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给他们留出准备的时间来吧！”推开面碗之后，我想了想，对陌小婷这样说。

    我们又在上次来吃过晚饭的那家面店里，说起来，就是我被撞那天吃晚饭的那家店。陌小婷似乎很喜欢这里的面，问及“去哪里吃午饭”时，她马上就两眼放光着大声回答“去吃面吧！”

    此刻，陌小婷正把硕大的面碗端到了嘴边，咕咚咕咚地喝着碗里那些红澄澄的、漂满辣椒油的汤。光是看着她这样大口喝汤，就让我感到自己肚子里似乎也火辣辣的。

    “嗯，一会儿，我一会儿就打电话。”陌小婷口齿不清地回答，心思显然还在面汤上面。她的嘴巴时不时吧唧两下，发出愉快与满足的吸鼻子声音。

    “所以你预备的活动是什么？要带左小林去吃东西吗？”我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虽然，在这个计划里，陌小婷以什么理由把左小林哄走，其实并不重要。

    “哦哦。”陌小婷哼哼着放下了碗，碗里的面汤已经只剩下1/4左右了。“那活动还蛮有趣的，如果不是邀请小左妹子，我就带你去了。”陌小婷一边把手中的长筷子横到面碗上，一边说。

    “哦？什么活动？”我的兴致愈发高涨了。

    “是关于狗狗的活动，趣味运动会之类的。观众可以带自己的狗一起去，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有趣？”陌小婷像举白旗投降一般轻轻挥动着手中展开的白色餐厅纸。

    “哦？国内也有这样的活动？”我有点吃惊。“我还以为只有欧美国家才有这种活动呢，猫猫狗狗的运动会或者选美大赛，没想到咱们国家也有。”连我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说话时语气中的兴奋。

    “有的有的，今天是第一届，下次我再邀请你去。”陌小婷仍挥动着白色餐巾纸，不知道她在向什么投降——不，不对，她可能是在朝嘴里扇风。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种活动是在电影《加菲猫》里面，小狗欧迪被主人带去观看狗狗比赛，结果加菲猫跟了过去。结果全场的狗都不干正事了，全都冲出去抓猫，场面一度失控呢，哈哈哈……”我不明白陌小婷为何看上去显得有点沮丧，所以自以为是地说起这个让我忍俊不禁的片段。

    “唔唔，什么都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陌小婷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似的，低声感叹着。

    不知道陌小婷在考虑什么，但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回到陌小婷家之后，她就钻进了自己的工作室。她的工作室和她的卧室相连着，位于这个大房子的中心位置。不过，虽然我已经来过好多次了，却还一次也没进去过。就连上次被小蓝车的调虎离山计耍得团团转之后，陌小婷也没有要求我跟她一起进去检查。侦探们拿来的设备也是由陌小婷自己拿进去检查的。

    我坐在一号客厅的沙发上，竖着耳朵试图捕捉到哪怕一丁点儿信号。然而，这房子的隔音似乎好得出乎意料。

    猪八戒也跟我一样被阻隔在陌小婷工作室的外面。回想起来，我似乎也一次都没有见过猪八戒进到那里面去，是不是它也不被允许进入呢？如果真是那样，陌小婷为自己建立的这座城堡，还真是坚固呀。外有恶犬——猪八戒姑且委屈一下好了，和恶龙——鳄鱼和西方文化里的喷火龙不是挺相像的嘛，还有猛禽——猫头鹰是猛禽这一点倒是毫无疑问的。

    此时此刻，猪八戒正侧躺在地上。它非要把脑袋枕在我的鞋——其实是陌小婷家的室内拖鞋上。脚背上传来微凉的感觉，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沿着鞋面几乎滴到地板上的口水。哎，这孩子！我没有挪动脚，想着既然它觉得舒服，就让它这样睡着吧。

    给猪八戒当枕头的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阿俊，把你的手机给我。”陌小婷的声音从刚刚开出一条缝的工作室门里传了出来，我赶紧把手中的手机递了过去。

    紧接着，陌小婷指挥我解锁屏幕，然后安装了一个app。

    屏幕上新出现的app拥有一个小房子的图标，下面的名字是“我的家”三个字。

    “这是我家的监控画面，只要点进去了就能看到，姑且给你装一个。”陌小婷解释道。猪八戒此时已经醒了，正马力全开地往她的身上蹭。

    “打开试试吧，我刚刚给了你权限。打开之后应该不需要登陆就能看到监控画面。瞧！这个监控对应的摄像头在那里。”陌小婷说着，抬手往我身后的墙壁上一指。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像长枪一样探出头来的摄像头，个头比我们上午安装的任何一个都更大。

    我打开手机上这个新的app，加载的速度有点慢，屏幕中间的小圈圈一直转啊转啊，转了不知道有多少圈，画面才打开。出现在画面中的，正是我视野里的这扇防盗门、旁边的衣帽架、位置靠下的鞋柜和换鞋凳。画面中有个红色的亮点在一闪一闪的，是那位几乎只会说“请更换室内拖鞋”的电子管家。我留心注意了一下，手机画面里的闪烁比实际中直接用眼睛看到的要慢一点儿，大概是有延迟。不过，也未必就差这么一点儿，也许差的是周期的整数倍再加上这么一点儿呢。

    “阿俊你的手机不怎么样啊……什么时候换个新的吧……”陌小婷坐在我身边，猪八戒也老气横秋地坐在了沙发上，大大的脑袋伸到了陌小婷的大腿上。

    “其实还好，可能这个软件有点大。”我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手机不好。其实，这个手机我已经用了一年左右的时间了。上一个手机在那次车祸的时候报废了，慧姐说过要给我买个新的，可是我拒绝了。现在的手机是我自己从二手网站上淘来的，说的是95成新，实际上和全新没什么分别。只花了500元左右买了原价接近2000元的手机，而且使用了一年时间了也没出问题。说到流畅和容量方面，它都比我之前用的旧手机厉害多了。

    “阿俊你，其实赚得不少吧，为什么日子过得这么小心谨慎呢？”陌小婷从手机的话题上前进了一步，提出了这个非得关系很亲密才能问出口的问题。

    “不是啊，我觉得我还好啊，不算抠门吧……”我有些慌张，虽然之前来陌小婷家都是她点外卖，不过最近出去吃面都是我请她的，这样也，还好吧……我的心里有点底气不足。

    “衣服好像只有那么两件，翻过来倒过去的穿，鞋子好像也就只有两双，一双有孔的透气皮鞋，一双没有孔大概更保暖的皮鞋，家里大概还有双拖鞋吧。你吃东西也不挑，贵的东西也吃，便宜的大碗面好像也完全没问题，胃口是挺好的，不过吃的不算多。”陌小婷用左手抚摸着猪八戒的两只耳朵中间的位置，右手则举起来数着她对我的观察结果。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所以阿俊你，是有什么别的需要用钱的项目吗？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啊，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给你买一套西装，你就答应扮演我的男朋友了。”

    “其实没有，只是我的消费习惯而已。”我苦笑着说，以前经常看到网友自嘲，勤奋也好、勤俭也好，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因为穷。放在我自己身上，我虽然没有觉得自己穷过，但看着账户里的数字越来越大，还是觉得越来越有安全感了。有的时候我也想过，就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也挺好的。一个人生活，尽量减小开销，把钱存下来。人会长大，便也会变老，我会有没力气工作的那一天。所有人老着老着，都会一不小心就进入了连呼吸也要花钱的状态。

    “哦哦，我还以为阿俊你有什么难处呢，想着你都帮了我这么多忙了，我也不能对你的困难视而不见啊……”陌小婷用若无其事的语调解释道。现在回想起来，在面店时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我提议两个人点一个大碗面，再拿个小碗来分着吃——当然，这个出于“省钱”的提议被陌小婷无情拒绝了。顺带一提，面馆里大小碗的价格差一直是使我相当不爽的一点。

    “没有没有，我不缺钱，只是习惯了节俭。不过，比起节俭，我更倾向于称自己为‘理性的消费者’。我觉得东西只要够用就行了，没必要追求最新的款式、最好的性能之类的。还有就是，比起有一大堆衣服鞋子，还是少点选择起来比较容易。其实我还觉得，比起吃饭用的碗，还是碗里的食物本身更重要。这些大概就是我的想法。”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说法无异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过，除了这话我又想不到更好的圆场的话。

    “没有就好，有就直接跟我说，一点小忙我还是能帮的。”陌小婷在猪八戒的狗脑袋上拍了两拍，然后站了起来。“刚才给小左妹子打的电话，她没接。我再去打一个。”

    于是，我和猪八戒又被留在了一号客厅里，一人一狗面面相觑。看向我的瞬间，猪八戒君夸张地用长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然后露出一个友好值100%的大大的笑容。

    “一会儿我就和猪八戒一起出门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咯。阿俊你也不用现在就去那辆憋屈的面包车里待着，等到6点钟再过去也可以。不到天黑，那家伙应该不会出现的。”陌小婷已经换上了休闲的衣服，给猪八戒套上了牵引绳。她用一个大梳子给猪八戒梳毛的时候，这样嘱咐我。

    “六点？那你现在干嘛去呢？”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重要的信息点，不出意外这应该是陌小婷和左小林约好碰头的时间。在这个时间之后，闯入者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

    “带猪八戒去洗个澡做个美容，你闻闻看他都快臭了。”陌小婷说着，在猪八戒那健美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还好吧。”我低声反对着。刚刚猪八戒趴在我旁边呼呼大睡，我能很清晰地闻到它身上那种“太阳狗”的味道。狗毛晒过太阳产生的味道，是不是晒被子产生的味道同理？是不是都来自与被烤糊了的螨虫？我记得那时我还在考虑这样的问题。

    “要洗的，我先走啦！”陌小婷把牵引绳调整得很短，说完便站了起来。

    “那个，一路顺风。”我咕咕哝哝憋出这么一句出来。

    “啊呀，别搞得这么悲壮，好像要上战场似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对咯，下去之前记得把摄像头的开关挨个打开哦，然后去面包车里藏好就行了。你不需要出来的，我们只要拍到证据就行了。不会有任何危险的！而且，我很快就回来了嘛！”陌小婷说着，用她刚刚摸过狗背的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我无可奈何地笑着点点头。

    说到流程，确实简单地不行。出错的可能性虽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应该是很低的。而且，就算出错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监控被毁，躲在面包车里的我也不会有危险。

    陌小婷说的对，这是小菜一碟。

    就在陌小婷出门后一小会儿，数字挂钟现实17:05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吓了我一大跳。屏幕上显示着“谭警官”这个名字，我赶紧接起了电话。

    “您好，我是XXXX公安局的谭警官。”他一上来便自报家门，大概是职业习惯。

    我赶紧表示我知道，以及感谢他来电，请问他是否是照片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结果不出意料。

    “我们今天单位聚餐，前阵子不是重阳节嘛，就跟几位老同志一起吃吃饭。然后我把你给我的照片拿出来让老同志们看了看，没想到还真认出来了。不但认出来了，而且，还是当年亲手抓进去的。”谭警官为这巧合发出了一声感叹。

    “什么意思？”我不立刻追问。

    “简而言之，那家伙大概是刑满释放人员。十几年前犯的是大案，不过也还是放出来了。改造结果怎么样不好说，不过，至少应该被当作危险分子来看待吧……”谭警官如此这般地给予我温馨提示。

    “大案？”我重复着谭警官的这个词，口中不自觉念出了车祸前从档案馆的报纸上看到的那个新闻里的案件的关键词……

    “对对对，就是那个案子。那个时候我才刚刚警校毕业，也是有所耳闻的。”谭警官立刻给予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