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草如茵是齐霜记忆开始的地方，当她只是一棵小树苗时，周围各种形状的小草是她最早和最好的朋友。小草的脑子不太灵光，总以为霜儿和自己一样是一棵草，只不过长得高了些。它们每天一早都会摇着满身露水呼叫：“傻大个儿，你好像又长高了，是不是因为你喝的露水比我们多呢？”

    “不知道啊。”幼年的霜儿脑子也不太灵光，她个子高自然看得远一些，意识到这片幽静山谷里的众植物，只有自己个子高，就很突兀，高得像个傻子。她会晃着细细的枝丫抖落露水分给小草，“你们多喝点，快点长啊。”

    事与愿违。依旧只有她越来越高，高到可以看到山谷外，同时她发觉自己周围的小草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根。她有些惊慌，“完了，这山谷远远看去仍是一片葱茏，山谷外更是仙气缭绕，独我这里的草不见了，这片地定有蹊跷…这是有病啊！看来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她想垂下枝叶静待死亡，但随即有些疑惑：“死亡的感觉是什么？我怎么感觉挺好的？我的树干和枝叶充满力量，满得要炸裂了…哦…难道我不是枯死，是炸死？”

    “你这小树，在此乱想什么？”

    “这里的小草都死了，接下来就是我了。”她扬着树叶四处瞧瞧，只有自己在这山谷，没有别的植物，也没有山谷外传说中的仙人。“你是谁？你在哪？我怎么看不见你？离远些，我可能要炸了。”

    “在青月山里长了近千年却没有被人发现，你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人出现在树前，他浑身散发着耀眼光芒，亮得看不清他的相貌。“别紧张，你不会炸的。你说的小草…它们不是有病，也不是死了。”

    “啊？那我怎么看不见它们？”

    “有大树的地方不会有草，它们早已转化为灵气被你吸收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吃了它们才长高了？我害了我的朋友？”

    “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被亮光包围的人似乎笑了笑，“你即将化形，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叫什么？”

    “什么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今日霜降，就叫…霜儿吧。”

    “嗯？名字？霜儿？我叫霜儿？”懵懂的小树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一道金光自天而落，金光渗进她的树叶树枝树干，渗进地面下的树根里……

    “愣在原地这么久，是不情愿来青月山吗？不情愿就躲开，挡路算什么。”

    齐霜踏上青月山挂满露水的草地，蓦然想起当初化形的经历，她重返旧地的感慨和回忆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无情打断，紧跟着右侧有人走过，肩膀也被狠狠撞了一下。

    “是啊，不情愿。”齐霜抬头看着前方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女孩说道：“你为何撞我？说你呢，插红发簪那个妹子。”

    “我们刚来，不要和别人争执！”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齐霜，“你叫齐霜对吧？我是白英，和你是长安县同乡。我们快过去，测试马上就开始了。”

    “嗯…你手有些凉，是冷吗？”齐霜看看白英的垂挂髻，她就羡慕这些手巧的女孩子，可以把自己的头发梳成各种精巧样式，而自己，自己的手只是看起来像手，估计内里还是一段树叉子——还是冬天的树叉子。

    “我不冷，我紧张，我太想留下了！”白英看着前面上百个等待测试的人勉强笑笑，“听闻山中有几十位仙长，但此次收取的弟子不会超过三十人。留下的人跟着仙长们学道成仙，那就是脱离了凡尘！凡间的家族也会跟着被乡里崇敬！这山中规矩必然极严，不要和别人争执，万一惹恼了仙长……”

    “行，听你的，我们过去。”齐霜回了一个微笑，“你就这么想成仙？荣耀有什么用？留在山里，一辈子连家人的面都见不到。哦，见到更麻烦，还得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故去。”

    “我和锐哥哥约好，一定要一起留在青月山，做一对地久天长的仙侣。也许其他的家人我们留不住，但是我们的孩子，生来就是仙人！还有孩子的孩子…他们会很幸福的！”

    “其实……”齐霜不想这么早打破白英对山中岁月的憧憬，犹豫一下还是闭了嘴。凡人寿命短，总觉得能活几百上千岁，长得漂亮又能飞，那便是神仙。其实哪有那么多长生不老的神仙，早期真正羽化成仙的长老们都搬去了大罗天，通常是遇不到的。山中费劲修了上千岁最后再死的屡见不鲜…挣来挣去，终是白挣……

    “这么多人，得有上百人吧？你不是说仙长选定我们几个来当徒弟吗？”

    “少爷，我真是听老爷这么说的。”

    “蠢！青月山千里属地，各城各乡都会选送少年男女…怎么还有二三十岁的人？我们镇上过了十六岁就不让参选！”

    “那些人必是行了贿赂！”

    “过去问问便知，敢用这种手段，看我不打他！”

    “你们别吵了，说说我们会遇到什么测试啊？”

    “听说是有长老会望气，一看你就知道你多少斤两。”

    “胡说，是用专门测试的能量石！我大伯小时候来过。”

    “来过，就是不合格对吧？”

    “你闭嘴！你还不如我大伯呢！”

    “你们都错了。”齐霜老道地看着这些新人，“测验是随缘的。”

    “什么是随缘？”新人一齐看向齐霜，随缘二字听起来很是高深玄妙。

    “就是凭仙长的心情，看你们谁顺眼，就是谁。”

    “一边儿去一边儿去……”众人纷纷撇嘴摇头，对齐霜的话不以为然。

    “齐霜，你说的是真的吗？”白英没好意思嘲笑身旁新认识的朋友，她向不远处的心上人东方锐招招手，拉着齐霜就往那边挤。

    “真的，真是随缘。”齐霜一本正经地回应。她想起自己的经历，在她看来收弟子就是随仙长心情。不然，像她这样一没背景二没功力，连衣服都不太会穿的刚刚化形的小树精，凭什么在上辈子得到师父的青睐？因为师父当时喝醉了，闭眼一指就把自己划到门下，说是“我钟意霜儿的树洞，可以用来睡觉。”

    “大家静一静。”一个青衫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不远处，四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童子，各自托一个银色托盘，肃然站在她身后。

    “我是青月山外事堂闻棠棠，你们叫我闻堂主就好。”她一挥手，四个小童子静悄悄走向待选弟子。“一人领一个珠子，上面写着自己住的地方，跟着他四人先去安顿了，半个时辰后还回到这里。”话音落下，闻堂主如风一般消散在众人眼前。

    “想不到第一天就见到闻堂主，就算现在被扔出青月山，我也知足了。”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人群中传了出来。

    “为何？这个女仙很有名吗？”

    “相貌并无出奇之处，比我家画上的仙子差了不少。”

    “也许仙人可以随意变换相貌呢，说不定她是太美，不得不变得丑一点，毕竟我等只是凡人，没资格见到仙子真容。”

    一众少年男子没了初进山中的胆怯，命里带的对美女的喜好蠢蠢欲动，开始小声议论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女仙。

    “诸位慎言。”倒是第一个说话的男子制止了越来越热烈的议论，“不要误解我的意思，闻堂主曾多年行走于天地间，解救的黎民数以千万计，点拨指引过的修行人如过江之鲫。她素来心怀大义处事公道，无论哪家哪派有多大的争斗，甚至是两国交战，只要接到闻堂主一个传讯，争斗双方自会平息。今日我能见到本尊，真是人生幸事！”

    这男子明显比众人年纪都长，看上去有二十出头，一身银色长衫与他人无异，通身气派却像王子出巡。他眺望着闻棠棠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唉，若我有闻仙人一指甲盖儿的气度，父皇也就不用在一众兄弟间竭力维护我这太子之位，我只站在那里，自然八方臣服。”

    “太子殿下？你也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齐霜立马听出是刚才撞她之人，心中一动有了计较。

    “你认得我？”

    “自然，我干爹天天跟着你爹，你可以不认得我，我却不能不认得你。”那女子十八九岁模样，雪白的脸蛋似笑非笑，恭恭敬敬对着被自己称为太子的人深鞠一躬，红宝石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干爹是宗武公公。”

    “…哦…我竟不知…失敬失敬，免礼免礼。”那太子一时脑子打结，客气话一顿乱说。宗武公公他是知道的，父皇的贴身总管太监嘛，他心内甚是纳罕：“武公公在宫中甚是低调，没想到竟有一个干女儿……”

    “噗……”齐霜一旁听着笑出了声。

    “谁在笑？”红簪女子转头怒视众人。

    “你们还要去自己的房间吗？再耽搁一会儿，不如直接再回广场去，有仙师要训话的。”一个领路小童实在耐不住这群新人的聒噪，手中托盘往上空扬去，冷冷说道：“接珠子。”另外三个小童好似和他是一个人一般，同一时间做出同样动作，齐声喊道：“接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