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消化了许久，终于消化掉了一切。

    族长在我心底巍峨如山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塌，我一时间有些迷茫，感觉犯困。

    母亲见我打哈欠，担忧问道，“怎么了阿矛，是不是困了？”

    我没有回答，眼皮逐渐沉重，长甄仙子见此，不由奇道，“怎么突然就困了？刚才不是还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么？这是怎么了，接受不了想睡觉？”

    缘姐姐向我凑了过来，关心的问我，柯姐姐也蹲了下身，问我怎么了。

    我没法回答，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许久，我眼前最后一丝亮光也彻底消失，等我再次睁开眼时，竟是平躺在地，位处一片黑暗。

    遥远的前方，只有一道明光的光晕。

    我不知所措，不知大冰坨子她们都去哪儿了，只能本能起身向那道光晕走去，一步一步，由远而近。

    近眼一看，我才发现悬空低浮的白玉莲花案台上，族长居然静坐于此，我惊呆了，不得细想，只下意识的俯身下跪，给族长磕了个头。

    “狼族阿矛，拜见族长！”

    “……”

    久久没有回应，我抬头看去，发现族长竟是双目紧闭，不曾看我。我满脑子都是问号，不明白为何我会突然出现在族长的面前，只好又磕了个头，又问了一声。

    “狼族阿矛，拜见族长！您为何在此，这是哪儿？”

    这次，族长总算开口了，只是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你叫阿矛，既然你是我狼族子弟，那你为何会质疑于我，试图反叛？”

    我惊到了，忙摆手，“怎么会？！阿矛绝对没有任何想要反叛您的心思，您一定是误会了，阿矛不敢！”

    “是么？”族长睁开了眼，严厉的看了我一眼，“既然你不曾反叛，那你为何能见到我？你要知道，只有质疑族长，并试图反叛的狼族子弟，才有可能在自己的灵海当中见到我，我不是你的族长，我真实的身份，是族晕！”

    “族晕……原来您是族晕……”我怔然，有些茫然。

    族晕却是再次闭上了眼，沉声道，“我见你眼神澄澈，并无反叛之心，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我们狼族的族晕令是什么，等你想起之后，就不会再有迷茫了，去吧。”

    随着声音落下，族晕的光晕逐渐暗淡，而我也想起了我们狼族的族晕令，在眼前世界再次化身一片黑暗之时，我猛地睁开了眼。

    不计生死。

    实力为尊。

    振兴狼族。

    不择手段。

    这十六个字是我们这一代族长下达的族晕令，我大口喘着气，失声念叨着，每多念一遍，我对族长的用心良苦，就多了解了一分。

    族长是没错的！

    他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好！

    两位姐姐和母亲都很关心我，大冰坨子却是若有所思。

    我怒瞪她，气道，“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族，别再想着哄骗我了！族长这样做，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一定是你们提供的新版狼毒清浴药方太贵了，族长这才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原本你们人族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族群，我们族长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会因为你们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你们？！好了，我不想再听你们乱说了，我要出去找魁星大人，我走了，再见！”

    说罢，我便毫不犹豫起身，撒腿就要跑，只可惜我现在所处的这个大殿中除我之外全是高手，不等缘姐姐惊呼出手，她的师父长甄便是凌空一点，把我抓了回去。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说的好好的，这小子突然变卦了？”

    大冰坨子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是族晕，我看到了。阿矛因为我们的言行对族长产生质疑，于是狼晕发动，用族晕令驱使他想出了一个莫须有的理由，为族长开脱。”

    “哦？什么理由？噢，我懂了，觉得你们狮子大开口是吧，怎么说，那些多出来的药材，很贵？”

    “还好，不到一千万，狼族富得流油，每年至少都有三千万以上的俸禄，为了这点钱就不顾十万妇孺死活，这个族长当的，也未免太小气了。我看，你们族长分明是有意为之，他未必不知道众多狼族堆聚在一起，就会生出狼毒，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还故意将资质低下的老孺放在一起，他的目的，就是想用狼毒杀了你们，再趁机卷钱，要你们支付海量的灵石，去买狼毒清，这样做，他能一举两得。”

    “你胡说八道！你住口！！”我气疯了。

    “怎么，你不信？”大冰坨子冷哼一声，定住了我，“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母亲只是一个凡人，她手无缚鸡之力，却能从你们狼族历年的狼毒病史中，发现族群堆聚可能是导致狼毒产生的因素之一，你们族长那么英明神武，还是天级妖兽，难道这么简单的东西，他看不出来？确实，你们狼族确实出现过三次差点灭族的情况，都是因为狼毒泛滥，导致最后存活下来的族人，只剩三成。可这三成都是些什么人？一只黄阶废狼都没有，全都是玄阶以上，说的明白一点，你们狼族里的黄阶废狼，就相当于我们人族里的凡人，你应该很清楚，像你这样的黄阶资质，就算练一辈子，也很难到玄级，不是吗？

    我心口巨震，想起前几日阿松哥说的话，开始动摇。

    大冰坨子口才很好，继续道，“就算你对修仙界里的事情所知甚少，你也应该明白，玄级以下皆蝼蚁，我只能说，你们族长的做法是对的，你也不用质疑他，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减少累赘。就好像前天你缘姐姐给你讲的那个互穿故事，里面那个十分聪明的穷小子主人公，为什么会在接手公司后，选择裁员？他的目的，不也是省钱留给有用的人么？如果换做你是族长，你也会这么做的。”

    可是……

    裁员并不等于杀死，把员工们裁掉，也并不致死。

    大冰坨子可以听到我的心声，淡漠回道，“确实，裁员并不致死，所以你们族长也并没有杀了他们，你看，他还是付了钱，愿意买最初始版本的狼毒清浴，只不过那些用了药的狼族，会少活个几十年而已。他这样做，并没有错。”

    我沉默了。

    我发现，我居然没法反驳她。

    这算什么？

    原来修仙界竟是一个这么残酷的场所么，因为我们是废狼，所以我们只能被放弃，而对应那句不择手段振兴狼族的族晕令，我竟然深深觉得，族长是对的。

    这太可怕了。

    难道我们这些废狼活着，毫无意义了？

    大冰坨子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她勾起我的下巴，直视着我。

    “听好了，我们人族盛产一种名为紫金坞的灵矿，这种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毫无益处，但是交给你们狼族，就是一种非常珍贵的磨狼石，就好比你们这些废狼，尽管在你们族长的眼里，是累赘，但是在我们的眼中，却是一个愿意费心思笼络的宝物。如果让你选，你会愿意让你城外的十万同族就这样早死，还是希望给他们一个机会，归顺我们，活的更久？”

    这个问题……我只思量了片刻，便有了答案。

    “自然是愿意他们早死！凭什么？！我们狼族可没有孬种，才不会为了多活几年就臣服你们，绝不可能！”

    长甄仙子哇了一声，惊讶，“这都说不通吗？完了，师妹你放弃吧。”

    大冰坨子却是起身，哼了一声，“这家伙才十三岁，哪可能代表所有人？看着吧，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真正的现实，柯儿，去把沉言给我叫过来。”她的口气中含了几分怒意，显然已经耐心告罄。

    柯姐姐微愕，“师叔？叫沉言师兄何意？”

    大冰坨子漠声道，“这小子不听话，从今天起，就派沉言日夜守着他，防止他坏事。允蓉，你儿子这么不知好歹，我看，怕是留不得了。”

    缘姐姐吓到了，慌忙替我求情，母亲却只是蹙眉，拉住了她，“没事的缘儿，城主大人不会杀阿矛的，让沉言看着他，也挺好，反正这两天你就要和朝雾仙子去闭关了，阿矛没人管束，我才担心呢。”

    “……可是，就这样放阿矛回演武场，不妥吧？”

    “没关系，阿矛现在是城主大人的灵宠，要是阿矛敢乱说话，第一次被杀死的人，肯定是我。”母亲边说，边看向我，“儿子，你好好想一下，难道你真的想亲手杀死娘吗？”

    我呆住了。

    母亲居然拿自己的生死来威胁我，这怎么办？我陷入两难。

    许久，我软了声音，求道，“娘，你不能助纣为虐，你已经嫁给了我父狼，你是我们狼族人。”

    母亲听了，温柔看我，“正因为我把自己当做狼族人，才会选择跟城主大人合作。在你们族长眼里，城外那些妇孺都是累赘，可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同族。因为使用了我的错误药方，他们的往后余生，都会寿命大减，我对不起他们，我只能想办法跟城主大人合作，这样，我才能研究出补救的汤药，弥补他们……阿矛，你是我儿子，娘对你发誓，娘绝不会做任何背叛我们狼族的事情，若违此言，人神共弃！”

    我深深震撼。

    也终于不再犹豫，同意了母亲的做法。

    “我知道了娘，我相信你，也相信缘姐姐，我该怎么做，要帮你吗？”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温柔道，“不用，你现在还小，每天只要努力修炼，好好练功就行。跟城主大人合作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将来就算是暴露了，你也不算判族。其实娘也不是傻子，你眼前的这位城主大人，可是一位毫无底线的坏人，就算她现在承诺了我一万件事，接下来的几年，我也得一件件去核实才行，孩子，你就慢慢看吧，将来到底要不要归顺人族，全凭你自己的心意，好吗？”

    我再次震撼。

    看来我的母亲，要比我的想象中聪明很多。

    长甄仙子面露赞赏，调侃道，“师妹，这个凡人好像跟她儿子一样，并不服你管教呀，怎么，这种弟子你也要收？”

    大冰坨子淡笑，“早就想收了，只不过她觉得辈分太乱，没有答应而已。”她笑看母亲，说道，“允蓉，虽然你不愿意当我弟子，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欣赏你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练功，等将来跟着我回了天玄剑宗，你的身世，我会帮你查的。”

    “身世？”长甄仙子闻言，诧异。

    “不错，”大冰坨子颔首，“师姐可能不知道，允蓉的资质很好，跟柯儿一样，都是储液期上品。像她这样好资质好相貌的孤儿，常常有可能出自某些不能养她的大家族，比方说，为情私奔，去子留母。我看，将来若是真的有机会，可以帮她查出来，当然，允蓉要是不肯跟我回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母亲闻言，微微摇头，“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有劳城主大人费心，就眼下而言，我觉得给城外妇孺治病，才是首选。”

    大冰坨子听了，淡笑，“确实，都听你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冰坨子这么好态度，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我母亲选择跟这样的坏人合作，是对的吗？

    我只觉未来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