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荣的坟，就埋在靠近贺家祖坟不远处，是我身为人时，很少去的一块地方，每次爷爷就会嘱咐我们小一辈的先行离开，他们要去更远的地方，“土路难走的很，你们小孩就先回去吧！”

    然而这对于非常讨厌祭祖的我们来说，正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和亚男还有胜男便屁颠屁颠的跑回祖宅，开始玩自己的过家家。

    如今才知道，他们爷几个是来偷偷的给贺荣烧点纸钱，来慰藉一下将她隐名埋名的事情，好得到一些安慰。

    自从我会变化身形后，才发现，我每天只要见到月光，便开始换皮，变色，活脱脱的像个魔鬼。

    好几次都被路过的野猫看见，吓得他们全身毛发颤立，像极了刺猬，有的胆小的，便活脱脱的吓晕了过去。

    由于我每天都来到贺荣的坟前休息，一来二去的，村里的野猫开始传颂着我的神话，说我是猫王，更有甚者，他们将自己在田间捕获的田鼠和小鸡，都会送到我休息的地方，像是某种参拜。

    有天夜里，我还听见有一只猫，在我面前默默祈祷，无奈我没有读心术，无法探知他究竟想要什么。

    有一只公猫，我倒是留意了他，他时不时地会半夜过来，潜伏在我附近，观看我变化的过程，再默默走开。

    平日里我无心与他们交流，看见他们敬畏又崇拜的眼神，我只好装作没有看见，我只关心一件事，就是贺老二。

    对，他每天都会跑到贺荣的坟前，跪在哪里，炎热的夏天，他就跪在哪里，身体被晒得像黑炭一般，背上滚落的汗珠，闪闪发光。

    无一例外。

    疯子！变态！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得到贺荣的原谅吗？

    如果不是你犯下的错，她会如此着急的出嫁，然后遭遇这等子事？

    罪魁祸首就是你！贺老二！

    八月末的一天，他又和往常一样，双眼无神，看不清他的情绪，从远处跑来，噗通，就跪倒在地。

    一切正常。

    突然，这块黑疙瘩说话了，我是第一次听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的说话。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用着极其变扭的语法说着：“我离开了就，可能不来，看你，了。”

    他说话有些艰难，像是在控制着声带，“回来，老五回来，了。”

    老五？

    贺家军回来了？

    贺明亮的三儿子，当兵退伍了？

    “他们，说，商量医院，我去住。”似乎有点不舍的情绪在最后一个尾音里，颤抖了一下。

    我趴在树枝上，舔舔了前爪，心里默念，快些走吧。

    然后，他便念念叨叨着我不太能够听懂的词，我想他应该疯癫之症又发作了吧。

    他开始在自己跪的地方，双手刨坑，那地里的砖块和塑料，都被他一一丢到一边，不一会便挖出了不小的洞，我开始紧张，但是我自从上次他快将我活活掐死后，其实，说实话，我内心深处是有些害怕他的。

    他给我带来了本能上的恐惧，那种窒息的感觉。

    他开始尝试着将自己的头塞到土里，发现不够空间，便又开始挖。

    我大概是明白了，他是想将自己活埋。

    我开始在树上疯狂嚎叫，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喵！

    快来吃我啊！笨蛋，我在树上！

    他扭头看了看我，没有任何反应，又接着挖。

    喵！

    傻子！看看我！我在这！

    我又加了几个翻转跳跃的动作引诱他，试图唤起他爱吃猫咪的癖好。

    他还是扭了扭头，继续挖。

    妈的！这可咋办！

    大不了我跳下去，再和他拼上一架。

    就在我准备跳下之际，远处传来了声音，“老二！老二！你在干什么！”

    是贺家军，他胸前还戴着未脱下的大红花，远远的将其他弟兄甩在脑后，急速的跑了过来。

    寸头，结实的身体，跑起来眼神坚定，厚厚的嘴唇，不像中年时黑的发紫，现在看反而是红的明亮并不让人讨厌。

    贺老二看到他后，浑身发抖，不管自己挖了多少的深度，就开始将头塞进去，再两手笨拙的试图将自己掩埋。

    贺家军上前一把抓起老二，老二实在生的高大，他跪着也不比贺家军矮多少，我从树上看，就如同矮子将军在训斥自己的高大士兵。

    不愧是退伍回来，力气和士气足以震慑到贺老二，圆滚滚的眼珠里透漏着异常的恨意，他转头看看没有名字的坟头，撅起的嘴唇都在颤抖，他一把推倒了贺老二，踹了两脚，也一同跪在了地上。

    “荣啊！”

    后面的贺家爷们也如数赶来，贺老大绕过掩面痛哭的贺家军，直愣愣的将贺老二架起来。

    “走！今天治不了你了！”

    像是见了红的公牛，拉着犁。

    将贺老二拖在地上好几里。

    “我是老大！我要管你！不能再让你犯病了！”

    我看着贺老大的背景，听着声音逐渐远去的还有贺老二不断的惨叫。那黝黑的贺老二也从此再也没出现在贺荣的坟前，直到那天我看见一群医生，将他绑了起来，送进救护车里。

    “我知道如何进城。”

    是那只公猫。

    他喜欢躲在我身后，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观察我，但今天，我守在贺家老宅的门口，呆呆地望着直冒尾气的救护车，他才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

    今天的我，是只橘猫，而他正巧也是。

    “你怎么知道我想进城的。”我扭着头看着他，他的瞳孔是绿色，鼻尖处有一块白色，四肢也是像踩过雪一般白亮，算是橘猫中好看的品相。

    “我猜的。”他缓缓走到我面前，“走吧！”

    他扬起尾巴，自信且坚决，他怎么知道我想去，但是忘了进城的路。

    只怪作为一只猫，我时常打盹往事，连记路这种事，也只能缩小到一定的范围。

    好吧，本大王就让你为我带路吧。

    我和他在稻田里狂奔，引来乡里很多猫的观看，还有很多我的追随者，如果这个时候有无人机，定能拍下来成百上千只猫在刚刚收割完的稻田里狂奔，爪子每一下都踩在稻香里，我突然停下脚步，他们也停下，像极了《阿甘正传》里的场景，而我没有选择回头，而是对他们说：“你们回去吧，你们还有自己的家，我和他现在要去城里了，算是流浪吧。”

    “都回去吧，我会保护好他的。”

    大橘说。

    大橘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他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