朱墨和电视台、电台的记者,跟随市里主管农业工作的郭副书记,到县区调研农村税费改革减轻农民负担落实情况。

    这天,在前往西城市山阳县调研的途中,车刚进入山阳县界,行驶在前面的郭副书记乘坐的车辆突然减慢速度,停在了路边。

    郭副书记来西城工作还不到一年,之前,多年在省文化厅担任领导,对农村工作接触的不多。他的工作作风很务实,每次到基层调研,都会尽量利用一切机会,让自己多熟悉和了解基层的情况。

    车是郭副书记临时让停下的。

    记者们都坐在后面的一辆面包车里。看见前面的车停了下来,他们这辆车的司机也跟着将车停在路边。

    已经进入伏天,上午快九点从市区出发的时候,空气中就满是潮湿与闷热。几个记者从车里往外看,路边都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以为车停下来是有人要下车抽烟,就都一个个坐在车里没动,吹着空调,聊天的聊天,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谁也没再去注意车外的情况。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车门从外面打开了,郭副书记的秘书站在车门口:“郭书记请记者们下车。”

    一个“请”字,让车里的人心里一惊,哪敢怠慢,一个个慌忙走下车来,站定一看,郭副书记正沿着路边的田埂,往庄稼地中间走去。不远处,太阳底下,几个带着草帽的农民,有的弯着腰,有的蹲在地上,正侍弄着地里的玉米苗。

    几个记者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今年小麦收成咋样啊?”郭副书记迎着一个正在干农活的妇女走过去问道。

    朱墨他们慌忙打开笔和本子,电视台那个扛摄像机的记者也连忙打开了镜头盖。

    “今年春上雨水少,收成跟去年差不多。”那个干农活的妇女停下手来,直起身子,脸被太阳光刺得眯着眼答道。

    “一季小麦种下来,家里的收入跟去年比着咋样啊?”

    “给村里交完,剩下的也跟去年差不多。”

    “你了解不了解,现在国家为了减轻咱们农民的负担,正在进行农业税改革,按照今年的政策,你们应该交的少了,收入会增加不少。”

    郭副书记和这个妇女说话的时候,周围散散落落干活的农民都围拢过来看热闹。其中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接过郭副书记的话说:“恁说的改革,俺们都没有听说过。”

    “老乡,你是哪个村的?”郭副书记把脸转向说话的那个男人。

    还没等那男人回答,一个年轻一点的妇女指着那男人说:“别听他的,他脑子有点问题。”插话的妇女一边说,一边还指了指自己的头。

    “你也是来地里干活的?”郭副书记问。

    “我也是来干活哩。”

    “你还是妇女主任哩,你知道?”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服气地怼了插话的那个妇女一句。

    听着眼前的对话,看着眼前的场景,地里干活的人没人再吭声回答问话,一个个只是在旁边站着,那架势,又想看热闹,又可以随时躲开似的。

    一行人随着郭副书记从庄稼地里出来,回到停在路边的车旁边。这时,山阳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已迎接到此。

    “看来,基层对改革政策的棚架现象是存在的,你们回去后,要立足政策的进一步宣传和贯彻,从找问题入手,集中推出一组报道。”郭副书记对记者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山阳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也都在旁边听着。

    郭副书记说完,大家重新回到车上。那天,朱墨他们跟随郭副书记又到山阳县城周边的乡镇采访了整整一天,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

    刚进家门几分钟,朱墨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是朱记者吧?”

    “是的,你是?”

    “我是咱山阳县石磨乡的。我们现在在你们家属院的大门口,我们想见见你,朱记者。”

    一听是石磨乡,朱墨马上想起就是今天在山阳县采访,车在半路上停下来的那个地方。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住在曙光院?这么晚,他们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朱墨脑子里想着,出了家门来到家属院门口。

    路灯下,两个看上去三四十岁模样的男人见朱墨走过来,赶紧上前自我介绍。原来,他们是石磨乡的书记和乡长。

    “是这样,朱记者,郭副书记今天在乡里可能了解到一些情况,下午在县里开座谈会的时候,我们都参加了。我们赶来找朱记者,就是想给你说说咱乡里的情况。”两人中的一个说道。

    “朱记者,你也知道,农村工作千头万绪,很多工作我们乡里正在逐步推开,我们想着,看报社的报道能不能先缓缓,我们这边的工作迎头赶上。”另一个人进一步说明来意。

    朱墨心里一直好奇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可又不便追问,就说:“这是工作,稿件发不发,什么时候发,都要由领导来安排。”

    两人继续对朱墨说,他们在乡里工作如何如何不容易。朱墨一边听一边点头,从心里表示理解。

    “太晚了,我们也不打扰朱记者了。”

    其中一人说完,从手中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朱墨:“我们简单写了个材料,朱记者你有空看看。那我们就告辞了。”

    目送两人走出家属院大门,朱墨也转身往回家的路上走去,边走边想,这些乡镇干部也的确是不容易。

    回到家,张智和一诺各自在卧室里准备睡了。朱墨把信封放在茶几上,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出来,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那个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页纸,上面写着石磨乡的土地面积、人口、种植养殖结构、人均收入等一些基本情况。在这张纸的背面,用曲别针别着一张名片一样的东西。朱墨仔细一看,哟,是张购物卡。

    “张智,你来你来。”朱墨连忙叫道。

    从卧室里出来,张智从朱墨手里拿过那张卡片,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没有说话,又把卡片还给朱墨,像是在看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怎么办呀?”

    “你看着办呗。”张智重新回到了卧室。

    “啥时候我的事情你也能认真帮着出出主意。”朱墨对着张智的后背不满地说。

    第二天,朱墨在单位一边按要求赶写稿件,一边心神不宁地想着那张购物卡的事。

    朱墨昨天晚上考虑的结果是,要么把卡还给昨天晚上来的那两个乡里的领导,要么就上交报社。为此,朱墨在单位领导的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好几次。徘徊的原因是,她担心把购物卡交上去,等于也给单位出了个难题,反而给报社的工作造成不好的影响。可是,要还给昨晚的那两个人,也不是一半天能做到的事。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朱墨整理出的稿子被郭副书记的秘书要了去,可那张购物卡还在自己的手里。

    按照惯例,朱墨一直在办公室等稿子的回音。快十点的时候,总编突然从办公室给朱墨打电话,说稿子还在审,让朱墨今晚别等了。

    稿子可以不等了,可那张购物卡还在等着她处理呢:“不行,今天不把这事处理了,晚上这觉就别想睡了。”

    她想了想,从包里把那张卡掏出来拿在手里,出了办公室,咚咚咚地上了楼,敲响了总编办公室的门。

    那张卡上交了,终于不在自己的手里了,稿子的事情就是领导们来决定了。

    一直等了三天,在第四天的报纸上,朱墨看到自己的那篇稿件,占据了二版的头题位置。

    后来她才知道,这篇稿件的见报,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报社领导排除了种种干扰,顶住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让这个以反映问题为主的稿子完整地呈现了出来,很好地配合了市委、市政府相关工作的开展。

    “我的稿子终于发了。”朱墨回家告诉张智。

    “那个东西呢?”

    “早上交了。”

    “这不就得了。”

    “这时候你说话了,那天你就不能给我个明确的意见?每次我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好像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似的。”

    朱墨心里埋怨张智,平时生活上对自己不管不问,跟自己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必须说话的时候,也绝不多说一个字,这也就算了,可是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作为丈夫,他照样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从来没想着为自己分担些什么。

    在单位里,听见别的女同事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的老公天天如何围着媳妇转,这事那事,恨不得都帮着自己媳妇干了,朱墨心里就好生羡慕。张智对自己呢?就算是老夫老妻,日子也不该过成这种清水寡淡的样子。

    这两个稿子发生的事,换做是别的夫妻,人家一定会一起好好商量商量对策,可张智呢,要么事前敬而远之,要么事后一顿责怪。朱墨感觉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在张智的心里停留过。

    一种被冷落的失落和孤单,开始在朱墨的心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