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过后，渡鸦组的各位大致交流了一下各自这周的委托完成情况。根据杜睚的说法，这才是渡鸦组例会的主要内容，目的是供组长评估绩效，以及情报交换和统合。毕竟和调律有关的事件，指不定会有什么延伸内幕，就像玄刚刚经历的那样。

    战果最为丰硕的是绯田蓝，这周完成了三件委托。他接的委托大多数是护送类的，因为他的能力能帮助人或物很好地避开危险。据他所说，这三件委托全都是从东都向东探索的科考队发出的。想到东都东方就是原本华夏最富庶的平原之一，而如今只剩下了废墟和部分仍在努力重建家园、驱逐魔兽的聚落，玄不由得有些许慨叹。

    组长杜睚和愣头青马千轫——这是玄刚起的绰号——则各斩获两件委托。杜睚的自然亲和能力让她非常适合情报收发方面的事情，而马千轫则是承包了两项图纸运输工作，当然，是装在他的脑子里运输。

    最后是苏澈语。由于她还有精神治疗师的工作，因此接委托不是很积极。虽然玄觉得更多的是因为她的性格问题。不过这周她也完成了一个委托，根据少女断断续续极尽精练的表述，大概是帮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祛除了噩梦的纷扰。

    玄也不知道这和她精神治疗师的本职工作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一路听下来，玄倒是发现，随动派送员的工作和佣兵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最主要的区别就是，委托一般不涉及战斗。要说的话，更像是调律万事屋，什么杂活委托都有。至于为什么明明顶着物流行业的名号却做着这种工作，玄思考了一下，似乎自己那个时代的物流行业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趋势。而在这个时代，“随动派送员”这个称呼，已经接近于“用调律能力解决合适的麻烦的人”的意思。

    四人全部述职完毕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此后的时间自然是各自安排。

    于是，在杜睚的同意下，暂时没有委托在身的玄和远月花凛与渡鸦组的各位告别，乘坐轻轨回到了钟蹇的佣兵事务所。

    今天正值穆尔轮换值班，看见两人回来，从吧台的电脑屏幕后面站起来挥了挥手，好奇问候道：“下午好啊两位。你们是一起出门的吗？”

    玄点点头：“嗯，我去送了两趟货。远月嘛……就让她自己说吧。”

    多了个跟班这种事，由本人说出来还是有点尴尬的。

    由于杜睚跟玄告别时告诫了一句，玄也暂时不打算把上午委托的细节告知事务所的众人。

    “剑道的内核是心境，而心境会体现在日常坐卧之中。我为了能向玄的境界靠近，因此与他同行见学。”

    而远月花凛，本就不是多嘴的人，虽然用词带有极东特色的绕口。玄不会担心什么，穆尔也打算没追问下去。

    玄和远月花凛默契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整一番。

    玄消去了身上黑色物质形成的外套，坐在房间内的办公桌前，心不在焉地刷新着白隼APP里的委托版面，思考着此后的对策。

    “那家的卡布奇诺蛋糕确实不错……不对。我要想什么来着，哦，‘星陨’组织的事情来着。这个听起来有点来头的恐怖组织，是想在东都干什么呢？”

    虽然对上午的遭遇已经大概把握住了全貌，玄却依然猜不透这整个计划的意义所在。

    “植入人格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可以增加同伴强化战力。但是为什么要这么隐蔽，而且不直接将目标洗脑？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不想直接暴露才会选择这么柔和的方式。事实上，如果不是我的话，之前五位的情况虽然引起了白隼公司的注意，但没有被重视，也就是说只要没有进一步的现象，那种暗示还能潜伏很长一段时间吧。而对于远月令吾先生的针对，到底是掩饰，还是确有其目的呢……”

    唉。玄发现自己没法将目前已有的线索串成一个整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把握不住他们的目的，就对他们的行动无从防范啊。不管是对于东都来说还是对于我个人来说都是个麻烦。东都的防卫还有对调律别动队可以负责，我这种黑户总不能去主动要求受到官方保护吧，何况我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嗯，求人不如求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吗。”

    由于对这种事完全没有经验，所以玄很快就放弃纠缠于这种无意义的忧虑中，转而考虑起上午的事情。

    锦作矢御名的委托，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有迹可循的。人的行动一定带有某种意图，因此没有什么人的行动可以脱离自我而存在。也就是说，“将画作赠与隔壁病房的女孩”这个行为背后一定有其意义，而且这个意义可以通过了解锦作矢御名这个人来进行推断。但是，要了解到什么程度，又是否有这个必要，则是玄尚且不得而知的部分。

    “也就是说，我需要同时了解锦作先生和他隔壁病房的女孩，才能做出判断——究竟锦作先生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发布委托的。唉，还真是难办，要是我也能看见别人的内心就好了。”

    将内胸袋的“渡鸦信物”——也就是杜睚提供的三根树枝放在办公桌一角，玄在窗外喜鹊的鸣叫中再次长叹一口气。

    这件事的脉络也浅尝辄止。玄的思绪便再往前延伸，回到了两天前。他从怀里掏出“键”。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高师傅将这把奇妙的调律武器交到他手上时郑重其事的宣告。然而，这三天他也经历了两场调律战斗，尚且对那三句箴言毫无头绪。

    随着他的意念，“键”从银白匕首展开成黑白相间的长剑形态。玄敲打了一下剑身，起身向训练场走去。

    要理解一把武器，当然是在使用的过程中理解。

    站在圆形场地的中央，玄先是不考虑任何调律能力，完整地打了五套梅耶剑法。

    因为键展开是欧式长剑的外形，因此玄也选择了与外形相符的技法。不过其实出于地域偏好问题，他本人更熟悉的是华夏和极东的剑术刀法。

    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以玄那百年的锻炼和实战经验来说，他有自信在单纯的剑术上——无论任何地域、任何流派的剑术——不输给当今的任何人物。

    键那轻若无物的重量握在手心，玄的身体如同精准的机器。出剑，切换架势，改变重心，调整步法，这一切在他的心中，和旁人的眼里，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但是，还不够。玄回忆起了面对梦中的黑影时，自己手中那黑色物质所形成的武器。

    以及，高师傅的第一句箴言。

    “通器物之理，变化万千。”

    “理”啊……玄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这句话的意思我倒是有所领悟。所谓的器物，大概限定在‘武器’的范围之内的话，那么其实和我在梦中所感到的那种感觉是一致的。”

    玄又开启了自言自语模式。这是他在极度沉浸自我世界的状态下才会无意识表露的模式。就像之前在房间里那样。

    “十八般兵器，无论有刃无刃，寸长寸短，都有着贯通其中的道理。甚至延伸出去，武艺与剑技亦是一脉相通。在技法上天差地别，但在道理上一般无二。”

    一边说着，玄一边将手中的键放下，转而改变了体势，转换思路，打出了一套拳法，却是梦中他与黑影近身搏击时，自己悟出的一套散手。

    百年前玄虽然并非科班出身，但武术本来也是战斗的经验和技巧的结晶。只要人体的构造不变，那么武术的道理也不变。因此，充分的时间让玄也得以补足基础上的不足。他的拳法并不特别属于任何一个流派，却也有着很多流派的影子。

    不过嘛，他本人更青睐剑法就是了。这大概是出自……

    咦。玄忽然发现，自己回忆不起自己对剑类武器的偏好是出于什么契机了。他晃了晃脑袋，没有深究这个问题。毕竟百年前的过去他几乎不记得多少了，梦中那漫长的时间在他主观看来是货真价实的。所以他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

    回到之前的思路上来。

    “道理，道理啊。武器对人来说是外物，但我似乎能突破这种物我之别。是因为那黑色的物质就像我的身体部分一样收放自如吗？身体……武器……调律能力是工具，还是身体的本能……调律武器……”

    连续的思绪逐渐破碎成几个词汇。但是这并非思路阻断的象征，而是玄找到灵感的前兆。

    他再次拿起地上的键。其中填充的黑色物质在进入键身之后，就似乎与他本人失去了大部分联系，不像他平时当作调律能力来使用的那些一般自由。虽然还能有些许改变，但塑型却是已经确定的。

    ——就好像，键是一个囚禁其的牢笼一样。

    不消高师傅来告知，玄也能看出，这绝不是键之剑的正确使用方法。

    “远月。既然你已经旁观了这么一会，那么能回答我一些问题作为展览费吗？”

    玄转过身，对站在圆形训练场边的远月花凛说道。

    几分钟前，玄就注意到她的到来，大概是与自己脚前脚后到达的吧。只不过，那时他刚开始自己的推理，无暇去搭理他人。而远月花凛大概也注意到这点，只是静静地站在场外看着玄在锻炼中沉思。当然，玄的自言自语想必她也听了个大半。

    “玄刚刚的低语对我甚有启发，因此我认为应该报答。请说。”

    一丝不苟的极东少女剑士如是回答道。玄快要对这种无懈可击的态度肃然起敬了。

    “你的调律能力是源于解理流的心法对吧？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斩切’的概念之类抽象的能力吧？”

    玄这三天已经看见了两次远月花凛施展调律能力的样子，因此得出这样的猜测。斩风、斩火，如果说前者还能依靠物理层面的原理，那么后者——前天晚上远月花凛将菲妮蒂的火焰斩开的时候，火焰并没有呈现被风吹开的样子，而是干净利落地如同纸片一样被裁开，这样的现象再加上今天所听到的“解理流”心法，足以玄做出这样的判断了。

    不出他所料，远月花凛的眼神闪了闪，然后点了头。

    “能详细说说，你使用调律能力的时候，感受是怎样的吗。”

    与百年之前相比，这个世界最大的改变就是多出了“调律”这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因此，必然有某些答案能在其中寻到。

    玄决定探究到底。

    先从自己，和身边的人开始。

    “我不太善于言辞，因此可能形容得不太准确。”远月花凛闭上眼。玄感受到一阵无形的波动扫过全身。

    这就是她的调律能力展开的表现吗。但是，对感官的触动如此强烈的话，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而且，之前两次怎么没有这种感觉？玄的心中泛起小小的疑惑。

    “在我发动调律能力的时候，我并不依靠五感，而是依靠调律能力就能感受到周围的物质。就像是一种直觉。而且，这些物质会在我的感知中根据硬度、密度或者其他一些性质，形成长短、疏密不一的‘线条’。然后只要拔刀，同时给予切断线条的意念，就能够斩断那些线条代表的物质。”

    远月花凛睁开眼，然后拔刀，玄感到身旁数米的空气被撕裂，随后一阵风交互着吹过。

    这能力有些超脱我之前对调律的认知啊。因为似乎没有依靠任何物理定律，更加“唯心”一点。虽然“斩切”本身就是依靠力学定律，或者更进一步说是应力和表面张力的体现，但是……

    隔空斩切？不依靠物质基础就能斩开别的物质？而且还是在“抽象化”的感知之中……

    那么，这斩切的力来自于何处？“刀刃”的精度呢？又能精确到到物质的哪一个层次？分子，还是原子？出于谨慎，还是不考虑超越强相互作用力的可能性吧。

    不知不觉，玄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调律，和物理法则的关系，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当然，远月花凛的回答给他带来的也不只有迷惑。调律学的究极难题，玄也不奢望能在这几句话之间让他解开。所以，他只是重新举起了键。

    “谢谢，我有想法了。”

    既然调律能够如此唯心，那么这黑色物质说不定真是调律能力的表现。也就是说是一种“调律现象”。那么，键的作用是什么呢？是牢笼，还是……

    “这把剑能成为钥匙。”

    那位锻造师曾经说过。

    玄把握到了这其中隐喻一般的谜底。