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楼2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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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叔柳竺,比柳湘大不了多少,才二十六岁,是祖父的丫鬟生的,由祖父的姨太太何氏养大,长着一张十分立体的脸,有几分外国人的俊朗,却透着一股压抑和阴冷的气息。他曾在洋学堂念书,中学就辍学了,却出奇得有出息。现在手里有十间分号,一千多亩水田,衣柜里有四五套洋装,家里有三辆自行车。唯独被人们谈论的是娶了手下的女儿,儿子柳海都两岁了。

    “柳湘,你来,我有事跟你说。”对于柳湘来说,柳竺永远是个大人,是个长辈,即使他还没有大哥大。

    进到房间。“湘儿,你在BJ学的什么?”

    “医学。”

    “那不就对了?”柳竺坐在交椅上,翘起腿,“我叫你来,是传达你爷爷的意思。”随即长叹一口气,“你也知道,你大哥柳澜的死讯被封锁了,而我认为,这个人,就是你大嫂,李淑贤。”

    柳湘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

    “为什么,你想想,你大哥是掌家人选,现在他死了,你大嫂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不都灰飞烟灭了吗?你大哥正好住得远,只要她封住了消息,就没人知道。到你爹死时再把消息放出来,这掌门不就是她儿子的了吗?别说你,也别说我,你爷爷也是五天前才知道,你大哥已经死了七个月了。你爷爷,就是我爹,他的意思是,咱家好不容易出来你这么个大学生,别让人害死了。他老人家认为,你这么有才华,是人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二哥,你四妹,你大嫂,包括我都有可能害了你。咱这儿,地儿小,怕亏损了你,你爷爷想的,让你到大地方,像上海了,南京了,广州了,那些地方,我想起,你爷爷也不让我去,又大,又有钱,也安全,”

    柳湘听完,笑着回答:“四叔,那您这意思,是赶我走喽?”

    “哎,不是,这是你爷爷……”

    “四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谁会害我,我看不出来吗?那我是真傻了,这么多年,书白读了。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随后转身出去了。

    只留柳竺一个人在屋里,喃喃着:“难搞啊,难搞。”

    第二日,祖父柳夏的七十岁寿宴,在傍晚开了。他还是一样,头顶黑纱瓜皮小帽,里面盘着二尺长的辫子,蜡黄的脸上挤出笑容,里穿紫色绸长衫,外罩枣红色斜纹罗马褂,拄着红檀木龙头拐。虽说年岁大了,身体也一点点不行了,但令人欣慰的还是子孙满堂,古稀之年,四世孙都八岁大了,每想到这里,二十年前妻子沙氏的暴毙,刚收到的长孙的死,都不算什么了。

    “老爷,院子冷,小心着凉,您先回屋吧!”五十二岁的何姨太,走了出来。她梳着极高的发髻,有了些皱纹的脸上涂得像墙一样白,眉毛像墨一样黑,嘴唇像血一样红,浓妆艳抹,穿着印宝相花瘦身元宝领长袄。她也陪了祖父三十多年了,是当年家中长辈为了多添几个子孙,给柳夏纳的一个小康家庭的庶女,虽说比主母年轻,深得宠信,在主母死后,虽说还是姨娘,但如同正室。可是只有一个收养的儿子。现在不是很得宠。

    “好。”

    柳家的男子,本就是盐城出了名的好看,清一色的额头饱满,极其俊朗。只是母亲不同,多少好看得不太一样。比如,柳湘的下颌分明,眼窝深邃,睫毛浓密细长,柳清嘴唇薄,眼睛大,柳竺鼻梁高挺。于是每到老头过寿,总有一群“不守女德”的女人围着看,三年前,还有几个围观的女人踩死了一个女人,柳家好不容易买通了当时的总督,又花了些钱安抚了那女人的婆家娘家才了事,前前后后花了二百来块大洋,直接把老头气得一天一夜没吃饭没进水,把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今年的寿礼,大儿子柳笺送的是一份五尺蓝田观世音菩萨像,二女婿齐华楼送的是一柄青玉八宝如意,三女婿林西送的是一对JDZ青花梅瓶,四儿子柳竺送的是一套镶金银莲花式玉茶具。其余的宾客送的,攒的太多,基本全在仓库里积灰。这一切,都是跟了柳夏三十多年的田经理操办的。

    上灯时,中间坐的是老寿星柳夏,他右边是何姨太,左边是蓝姨太——三十多岁,是从戏班子里买回来的。这一桌剩下的是柳湘的父亲柳笺和他的正室周秋,姨太来九娘,王氏和李氏。二姑母柳竹音,二姑父齐华楼,三姑母柳竹安,三姑父林西和四叔柳竺。下一桌,坐的是大嫂李淑贤,抱着两岁的侄女柳金秀,带着八岁的侄子柳铎,四婶杨柳,穿着灰格子倒大袖袄子,黑色褶裙,水白色衬裤,披着金黄色排穗丝巾,带着柳海,柳清,柳湘,柳水馨,十二岁的柳水芬,九岁的柳棱,十七岁的林如旭,面孔比较柔和,眼里带着单纯和一股不合年月的坚毅,还有齐雪蕙。其余坐了四桌客人。

    “干吃没什么意思,行个酒令吧!”杨柳提议,一众孩子应和,只有水馨反对。

    结果一令还未结束,就听到上桌突然一声巨响,接着柳湘听到的是父亲的咆哮声:“柳竺,你小子掏不掏钱!”给宾客们吓得不轻,全堂里顿时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水馨更是吓得想回去,不敢出声。

    “这是怎么了?”这时,小丫头来了告诉大家,柳笺最近做生意赔了钱,想在寿宴上向弟弟借四百大洋,想借父亲的面子容易些。没想到,柳竺上来就说四百不行,顶多四块,要么还三倍利,还说如果说不服,那就是不给爹面子。于是就争开了。

    “柳竺,当初我干嘛要帮你这个白眼狼?”

    “帮我?你何时帮过我?”柳竺站起来,撑着桌子,压在柳笺面前,“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出生后三天,你就想把我送进弃婴塔里,要不是爹,我现在早跟阎王爷喝酒了。后来你还断了我的学费,呸,说是做生意困难,让我辍学,在你那儿当学徒。”柳湘咽了口口水,“你知道吗,我那时,每个月才挣十块大洋,其他人,每个月至少一百二十块。我那时,一天就吃一个馒头,用了三年,才有了自己第一家分店。其实,我可以早一点拥有的,只是,每次我存的钱,总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大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吧。还没完呢。你当年娶亲的时候,家里人拼死拼活,给你娶了个京官的女儿,而我呢,你说省钱,就让我娶了我经理的女儿。结果,没出两天,我就收到,杨经理私吞我分店五百块大洋,你让我顾及面子,不要追究。你确定你对这件事先前一无所知?”谁也没注意到,老头的脸色极坏,一个劲不停地咳嗽,惊得两个姨娘又端茶又捶背。周秋和杨柳的脸色也很难看。“大哥,你也是活了四十五年的人,怎么做的都是混账事呢?”

    就在这时,门口通报:“吴总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