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武仍在继续，不知是否受了方才族晕令的影响，此刻我再看他们搏命，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正常，理所当然了。

    既然不计生死，那么在比武当中技差一着死亡，便是正常。

    既然实力为尊，那么实力低于阿越的阿满，便是死在比武场上，也死有余辜。

    既然振兴狼族，那么阿满这种实力低的废狼，便没有资格活着。

    既然不择手段，那么——

    我刚这般想着，阿谢突然一拍我肩，“干嘛呢阿矛，怎么不说话？”

    我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怎么了？”

    “该我问你才对，你的表情突然变得好凶，我说，你该不会很久没听到族晕令，一想起来，就陷进去了吧？”

    “陷进去？什么陷进去？”

    “就是陷进去啊，”阿谢耐心解释道，“很多心志不坚的小狼，会因为族长的族晕令走极端，你是什么修为？感觉好像没什么灵气的样子，有中期没？”

    我怔了怔，指了指自己，“我？我初期都没有哇。”

    “啥？！”阿谢惊住了，张大嘴巴，“你连初期都没有，你怎么进来的呀？！”

    不等我回话，我身侧的阿松哥，便替我回了，“是魁星大人特批的，魁星大人说可以放阿矛进来玩一阵子，等过一段时间，再送他出去。别想那么多，你就把他当新人看就行，其他的，别管。”

    阿谢懵住了，我也十分纳闷，大冰坨子不是说送我进来修炼吗，怎么到了魁星大人口里，就成了玩？

    许久，阿谢长舒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好哇好哇，太特权了！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我还以为，你是被你的未婚妻单独调教呢，没想到，居然是修为低进不来。哎，你未婚妻人怎么样？”

    “……未婚妻是啥？”

    “就是寻缘仙子呀，怎么，难道不是寻缘仙子贪图美色，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可爱吗？”

    “……是这样吗？”我回想起缘姐姐的表现，陷入沉思。

    确实，在遇见缘姐姐之前，我是一文不值的。

    论资质，我是黄阶中品，妥妥的废狼。

    论相貌，我在村子里颜值倒数第一，丑了十二年，没有狼比我更丑。

    论体质，我更是堪堪半人狼，随便一个纯种，都能吊打我。

    母亲曾经说过，就狼族的审美而言，我这种弱小身子的相貌，丑绝人寰，可在人族眼里看来，像其他小狼的那样肌肉魁梧的俊才，却在人族当中，并不吃香。

    母亲是人族，缘姐姐也是人族，就审美而言，她们是一样的。

    我想起来沙乐城之后见缘姐姐的第一面，她最初始看我的时候，是不喜的，觉得我资质差，觉得我是半人狼，甚至有不客气的开口说过，不该让狼族与人族通婚，可是，自从她看了我的人族相貌之后，她就变了。

    从嫌弃变成喜欢。

    从冷漠改为疼爱。

    甚至若不是大冰坨子轻咳阻止，她在见我的第一眼，就想收我当灵宠，带回宗门。

    这算什么，这分明是见色起意，一见钟情呀！

    我越想，就越觉得阿谢说的有理，没想到平日里总说把我当干弟弟的好姐姐，居然对我怀着这种企图，太可怕了，我回头一定要跟我母亲商量一下，将来等我长大了，最多也只能娶缘姐姐当个妾室，正妻什么的，还是要娶母狼的。

    正这般想着，阿谢拍了拍我，“怎么啦阿矛，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太震惊了，阿谢哥，是不是所有的人族都喜欢像我这样的兽耳幼童啊，他们自己，没有美男吗？”

    “有吧，我也不清楚，只是像你这样好品相的兽耳幼童，还是挺少见的，大家都说奇货可居，物以稀为贵，你这种因为少见，才会值钱呢。”

    “喔，原来如此。”

    我恍然，下意识往缘姐姐的方向看去，她高坐正台，与我的位子隔得很远，仿佛能听见我们的声音一般，她交叉双臂对我挥了挥手，我仔细看了看，没看懂，便只当她是与我打招呼，没多理会。

    阿谢拍了拍我，“哎，寻缘仙子好像对你很好的样子，她平时在城主府，都跟你做点什么呀？”

    我如实回道，“没做什么，就是每天教我念书，教我识字，然后每天睡觉之前，讲故事哄我睡觉。”

    “就这些吗？”

    “对啊，不然还能干嘛？”

    “呃……好吧，你现在还小，可能要等你三十岁以后，你们才能圆房。欸，既然你现在满足不了寻缘仙子，那你要不要帮我给她带个话，只要她能给我一点灵石，我保证，我什么都愿意干的。”

    “……暖床是什么，你为什么要给她暖床？”

    “你不用问，反正帮我带话就行。你放心，寻缘仙子肯定懂的，这是一场交易，我的目的只是希望变强，为了振兴狼族，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的！”

    我听的一脸懵，真心不明白阿谢都在说些什么，此时一直默默坐在我右边的阿松哥终于听不下去，仿佛是受不了的一般，开口插言。

    “好了，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了，寻缘仙子并没有好男色的传闻，她又不是风流成性的青荷仙子，你若真想去暖床换灵石，就不该去找寻缘，应该让阿矛帮你带话，去找青荷仙子才对。”

    我和阿谢同时回头，异口同声，“为什么？”

    “难道你们都不知道么？”阿松哥翻了个白眼，说道，“演武场里早就传遍了，相比于籍籍无名的寻缘仙子，鼎鼎大名的青荷仙君，才是人族修仙界里的大人物。她的绰号，叫做灭宗美人，相传她曾经灭了几百个宗门，抓了几千个美男，就连很多美女，都成了她的面首，那才叫是好色无度，比我们狼族都好色呢！我看，阿谢你还是别打她注意了，人家眼界高着呢，只有阿矛这种软绵绵的小白脸，才能被她喜欢的。”

    我听到了重点，忙反驳，“才没有，大冰坨——啊不是，城主大人才不喜欢我，她天天对我喊打喊杀的，一言不合，就想杀我呢。”

    “那个叫情趣，你不懂。所谓打是亲，骂是爱，你看她平时冷冰冰的，就只对你特殊，这若不是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我被问住，哽住了。

    确实，大冰坨子确实总是对其他人冰山一样，只有对我，才会有坏脾气，莫非她真的喜欢我，对我另眼相看？！

    天呐，那我将来不是得收两个小妾吗，大冰坨子当二妾，缘姐姐当三妾，太可怕了，都怪我生的太美貌，这才无端端的，引了她们两个觊觎，完了呀，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大冰坨子，还是回家之后劝她改嫁吧，我有缘姐姐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阿谢仍不死心，七七八八的问我大冰坨子喜好，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正聊着，场上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呼喊声，那个声音巨高，一下子镇到了所有人。

    “阿亮！！必胜！！！——”此言一出，发出呼喊的那只小狼所在部落，便猛的齐声高喝，呐喊助威。

    我们都被吸引了视线，不由自主的，便向场上看去。

    方才与阿谢聊天时，我并未关注赛场，此刻血迹斑斑的演武场上，正有两只小狼搏命，他们的战斗异常凶狠，血腥激烈，听着另一方部落不甘示弱的呐喊，我才知场上的两只小狼，一只叫阿亮，一只叫阿破。

    我并不认识他们，只觉得他们很像，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正在比武，疯狂的攻击中，一会儿在地面肉搏，一会儿又闪身躲避，甚至在一次对拼中，两人的脸上各自挨了一拳，远远被击飞。他们很默契，在倒飞三四丈的过程当中，竟是同时往下方空气挥拳，借助反冲力，稳稳的落地，那出奇同步的动作，竟是如出一辙。

    阿谢嘿了一声，笑道，“你看，他们两个兄弟打架，可好玩了，本是一窝生的亲兄弟，却非要加入不同的部落，学习一样的功法，争个高低，我要是他们，就偷学一个瞬身诀，不消片刻，我就能定胜负。”

    阿松哥听了，却是摇头，“他们的目的是想对比相同法诀的领悟，我看，这种比试才有意思，只争胜负，又有何用呢？”

    “可是，与其学一样的功法，还不如取长补短，两兄弟练合招，我爹跟我娘就是这样，他们当年出外游历的时候，一个攻左，一个攻右，就连普通的金丹仙君，都打不过他们，那才厉害！”

    “不，你理解错了，”阿松哥却是摇头，说道，“合招千变万化，很少有人能够心意相通，实时同步。如果你爹娘可以同时做到左右攻击，那就说明他们曾经跟阿破阿亮一样，把同一个功法，练了几千次，这样，他们才可以配合默契，同时出招的。”

    “这样吗……”阿谢怔了怔，沉吟道，“可能真是这样，谢谢松哥指教！”

    “没什么，”阿松哥摆了摆手，“专心看吧。”

    两人说的话并不难理解，我也听懂了，见大家都对场上的比试十分感兴趣，我便也集中精神，认真看了看，确实，正如阿松哥所说，场上两狼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同步，一招一式，就像对着一面镜子一般，翻版照做。

    突然，在猛的对拼了一下狼掌倒飞落地之后，两狼竟是同时开始结印，不约而同的，停止了攻击。我瞧着他们的姿势，感觉是在蓄力，正疑惑间，便听到阿松哥惊呼了一声。

    “哇！他们要对拼狼波！！”

    “什么？！狼波？！”阿谢吓了一跳，不仅是他，场上其他许多有眼力见的小狼看了，也是一脸震惊。

    狼波。

    又是新名词，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是什么法诀，观战台有片刻的停滞，很快，更高声的呐喊，为之沸然。

    “阿亮！！加油！！！”

    “阿破！！必胜！！！”

    大家都很兴奋，而场上的小狼也不负众望，在泼天呐喊中，完成了最后的蓄力，只见他们同时将双爪放置唇前，猛吸一口气，嘭的呼了出去。

    那不是普通的寻常气息，而是一道极其炫目、也极具毁灭性的金光，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向对方激射。

    我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这不是缘姐姐幻术里的激光炮么！

    眼看两道金光就要撞到一处，分个高下，就在此时，一道灰扑扑的丈高岩石，猛的破土而出，精而准之的，挡在了两人中间，之后，两声刺耳的穿洞声响起，那两道动如雷霆的金光，竟是被巨石含根没入，丝毫不剩的，一点冒头都无。

    大家都懵了，本以为会出现惊天对撞，却没想到，竟是虎头蛇尾。

    是谁在捣乱？！

    众人义愤填膺。

    狼久大人站了起来，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以了，你们两个都很厉害，只是准头不够，一味地追求伤害，根本打不中会动的目标，方才我若不挡下，你们两兄弟，就都死了。”顿了顿，狼久大人威严的扫视了一下全场，沉声道，“下去吧，换下一组，这一局算平。”

    原来，是狼久大人阻止了他们两个的对波。

    场上静了片刻，两个义愤填膺的部落只能偃旗息鼓，各自上台，把力竭倒下的两只小狼，抬了回去。

    晨武继续。

    有许多小狼在窃窃私语，我身后的那只小狼压低音量，不平道，“他们两个对拼就出手阻止，第五部落恶意杀我们阿满，怎么就不管了？真不公平！”

    “是啊阿多，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身边的那只小狼锤椅，亦是不忿。

    阿松哥面露悲色，沉声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第五部落主修的功法名为狂化爆狼诀，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法诀，一旦开启，就会丧失理智，除了撕碎眼前敌人，没有别的想法。我看，狼久大人是想检测一下他是否能控制杀意，只要他可以控制住，就说明他练成了，若是控制不住，到了点，狼久大人会出手的。”

    “什么叫到了点？”我问道，“是说一刻钟之后吗？”

    “是的。”阿松哥点了点头。

    “可是，”阿谢说道，“若是对抗的小狼修为不济，那就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很多不走运碰到第五部落的小狼，都是这么死的。”

    阿松哥握了握拳，沉重道，“别的人我不管，但是阿满死了，我一定要报仇。等我突破了储液，我一定想办法杀了阿越，敢杀我的兄弟，我要他付出代价！”

    “是，老大加油！”众狼义愤填膺。

    看他们这么重情重义，我不自觉的，也备受鼓舞，连带着第五部落，也多了几分厌恶。此时气氛稍显沉重，我们便没有再话痨聊天，而是专心观看场上各组小狼的比试，出了什么奇招，我都会请教阿谢。

    见我对狼族的一应法诀一概不知，阿谢不由好奇，“你怎么啥也不知道呢，以前你在老家，没上过课吗？”

    “上过，可是夫子不管我，他们觉得我是废狼，有时候我睡着了，都没人管的。”

    “这样啊，你的资质是怎样的？”

    “黄字中品。”

    “哦，怪不得，我们村里的黄品半人狼也没人管，大家都说半人狼原本就体质不好，再资质差的话，就不用练了。”

    “是吧，我们夫子也这么说。”

    “哎，那你还挺走运，至少你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娘，又生的好，有很多人族仙子喜欢，不然，恐怕你就算努力一辈子，都不可能进我们演武场呢！”

    “是啊，我也觉得。”

    “你小时候，有没有怪过你娘呀？”

    “为什么怪我娘？”

    “因为你娘是凡人，你才没有好资质呀，我们村里的半人狼都很讨厌自己爹娘，怨恨他们，觉得是他们没有给自己好资质，毁了自己一生，难道你从小到大，都不恨他们吗？”

    我仔细回想，感觉过往的记忆，十分模糊，只好道，“不记得了，好像小时候挺恨的，那时候村里的比武我谁都打不过，大家都说，因为我娘是凡人，我才只能当废狼，我可生气了，我就天天练功，天天跟他们打架，打不过也要打……虽然没怎么赢，但是他们也不好过，我狠起来的时候，都是抄凳子打呢！”

    “你这么凶？”阿谢笑了，问道，“那后来呢，体质的硬伤可是没法改的，半人狼天生比不过我们纯种，再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是啊，”我叹了口气，无力道，“所以后来我就把希望放在了资测上，听说有的半人狼资质很好，可以通过修炼，变得很强，可资测结果出来之后，我就真的放弃了，体质体质不好，资质资质也差，那我还练啥呢，还不如趁早学个手艺，将来在城里干活呢。”

    “你这个想法，倒是挺实际！那你今天来演武场干嘛，你不是不想练了？”

    “对啊，要不是大冰坨子非要我来，我才不来呢。”

    “大冰坨子？那是什么？”

    “就是洛青荷呀，”我夸张的比划着手势，说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凶，一天到晚冰着个脸，好像别人欠她几百万一样，哎，我可怕她了，就算她真的喜欢我，我也想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这样啊，看来她还挺难相处！”阿谢同情的看了看我，轻拍我的肩，“没事的兄弟，我看寻缘仙子还是很温柔的，那你以后还是多跟寻缘仙子在一起，把青荷仙子让给我吧，等你回去之后，记得帮我带话喔！”

    “好的，我一定帮你带！”我点了点头，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