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之后只要打电话报警就可以了吧？”我一边摆弄着手机上的导航软件，一边问。在问之前，我当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当然是“是”啦！不然还能怎么样？冲进去把偷狗贼打一顿、揪着他的衣领威胁他吗？

    “这事警察不管。”陌小婷轻描淡写的回答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啥？”我不禁脱口而出。

    “哎，如果把流浪汉杀掉，是犯罪。但如果杀害的是流浪狗，就连违法都算不上。”陌小婷以恼火的语气感叹。“警察是人类的警察，因此就算是流浪汉，也能得到保护。可是，狗没有自己的警察，没有谁会去保护流浪狗。所以，这件事情中的正义只能由我们来守卫了！”

    “可猪八戒显然不是流浪狗啊！”受陌小婷的大义凛然影响，我也感到身体里隐约荡漾着一种愤愤然的情绪。

    “那自然。可是戴着项圈流浪的狗大有人在——啊不，应该是大有狗在——说到底流浪狗和有主人的狗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狗而已。”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认识以来，陌小婷时常发表看似离经叛道实际上不乏道理的话。我以点头表达我的认可，点完又觉得目视前方的她未必看到了。

    “如果是闯进我家里偷猪八戒，还能报警。但猪八戒是自己跑到外面去的，这就没办法了。”

    “会开门的狗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它聪明呢……”

    “还聪明呢！简直是出门找死！”陌小婷猛地一转方向盘，视野前方宽阔的蓝色柏油路变成了狭窄的浅灰色水泥路，而我的右手则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车门上的扶手。

    “‘找死’倒也不至于吧？”我小声嘀咕。偷狗贼为何偷狗，这种事我当然也想过。但是较之杀害，我还是倾向于贩卖。像哈士奇、萨摩耶、柯基之类的犬种，不是相当昂贵吗？

    “你还没搞明白情况呀！”陌小婷轻轻地按了两下喇叭，在嘀-嘀-声响过之后，两个走在路中间的人慢吞吞地挪到路边去了。

    “那天你没注意到摩托车后面的口袋？黄色的，上面有“复合肥”几个大字。但是，里面装的绝对不是化肥。我猜，里面装的是狗，小号的狗，也有可能是大号的猫。总之看那情形，不是死了，便是重伤。因为一动不动，袋子里还有血迹渗出来。”

    我惊得瞪大了双眼。摩托车上的口袋我也注意到了，只是当时考虑的是如果实在追不上可以找东西钩住那口袋，然而这想法在脑中只是一瞬，来不及付诸行动。现在想来，那时，或者之后，我都丝毫没有考虑袋子的内容物问题。如果事实真如陌小婷所言，那么，也太可怕了。

    “你大约在想，杀狗取肉也太愚蠢了，活狗明明贵得多，对吧？”陌小婷不等我回答，就继续说：“一来现在的人都愿意在正规的地方买小狗来养，毕竟直接接手大狗很难养熟嘛，所以活狗不好卖出去；二来，卖出去之前要养着那些大家伙也很麻烦。举个例子来讲，就好像小偷偷了钱包总是只拿现金，却把银行卡丢掉。其实谁都知道，银行卡里的金额更大。但是，一来不知道银行卡的密码，二来去取钱难免被监控拍到，留下记录。”

    “是这样的没错。”我再次用力点点头。“当坏人效率也挺低的，辛辛苦苦偷的钱包，却得把大部头丢掉。”

    “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相当‘三观不正’哦！不过嘛！深得我心！”不知道我的话触到了她的哪根神经，总之我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认可。

    “好了，再往后就是瞪大眼睛、仔细搜寻的阶段了！”陌小婷这样说着，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啪——

    “不过有一说一，那天的事还多亏了那袋子。”

    “啥？”我一时搞不清楚情况。

    “我后来左思右想，一定是血腥味。猪八戒一定是因为闻到了袋子里的血腥味，才意识到危险开始反抗的。我们发现那家伙时，他们已经距离摩托车相当近了对吧？”

    “是这样没错，我感觉距离大概不超过十米。”

    “那就对了。猪八戒这个笨蛋，不论是谁牵它，它都乐呵呵地跟着走，边走还边摇尾巴。没理由突然开窍了，对吧？所以它意识到危险，开始挣脱，为我们的出现争取了时间，说起来都是袋中血腥味的功劳。”

    陌小婷分析的头头是道，让我忍不住想要合掌向当日袋中的小生命鞠躬致谢。然而，已经一周过去了，按照陌小婷的猜测，那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在这里下去，看见那边的小路没？那排树的后面有个院子，得去看看。”陌小婷停了车，用手指着副驾驶侧的车窗。

    “我在这里支援，有事就大喊，我马上去救你。”我的右脚已经踏上了水泥路，陌小婷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后备箱里的有根长长的竹棍，你拿着。棒球棍不要动，那是我的。”

    我遵照她的吩咐打开后备箱，拿出棍子。顺便瞥了棒球棍，然后惊讶地发现旁边竟然还躺着根双节棍，甚至还有个疑似电棍的东西。靠里面的黑口袋鼓鼓囊囊，透露着刺骨的寒气。该不会是绳子、胶带之类的东西吧？我脑海里出现了韩过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压低帽檐、黑衣黑裤的变态杀人狂的形象来，手于是一哆嗦。关上后备箱之后，心脏还在跳得砰砰作响。

    隐藏在树丛背后的院子散发着不亚于小黄车后备箱里那个黑口袋的寒气。红色瓦片的颜色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露出来，像褪色了的血迹。几只不知道什么鸟不时哇哇大叫着从这一棵树飞到那一棵树，引发更多哇哇大叫和飞来飞去。我觉得眼前的房子，看上去就像传说中的凶宅。火上浇油的是，《少年包青天》里那段极具“有鬼”感的插曲——不知怎的最近在小视频里又火起来了——此时自顾自地在我脑海中响起来了。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攥着竹棍的手关节处渐渐发白。

    “哇——”一只大黑鸟飞将过来，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似乎正饶有兴致地打量我。

    “乌鸦而已，没什么可怕的，你搞快点啊！”身后却传来陌小婷的喊声。哎，仅仅相隔百米，我的境况她是不能理解的。

    我不愿意露怯，在心里警告自己再不准像上次那样摔倒丢人，干脆挥舞起竹棍豁出去地大踏步向前走去。不必担心，这次我是全副武装的，结实的工装，结实的鞋，浑身上下什么漏洞也没有。这样想着，树已近在眼前了。

    然而味道极不好，大概是什么东西腐臭了。乌鸦在这里，不知道是原因还是结果。

    立马，我的视觉捕捉到了一个极重要的画面，黑色的大窟窿——并不全是黑色，因为还有一段一段地黄色线条身处其中。简而言之，院墙那边的房子，房顶破得一塌糊涂。仔细一看，比那大窟窿小一些的窟窿还有好几个。

    这是没人住的空房子。我很快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了侦察的必要。我舒了一口气，紧接着被冲进鼻腔的气味恶心到，于是赶紧后退，然后转身跑了回去。

    “是空房子，没有人住。”我欢欣雀跃地报告。目标不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太好了。这种地方，一次也不想再来了，一定要果断地把它从怀疑的清单里删掉才行。

    “哦？确定？”陌小婷懒洋洋地回答我，浑身上下，只有鼻子轻轻抽动了两下。我甚至怀疑，刚才我在经历可怕时，她大概从容不迫地打了个盹。

    “这玩意儿，也太小儿科了吧？”我侧过身子把竹棍塞向车后座。

    “好得很，非常适合你。不管是尺寸还是颜色，同你都是绝配。”陌小婷打着哈哈，开着玩笑说。

    “你车后面有那么多……”我停了一下，考虑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堆东西，武器吗？还是凶器？抑或是兵器？“反正相比之下，给我这个也太小儿科了。”

    “你是不是傻呀？你是去探路的哎，拿跟棍子不是刚刚好？假如你是房子里住的人，发现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往自家瞥，手里还拿着个可怕的大家伙，你怎么想？你不会悄悄躲起来然后伺机先下手为强？我这可是为你考虑！以免你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脑袋开花了哟！”陌小婷得意洋洋地分析着，说完还用右手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

    “那好吧。”我倒不是真的想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但又一次地败下阵来还是有些失落。说起来，认识陌小婷之后，我还没有一次赢过她。所谓的“女强男弱”用来形容我们这个组合实在过分恰当。

    “这就对了嘛，好好地当你的探路先锋吧！”陌小婷对我的小情绪毫无察觉，继续得意洋洋。

    “你那黑口袋里，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吧？”这句话脱口而出，黑道电影里剪手指、插竹签之类行刑逼供的场面出现在脑海中，令人不寒而栗。

    “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陌小婷大笑起来，我的战战兢兢的问题就这样被无视了。

    往后的侦察工作顺利地出乎意料。我们侦察的对象，都是那些与其它房子保持了一定距离的独栋房子，而且，都带有院子。

    有一个留着近十五厘米长的山羊胡子的老大爷，他正坐在一棵桂花树下，一边哼着咿咿呀呀的小调，一边用竹子编篮子。

    还有一个院子，门外停了许多小轿车，院门大开，里面有男人和着吉他声唱歌的声音传出来，甚至还能分辨出夹杂其中的，有节奏的掌声。“山水别院”，我在那扇巨大的、刷成酒红色的大铁门前看到了写着这几个字的牌匾。哦，原来是民宿啊！

    还有一个院子是苗圃。虽然锁着门，不过粉红色的、橘红色的月季还是越过墙头伸到了外面。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看过去，满眼都是绿色和点缀在绿色之上的各种颜色的花朵。

    空屋也有，仿佛要被旺盛生长的杂草吃掉了一般。现在已是深秋，草色已经开始泛黄。尽管如此，杂草还是相当浓密，甚至让我想到推理小说中能够创造“密室杀人”条件的完美雪地。

    相当奇怪的院子也有，院门没有锁，甚至直接半开着。院子里没有杂草丛生，但也没有明显是人工栽种的花草或者蔬菜——总之，似乎别有用心的荒着。这院子里的建筑是此行侦察的唯一一栋两层楼房，楼房的门倒是锁上了。因为没有狗，所以我放心大胆地绕着楼房转了一圈，从屋后瞥到二楼的平台上竟然晾着几件黑色的女人内衣。呃，于是我赶紧红着脸走开了。离开时注意到院子里的地面上有不少摩托车车轮印——比自行车车轮宽，比小轿车车轮窄也少，不是摩托车就是电动车。考虑到刚刚看到了女人的衣物，我便更倾向于后者了。

    这些侦察，几乎都是由我一个人做的，谨慎地走过去，舒缓地走回来。向坐在车里几乎打起瞌睡的陌小婷汇报一下我的调查结论，仅此而已。细节她是不过问的，倒也省得我多做说明。

    在路上的时间过得极快，除了中间停在路边吃了个全家桶——是陌小婷提前买好放在后排座位上的，因而凉了——两个人各喝了一大杯可乐以外，剩下的时间不是在移动，就是在侦察。总之，这一天的利用率相当高。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家了。”从住了女人的院子离开后，陌小婷语气平和地说了这么一句，听不出来其中是否有失落的味道。毕竟忙活了一天，能当做成果来吹嘘的东西好像一样也没有，是不是一开始调查方向就错了呢？是不是果真如我那悲观的猜想一般，偷狗贼根本就不住在这村子里，只是从这里路过而已？

    然而，就连这承载着所有希望的最后一家，也不是。

    那是一个老奶奶居住的房子，院门外种了很多花和菜，很多鸡和鸭在菜地花坛旁走来走去，低头啄食。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用一个木棒槌敲打着石门坎上的红豆荚，好把里面的豆粒赶出来。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出现了早已过世的奶奶的脸。

    “老人家，请问到XX镇怎么走啊？”我假装问路，随意报出附近一个镇子的名字来。

    问路只是借口，我想同老人说上话。然而面前的老人不为所动，我于是又问了一声，她还是没有反应。

    大概是耳背吧。这样想着有些失落，回到大路上，告诉陌小婷，就连这最后一家也从清单上划掉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疏漏了。”陌小婷皱着眉头。手指在方向盘上吧嗒吧嗒地拍着，最初节奏相当快，然而渐渐缓和下来了。

    “必须再回一次那里。”她这样说着，重新给车打着火。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了。虽然是乡道，不过大约每隔5-10分钟还是有路过的车辆或行人。陌小婷把车停到了路边，我也跟在她后面下了车。

    “追踪器掉落在了这里，”陌小婷站在路边，双手抱在胸前。她以下巴代替手指，在面前划来指去。

    “当时摩托车应该是向这边开的，”她往一个方向看去，“但也有可能是这边。”马上又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断言。“哎，早知道那天就该一直盯着追踪器了。”

    “啊！好烦！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就在这里不会错啊~”陌小婷呐喊着。

    然而哪里说明就在这里呢？我在心里吐槽着。

    “哎？”陌小婷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我以为她想起了新的线索，不禁精神随之一振奋。

    “喂！左小林！”她这样大叫了一声，还挥起了手！

    下一秒，一辆相当炫酷的反着光的黑色摩托停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